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宫闱难行

  显阳殿偏屋内,宫灯摇曳,龙涎香烟缭绕,刘骏很是不耐烦的从玉塌缠绵中起来。

  门外暗卫听见屋里传来皇帝窸窸窣窣的穿衣声,随即叩首跪倒在地,脸上长了些许雀斑,姿态低下。

  暗卫向刘骏禀告了太子私自闯入含章殿的事情。

  皇帝掷袖不语,龙辇摆驾含章殿。

  王宪嫄出于小心为妙的想法,想让刘子业早些离开。但刘子业就是有些不愿意,并非是他贪恋女子胸怀,而是两世为人的他总会有着一种站在未来人的迷之自信,他觉得王宪嫄是在口是心非,嘴上劝诫着自己早些回去,手上动作却是抱得更紧了。

  蓦然殿外传来一片脚步沙沙的声音,那是两行人不动声色只顾低头走路才能形成的。

  “皇上驾到。”太监的尖嗓声至。

  王宪嫄有些动容,却又不算惊讶。刘子业则是一脸大出意料的迷糊。

  刘骏踏殿的步子很轻,很缓,也很重,沉沉地压在了母子两的心房里。

  什么情况?父皇他怎么有会来?巧合?

  不可能是巧合,如今的刘骏来到含章殿绝非是平白无故来安慰妻子的,他是来兴师问罪的。

  那答案只能是有人通风报信。

  宫女?侍卫?

  刘子业顾盼周遭,瞳孔微缩,细思极恐,竟不知晓殿内何时就只剩下了他们母子二人。

  刘子业这时回想起高秋爽那张浓眉细目的谄媚脸蛋,竟不自发变得无比丑陋。

  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无疑于是那个最自以为聪明的傻子。他以为自己可以做好一切,他以为他深谙人情世故,他以为自己有着主角光环。这些都只是他以为而已,他把事情看得太简单,简单到都快忘了,皇宫,可是这天底下最为复杂的地方呀。他以为自己是垂钓者,殊不知只不过是他人的瓮中之鳖罢了。

  “逆子,你这是明知故犯,故意来触朕的眉头?”

  刘骏并没有表现出怒气,而是更为恐怖的话语冰冷,他没有看向皇后,就只是那么面对着刘子业,

  他身杆挺立,几近八尺的身高显露的一展无余,男人的龙袍迎风虚扬,让坐在榻下的刘子业感受到了帝王的威压,几近窒息。

  刘子业的面容还停留在慌张的状态,他没能说出一个字。

  他的腰杆在某种驱使下弯曲。

  他的膝盖在不自觉屈下,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低头认错。他已然不知道这究竟是他的本心,还是这副身躯带来的惯性,但他想要抗拒这份力量。

  “你怎么还不跪下?”皇帝有些催促。

  刘子业的额头垂下了豆大的汗珠,他攥紧拳头,却又好像没能阻止身躯的下软。

  刘骏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孩童的屈膝动作,仿佛一切都是天经地义,和以往一样,太子犯了错就得向皇帝跪地板自行反省。

  而那个对错的标准由他刘骏制定。

  刘子业的膝盖即将贴合地面,他的脑袋里空空的,布满的只有乱七八糟的恐惧,那是对于刘骏将下责罚的害怕。

  含章殿内意外的寂静,刘子业却依稀听闻到了女子的哽咽难言的声音,他转过头去,那是一张憔悴不堪却又让人心疼的脸蛋,上面泪痕狼藉,双眸在泪水的浸润下变得特别明亮,特别的幽深,刘子业的心被揪的老疼了,他尤其不喜欢看见这个女人的哭脸。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王宪嫄对其的关怀,有些啰嗦的嘘寒问暖,简单的夹菜动作,很是期许的等待回答。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无不萦绕在刘子业的脑海里,虽然她表现得有些笨拙,但他却是觉得如此更好。

  而就是这般脆弱的王宪嫄,此时却是毫无畏惧的直视着刘骏,很是温柔地将刘子业挽在了自己的怀里。

  “法师他是无辜的。陛下何必要怪罪于他。”女子的声音歇斯底里。

  刘骏冷哼一声没有回应,而是直视着刘子业,他更想看看自己的太子会这么做。

  “私闯禁宫,你可认错?”

  “我认。”

  “既然认错,又为何不跪?”

  “我承认我做过的事情,但我并不觉得他是错的。”刘子业挺胸抬头,直视那个以往不敢直视的男人,穿了个越过来,他可不想再当一个怂蛋了。

  刘骏面露不悦。

  刘子业离开了母后的怀抱,挺直了身板,坚毅的眼神配合上温腻的笑容仿佛在叫女子不用担心,没事的。

  “儿子来看望母亲,能有什么错呢?”

  “忤逆你老子就没错了?”

  高眼瞪低眼。

  “明明是父亲您不分青红皂白便要幽禁母后。”

  刘骏没有和刘子业继续对话下去,一巴掌就把刘子业给扇坐到了地上。

  王宪嫄赶忙去护住了刘子业,想要做些什么却又发现手被儿子拉住。刘子业咧嘴摇头却是苦笑,示意自己的母亲不要冲动。

  “太子悖逆,圈禁东宫一整月。皇后无德,幽禁宫中延至三个月,俸钱减半。”

  刘骏阔步离去,徒留下母子两人抱团取暖,相以慰藉。

  下一息,左右侍官将刘子业无情地请回了东宫。他在路上特地睁亮了眼睛,却是没有找到那个侍卫。

  回到东宫,刘子业将自己锁到了长信殿内,他需要独处的思考环境。

  站在门外的陈妙登撩指虚抚向门牖,终是没有去打扰。

  他忽然发现自己在刘骏面前只能是无比的无力,他发现自己除了太子的身份,好像在宫中并不能有太大的力量。

  他需要有自己的力量,他决定要培养属于自己的亲信。

  他仔细回忆起今天的事情,母后召见,王藻求见,群臣上表,还有皇帝的兴师问罪,以及自己的深夜闯宫。

  这些事情捻开来看都没有太大的疑点,可怎么就偏偏整合到了一起了呢。

  他倒是希望这些都是巧合而已,可要是背后有着一双推波助澜的黑手呢,又或者这本身更是一张为他人精心布设的天罗地网。

  刘子业细思极恐,不愿再去胡思乱想。可今遭此事,他不同以往的选择保留了所有的可能。

  他摊开双手呈大字形放飞后仰,躺在了殿内那张最为柔软的黄梨花木拔步床,放空自我。

  他抬起手臂意图用指头去捻住一颗点缀床幔的圆润珍珠,却是差了那么一点。他明白,无论是上辈子还是接下来,都不会是简单的。

  香烛殿内。

  “娘娘殿下回来了。”

  何令婉停下笔来,再是整理了一遍那本就平整的襟领。

  “可殿下把自己锁到了长信殿内。”

  “你可知为什么?”她的话语有些急切,一把手抓住了月鸯的袖腕。

  月鸯向着何令婉大致言语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何令婉从起初的蛾眉微蹙到眉梢紧锁,再到小步子往返踱步,裙摆涟漪动荡,月鸯知道那是自己娘娘尤为担忧的体现。

  高挑女子握拳轻放与掌中,挺身信步向长信殿走去。

  朱门嘎吱推开,女子淡黄的长裙自地面上拖曳而过。

  “你怎么来了?”刘子业挽臂放于眼眶,他没有看见来人,但他知道是她,只在那股具有辨识度的药草清香。

  女子没有言语,只是轻悄悄地坐到刘子业的身边,就那么静默地陪伴着。

  她开始尝试去抚摸男子那有些凌乱的头发,依旧是柔软的感觉,见着男子没有抗拒,她便撩指去捋顺其额头上的发丝。

  刘子业抬手去抓住了何令婉那尤为修长的手掌,动作很轻。

  “何令婉,我的心胀胀的,很奇怪的难受。”

  “殿下那应该是在感伤惆怅。”

  何令婉眨眼之际,那长的微卷的睫毛如漂亮蝴蝶在扑打着翅膀般美丽动人。

  她挺指点住了男子的嘴角,口角破裂处,渗有着一丝血痕。

  “殿下?”她两汪清泉,脉脉含情。

  刘子业强颜开朗笑过,“我也没想过父皇打人只挑脸。”

  “还挺用劲的疼。”

  明明男子说着很惨的话语,可就是让女子莫名想笑,察觉到不合时宜之后方止住那道弧线。

  何令婉捻出了一条白丝手帕,转而目光深情,轻轻擦拭男子的伤口。

  “都肿了。”

  刘子业发出呲呲喊痛的声音,直教女子像惊弦之鸟似的缩回了手上动作。

  男子吐舌俏皮一笑,“骗你的,小傻瓜。”

  何令婉的瓜子小脸顿然绯红,相比男子的前三个字而言,后三个字的杀伤力显然更大。

  刘子业故意向女子继续展露自己那并不算大的伤口,像是在寻求什么安慰似的。

  女子嘴上说着讨厌,手上动作却依旧靠了上去。

  香烛殿的月鸯直勾勾的看着眼前的烛火从一截到半截,再到融化成一泉蜡泊。

  月鸯的胳膊抚案,两只小手托着那张圆圆的脸蛋晃来晃去的,小声嘀咕道。

  “娘娘呢,怎么还没回来呀。”

  月鸯就在自己的摇晃下不知不觉地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