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阳殿偏屋内,宫灯摇曳,龙涎香烟缭绕,刘骏很是不耐烦的从玉塌缠绵中起来。
门外暗卫听见屋里传来皇帝窸窸窣窣的穿衣声,随即叩首跪倒在地,脸上长了些许雀斑,姿态低下。
暗卫向刘骏禀告了太子私自闯入含章殿的事情。
皇帝掷袖不语,龙辇摆驾含章殿。
王宪嫄出于小心为妙的想法,想让刘子业早些离开。但刘子业就是有些不愿意,并非是他贪恋女子胸怀,而是两世为人的他总会有着一种站在未来人的迷之自信,他觉得王宪嫄是在口是心非,嘴上劝诫着自己早些回去,手上动作却是抱得更紧了。
蓦然殿外传来一片脚步沙沙的声音,那是两行人不动声色只顾低头走路才能形成的。
“皇上驾到。”太监的尖嗓声至。
王宪嫄有些动容,却又不算惊讶。刘子业则是一脸大出意料的迷糊。
刘骏踏殿的步子很轻,很缓,也很重,沉沉地压在了母子两的心房里。
什么情况?父皇他怎么有会来?巧合?
不可能是巧合,如今的刘骏来到含章殿绝非是平白无故来安慰妻子的,他是来兴师问罪的。
那答案只能是有人通风报信。
宫女?侍卫?
刘子业顾盼周遭,瞳孔微缩,细思极恐,竟不知晓殿内何时就只剩下了他们母子二人。
刘子业这时回想起高秋爽那张浓眉细目的谄媚脸蛋,竟不自发变得无比丑陋。
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无疑于是那个最自以为聪明的傻子。他以为自己可以做好一切,他以为他深谙人情世故,他以为自己有着主角光环。这些都只是他以为而已,他把事情看得太简单,简单到都快忘了,皇宫,可是这天底下最为复杂的地方呀。他以为自己是垂钓者,殊不知只不过是他人的瓮中之鳖罢了。
“逆子,你这是明知故犯,故意来触朕的眉头?”
刘骏并没有表现出怒气,而是更为恐怖的话语冰冷,他没有看向皇后,就只是那么面对着刘子业,
他身杆挺立,几近八尺的身高显露的一展无余,男人的龙袍迎风虚扬,让坐在榻下的刘子业感受到了帝王的威压,几近窒息。
刘子业的面容还停留在慌张的状态,他没能说出一个字。
他的腰杆在某种驱使下弯曲。
他的膝盖在不自觉屈下,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低头认错。他已然不知道这究竟是他的本心,还是这副身躯带来的惯性,但他想要抗拒这份力量。
“你怎么还不跪下?”皇帝有些催促。
刘子业的额头垂下了豆大的汗珠,他攥紧拳头,却又好像没能阻止身躯的下软。
刘骏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孩童的屈膝动作,仿佛一切都是天经地义,和以往一样,太子犯了错就得向皇帝跪地板自行反省。
而那个对错的标准由他刘骏制定。
刘子业的膝盖即将贴合地面,他的脑袋里空空的,布满的只有乱七八糟的恐惧,那是对于刘骏将下责罚的害怕。
含章殿内意外的寂静,刘子业却依稀听闻到了女子的哽咽难言的声音,他转过头去,那是一张憔悴不堪却又让人心疼的脸蛋,上面泪痕狼藉,双眸在泪水的浸润下变得特别明亮,特别的幽深,刘子业的心被揪的老疼了,他尤其不喜欢看见这个女人的哭脸。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王宪嫄对其的关怀,有些啰嗦的嘘寒问暖,简单的夹菜动作,很是期许的等待回答。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无不萦绕在刘子业的脑海里,虽然她表现得有些笨拙,但他却是觉得如此更好。
而就是这般脆弱的王宪嫄,此时却是毫无畏惧的直视着刘骏,很是温柔地将刘子业挽在了自己的怀里。
“法师他是无辜的。陛下何必要怪罪于他。”女子的声音歇斯底里。
刘骏冷哼一声没有回应,而是直视着刘子业,他更想看看自己的太子会这么做。
“私闯禁宫,你可认错?”
“我认。”
“既然认错,又为何不跪?”
“我承认我做过的事情,但我并不觉得他是错的。”刘子业挺胸抬头,直视那个以往不敢直视的男人,穿了个越过来,他可不想再当一个怂蛋了。
刘骏面露不悦。
刘子业离开了母后的怀抱,挺直了身板,坚毅的眼神配合上温腻的笑容仿佛在叫女子不用担心,没事的。
“儿子来看望母亲,能有什么错呢?”
“忤逆你老子就没错了?”
高眼瞪低眼。
“明明是父亲您不分青红皂白便要幽禁母后。”
刘骏没有和刘子业继续对话下去,一巴掌就把刘子业给扇坐到了地上。
王宪嫄赶忙去护住了刘子业,想要做些什么却又发现手被儿子拉住。刘子业咧嘴摇头却是苦笑,示意自己的母亲不要冲动。
“太子悖逆,圈禁东宫一整月。皇后无德,幽禁宫中延至三个月,俸钱减半。”
刘骏阔步离去,徒留下母子两人抱团取暖,相以慰藉。
下一息,左右侍官将刘子业无情地请回了东宫。他在路上特地睁亮了眼睛,却是没有找到那个侍卫。
回到东宫,刘子业将自己锁到了长信殿内,他需要独处的思考环境。
站在门外的陈妙登撩指虚抚向门牖,终是没有去打扰。
他忽然发现自己在刘骏面前只能是无比的无力,他发现自己除了太子的身份,好像在宫中并不能有太大的力量。
他需要有自己的力量,他决定要培养属于自己的亲信。
他仔细回忆起今天的事情,母后召见,王藻求见,群臣上表,还有皇帝的兴师问罪,以及自己的深夜闯宫。
这些事情捻开来看都没有太大的疑点,可怎么就偏偏整合到了一起了呢。
他倒是希望这些都是巧合而已,可要是背后有着一双推波助澜的黑手呢,又或者这本身更是一张为他人精心布设的天罗地网。
刘子业细思极恐,不愿再去胡思乱想。可今遭此事,他不同以往的选择保留了所有的可能。
他摊开双手呈大字形放飞后仰,躺在了殿内那张最为柔软的黄梨花木拔步床,放空自我。
他抬起手臂意图用指头去捻住一颗点缀床幔的圆润珍珠,却是差了那么一点。他明白,无论是上辈子还是接下来,都不会是简单的。
香烛殿内。
“娘娘殿下回来了。”
何令婉停下笔来,再是整理了一遍那本就平整的襟领。
“可殿下把自己锁到了长信殿内。”
“你可知为什么?”她的话语有些急切,一把手抓住了月鸯的袖腕。
月鸯向着何令婉大致言语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何令婉从起初的蛾眉微蹙到眉梢紧锁,再到小步子往返踱步,裙摆涟漪动荡,月鸯知道那是自己娘娘尤为担忧的体现。
高挑女子握拳轻放与掌中,挺身信步向长信殿走去。
朱门嘎吱推开,女子淡黄的长裙自地面上拖曳而过。
“你怎么来了?”刘子业挽臂放于眼眶,他没有看见来人,但他知道是她,只在那股具有辨识度的药草清香。
女子没有言语,只是轻悄悄地坐到刘子业的身边,就那么静默地陪伴着。
她开始尝试去抚摸男子那有些凌乱的头发,依旧是柔软的感觉,见着男子没有抗拒,她便撩指去捋顺其额头上的发丝。
刘子业抬手去抓住了何令婉那尤为修长的手掌,动作很轻。
“何令婉,我的心胀胀的,很奇怪的难受。”
“殿下那应该是在感伤惆怅。”
何令婉眨眼之际,那长的微卷的睫毛如漂亮蝴蝶在扑打着翅膀般美丽动人。
她挺指点住了男子的嘴角,口角破裂处,渗有着一丝血痕。
“殿下?”她两汪清泉,脉脉含情。
刘子业强颜开朗笑过,“我也没想过父皇打人只挑脸。”
“还挺用劲的疼。”
明明男子说着很惨的话语,可就是让女子莫名想笑,察觉到不合时宜之后方止住那道弧线。
何令婉捻出了一条白丝手帕,转而目光深情,轻轻擦拭男子的伤口。
“都肿了。”
刘子业发出呲呲喊痛的声音,直教女子像惊弦之鸟似的缩回了手上动作。
男子吐舌俏皮一笑,“骗你的,小傻瓜。”
何令婉的瓜子小脸顿然绯红,相比男子的前三个字而言,后三个字的杀伤力显然更大。
刘子业故意向女子继续展露自己那并不算大的伤口,像是在寻求什么安慰似的。
女子嘴上说着讨厌,手上动作却依旧靠了上去。
香烛殿的月鸯直勾勾的看着眼前的烛火从一截到半截,再到融化成一泉蜡泊。
月鸯的胳膊抚案,两只小手托着那张圆圆的脸蛋晃来晃去的,小声嘀咕道。
“娘娘呢,怎么还没回来呀。”
月鸯就在自己的摇晃下不知不觉地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