读书人一个极为重要的特点,就是在人少的时候,或者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胆子很小,不敢面对,不敢承担,喜欢推卸责任。可是,在人多的时候,一切就不一样了,这个时候这些个读书人们,一个比一个胆子大,一个比一个嗓门高,仿佛不敢说狠话,不敢激烈表态,就要落人一等一样。
更何况这也是怪段业自己心软,看这些人一直被关在号房里,蹲在自己那么小的空间里,实在太不方便了,于是乎就特地恩准这些人在考完这场后出来活动一会。当然,只能活动一小会,而且是在军人的监督下,免得他们再搞出诸如作弊这类幺蛾子的事情。
但坏就坏在这了,大家都在号房里,无法串联,没法沟通,大部分人本来就胆子小不敢惹事,这事情根本就不会有。但现在这些读书人扎堆了,可就麻烦了。
其实下午的考试,这些人不适应那肯定是有的,但是要是说有多严重,其实那肯定还没到那个份上。文人么,当然是懂虚实相应的道理,但是现在,几个人苦大仇深的一控诉,大家就都来劲了!
“刺史大人这么做不公平!”不知道是谁最先喊出这句话来的,但是很巧合的是,这句话一喊出了,现场马上就安静了。
喊话的人,扫视周遭一眼,然后傲然说道:“在下洛阳常远!请各位指教。”
众人自然是纷纷问好。礼数差不多到位了之后,这个常远大声道:“各位考生,我们今天既然能够一起在这儿考试,那是缘分!那也是上天的安排!咱们这些人的关系也就不一样了,都是同学!都算师兄弟,大家说对不对?”
常远这个人,虽然略微胖了一些,但是其实长得倒还算英俊,因此显得很有亲和力,而且他这番话说的很得体,明显是把大家彼此的距离拉近了,所以众人都纷纷叫好。
“那各位听我一言!“常远说道,“咱们不远千里,万里,来到这儿来考试,我知道,肯定是有人考上加官进爵,有人失意无奈还乡,这是难免的,而且既然是选拔考试,肯定有不少人可能是要失败的,可是那也得让咱们心服口服啊!这过去又不是没有过考试,汉朝就搞过考试,为什么不按照过去圣贤的办法来?我们不敢都说是饱学之士,可是如果考诗文,考论语孟子,考老庄墨兵,我们又何惧哉?“
“那你说怎么办吧!“常远的话,明显让大家的情绪已经激动了起来。
常远扫视了全场一眼,然后说道:“所谓不平则鸣!遇见了不公平!我们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呐喊!各位,你们谁愿意随我一起,去见刺史大人?”
“我愿意!”
“我也愿意!”
“我们都愿意!”
……
常远看着汹涌的人群,和大家激动的神情,常远笑了。
当然了,这个时候,肯定也不是所有人
,都会选择起哄。比如年纪较大,威望很高的冯沪祥,就根本不理会这些人的聒噪,他还是坐在自家位置上,冷眼旁观这一切。
他的年纪,早就可以做大部分这里人的父亲了,他什么没有见过?常远这样的年轻人,呵呵呵,冯沪祥根本不想多说什么,也不想为了这样的人多浪费哪怕是一点点时间。
这答题,其实他也是有意见的,但是他早就习惯了一点:什么事情,要先考虑自己的问题。这考题,的确出乎自己的预料,不过自己也从来没有指望能够让人家按照自己的心意去考。
自己也没有当过官,但是在冯沪祥看来,这些不是问题,段业出的题目,核心是考察你有没有搞清楚问题的关键和重点在哪,然后拿出可行和具体的措施去解决,要害在这儿。
锦绣文章,很多人都可以做,但是真正有内涵的东西,却是在这里。所以其实冯沪祥对段业是很佩服的,尤其是亲眼见过之后,发现他还是这么年轻。
而诸葛长民更是理都不理会这些人,他居然又趴在自己的位置上呼呼大睡起来。
就在大家群情激奋,想要搞出点大事来的时候,一个冷冽的声音传来,”你们是都想造反吗?“
众人循声望去,段业穿着一身常服,怒气冲冲的大步走来,身后跟着楚云深以及一大堆官兵。
由不得段业不生气,其实在晚饭之后,段业都已经开始畅想今晚的节目了,可是这个时候,小楚却是面带难色的找到了自己,告诉自己这边发生的事情,段业那是叫一个窝火啊!
段业其实不介意加班,但是很介意工作影响到生活,一般来说,如果事情的确暂时做不完,段业愿意一直在办公室加班,直到做完为止。实在做不完,哪怕不回家呆在那都行。
但是如果回家了,只要有可能,段业是不愿意谈工作的。
心里窝着火,段业和小楚等人就匆匆忙忙的赶过来,结果路上一问,再一听这些人的话,段业差点气炸了肺!
如果这些人抱怨是生活条件不好,段业可以接受,虽然很多人都觉得其实对于赶考的考生来说,这条件已经算不错了,但是其实段业心底还是希望他们能够尽量吃好点,睡好点,毕竟段业自己可是住过豪华酒店的人。
如果这些人只是互相磨磨牙,比如臧否时政啊,指点天下人物啊,这也没什么,哪怕是指着自己的鼻子骂,段业也有这个雅量先听他说完。
可是这些人居然因为这些考题而扎堆互相扯淡,甚至还想闹事,还因为这些人的闹事,让自己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从温柔乡跑出来,这样的行为实在是太恶劣了!
段业扫视了这群人一眼,发现不少人都有些害怕了,纷纷低下头去,不敢看自己的眼光,心里先是一松,看起来这些人是闹不起来了,可是很快段业又不满起来,到底这些人都是软骨头,敢
叫嚣着要搞事,真的到了临头该去搞得时候,却又不敢了。
”怎么,不说话了?恩?“段业逼问了一句,又背着手朝前走了一步,“刚才,你们不是大有横扫四海,藐视八荒的意思么?恩?不是还想跟本官面谈吗?如今本官来了,你们人呢?哑巴了?“
常远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自己身上,不由得冷汗都下来了。这个时候,他才有些后悔自己不该强自出头了。
其实这个常远,薄才确实有一些,字写的不错,文章也勉强能写,家里也算有点名望,不能算门阀,但也算士族。关键是他所在的河南,是四战之地,汉人和胡人,胡人之间的鲜卑人匈奴人羌人氐人还有丁零人都在这里反复争夺,像样点的士族士绅要么家破人亡,要么早就南迁了。唯有他们常家,居然能够左右逢源,既没有遭遇刀兵之祸,也还能维持响应的地位。而常家老爷子对于老年时候才得到的儿子常远更是悉心栽培,很想让他成就一番事业,所以平素很早就让他抛头露面。
这常远也自视甚高,总觉得天底下是舍我其谁,斯人不出天下为之奈何?什么刘裕,什么桓玄,都是入不了台面的人,名头最响的段业,由于干出来的事情太多,的确不好意思直接就否定人家。
常远本来想的是亲自来凉州见识一下,目的当然不是为了考上考试来给段业做官打工,而是为了见识下段业的本事,然后最好自己把他震住,让他觉得自己是经天纬地之才,苦苦恳求自己留下来为他效力,而自己再婉拒段业,这样一来,自己的名声很快就将如日中天,在全天下被人传诵!
可是理想很丰满,而现实很骨感,真正到了这个时候,常远才发现,自己过去所骄傲的一切,在段业面前,好像都没什么再值得骄傲的地方了。
姑臧的繁华,自己看在眼里,这里的确人民安居乐业,可以说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这的官员的确看起来办事能力都很强,而且兢兢业业,这姑臧虽然在河西,可是看起来一点不输给长安建康,更何况早就已经落伍的洛阳了。
就是自己最在乎的,比如长相,比如谈吐,比如气质,好像常远悲哀的发现,这些自己过去最在乎的,最自豪的东西,却也被段业给比了下来。
别的不说,段业现在虽然穿着常服,看起来就像家居服一样,而自己现在衣着光鲜,一副浊世佳公子的模样,可是段业朝那儿一站,就有那份堂堂刺史大人的威严,他几句话一说出来,包括自己在内,很多人都感觉到莫大的压力。
什么是官威!?这就是官威!绝不是说靠着狐假虎威,靠着恃强凌弱,靠着闹事引起人家的注意,那就是官威了。那其实在明眼人看来是最没品最没出息的。
常远关键在于,他发现自己所在乎的根本就被人比下去后,他极度的狂傲,就变成了极度的自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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