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辞退离殿的戴法兴并无立即离宫,而是去往了一趟东宫,广陵之行远比他所想的来的顺利,他隐约觉得其中别有文章。
刘子业双手依靠在长信殿的窗牖之上,信手支颐而立,小嘴微撅起,近日的他除却读书写字,并无事忙活,故而无聊地倚窗看起夏日眼里已快消弭的杏树花景。
身后陈妙登孑然立侍,女子神情婉约,杏眼含情却作凋莞,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分明一副心上得愁难解相。
又是一瓣嫣粉杏花落下,风火墙处恰巧是出现了那位髯须文人,刘子业眼眸微挑,一老一少随即四目相对,戴法兴注目拱手行了一礼。
刘子业一路小跑出去,这次陈妙登紧跟其后。
“戴先生,你回来建康了呀。”少年眉眼泛发灵气。
法兴颔首作嗯,虽然此时的他被称为先生并不确切,但比起诸如将军之称,“先生”可谓甚是讨得他喜。
“那,六叔是不是也回来了?情况可好?阿耶可有宽恕与他?”少年目光含有期待。
刘子业接连而来的问题让法兴更为知晓太子殿下对待竟陵王一事的关心程度,可谓关怀备至。
“臣是和竟陵王一道回来的,想必现今的竟陵王也应该正在式乾殿述罪,容臣观之,情况并不算好。”戴法兴一一回答少年的疑问,继而告知自己离殿之前所闻的皮毛话语。
......
刘子业眼帘低垂,小嘴微然上撅。法兴看着这般担忧模样的太子殿下,想来那竟陵王在少年的心中也是颇有地位。
刘子业向戴法兴作辞,却是趋步前往东宫,侍从尾随。法兴作揖而过转身欲要离去,心上又是忽起涟漪,难道自己这一次又要落荒而逃了吗?髯须文人瞩目道去。
“殿下,长辈之事,您还是不要去过问会好一些。”
刘子业回眸望来,桃眼潋滟,“先生勿虑,且容孤去一探究竟。”
分明只是进宫探望,可此时此刻却是教戴法兴倍感煽情,他挪动停驻之足,稍息,索性跟了上去。
刘子业来到式乾殿外被魏广给拦了下来,只得窥见殿内剑影交错。少年心中不由泛起了焦虑。
“你这寺人好生无眼,难不成就看不见殿内已然争锋相对了吗?若是阿耶出得什么意外你万死难辞其咎。”少年横指跺脚,故作盛怒。
魏广连忙弯躬腰杆,几近直角90度。
“还请太子殿下恕罪,实诚是陛下有令,奴婢不敢不从呀。”
“可现在殿内连起刀剑之音,属实是情况危急呀。吾等身为人臣岂能不留心掌个眼?”晚到一步的戴法兴出现问话,魏广一脸迟疑却又间杂着一丝对髯须文人出现于此的惊异。
“这...”魏广无语凝噎,他虽素知陛下剑术绝伦,可又想起那竟陵王的剑术可是在元嘉时期名满天下的呀。如此相较之下,他确实是不知孰强孰弱,毕竟从未耳闻过二人可曾较量过。
“寺人既然不能保证阿耶的安全,还不退开,且遣殿卫与孤一往护圣。”刘子业袖手挥坠。魏广只得悻然领命。
殿内君臣二人剑气凛然,锋芒相拼,可谓打得热火朝天,酣畅淋漓。
刘诞臂腕托去青锋,矫健的肌肉线条在单衣下为汗渍粘贴地可谓大书特书,线路分明。
青锋叱咤而来,身着弁服的刘骏亦是手持一把宝剑与之相抗。剑刃剜过男人剑锋,使之锋芒偏颇离径,随即屈膝作力迸发而去,宝剑寒光跃起惊鸿,直指刘诞。
刘诞当即收回偏失气向的青锋,眼见宝剑突来,忙是弯膝倒腰,身随青锋挽过剑花,绽放于背,如陀螺转地压低重心以往来躲过弁服君王一击。继而出锋挑去,欲以气力相较量。
两柄宝剑破空相撞,蹿发出淬火星光,振鸣出叱亮滋音。
刘骏潮红的面庞淌过两滴自额上流露的汗珠,多年来的纵欲求欢早已让这位壮年帝王健体不复当初壮硕勇猛。
而面前的刘诞哪怕唇皮皲裂,一身气力却依旧刚猛。刘诞再是压剑而去,随后剑锋剜过相持宝剑,打破了以气力相较的僵局。
错锋划过宝剑,清鸣滋啦刮过。刘骏手腕倒转,挥剑治住单衣男子意欲奇袭的锋芒,稍息,两人相错退开。刘诞正立己身,倒臂托放剑柄,使得青锋负背。
“孰不知陛下的剑术如此绝伦。”戴罪藩王有些气喘,瑞风眼中尤为诧异。他的剑术向来为世人称誉,不免自诩纵然算不上是天下第一,也该能是皇族最尤。岂料自己的这位三哥的剑术竟能如此出挑,按道理也该是能因此而声名显赫的呀,可自己怎么就未曾耳闻过呢,实在惹人惊异。
刘骏嗤笑而过,倚剑温吐出四个字。
“你退步了。”世人皆知刘诞剑术见长,文帝多有赞誉,却都殊不知他刘骏更是善于诸武,只不过却是从未得到过刘义隆的关爱重视罢了。
刘诞闻言嘴角一撇,面露不悦,再度挥剑突来。剑锋唳叫而来,力意颇显烦躁。
刘骏挽剑对口而上,袖起风雨,嘅地一下挑刃别过男人青锋,剑尖直驱刘诞腕口,迫使其不得不放弃手上青锋。呯的一声脆鸣,单衣藩王手上的青锋坠落于地,剑刃因震动而金光煌煌,终焉于寂静。
刘骏手握宝剑,直指戴罪藩王。
“你依旧还是那副沉不住气的老性子。”皇帝的话音低沉。
刘诞鼻翼拧皱,显然愤懑。
“陛下一剑杀了我吧。承受这桩窝囊气诚非我所愿。”
刘骏剑锋更近,贴痕刘诞脖颈一侧。殿门动静忽起,正是刘子业赶到了现场。
“六叔实诚歹毒,竟想用如此手段来陷害阿耶于不仁不义的境地。”少年连忙指着刘诞破口大骂,旋即跑躲到了刘骏的下袍一侧。
刘诞顿然瑞目睁得圆大滚滚,一脸惊愕,显然对自己蓦然成为了少年口中的歹毒之人有些受伤,稍之又像是领悟了什么而归于平静。
侍后而来的戴法兴眉眼放光,显然对少年看似搬弄是非的话语颇为诧异,而下息即来的是对少年话语的恰到其处而善喜。
刘子业继而扭捏拉扯了一番高大男人的衣袍,满脸正气凛然。
“阿耶你可切莫随顺了六叔的险恶计谋。”
刘骏剑眉微蹙地低头看下了自己面容真切的长子,苦笑不得,一番思索之下放下了横架于刘诞脖上的宝剑。
“法师说的是。”刘骏本意也并无亲戮刘诞的想法,要知道诸如毒酒令其自裁的手法都比自己亲自操刀要来得高明。可遇着刘子业这一番说辞,倒是显得自己气急败坏欲要亲戮刘诞似的,而刘子业的说辞又是全然站在他的这边考虑,皆是真诚之言。刘骏顿然哭笑不得。
髯须缓缓的戴法兴不免有些佩服起眼前这位看似不经意可又是恰其得逞目的的年轻太子殿下。加以营造让事态走向极端的错觉从而使得刘骏势成骑虎,杀心难下。
刘子业顺势倚抱在了刘骏的腰里,刘骏有些无奈,只得伸手揉起了少年的柔软的头发,期间刘子业颇带责怪的白了孑然而立的刘诞一眼。
刘诞心领神会,知道法师那是在怪罪他与刘骏刀剑相对的过激行为,于是他垂头丧气,让因为打斗而散乱的鬓发尽数披盖面容,佯装凄惨。
刘骏顾首瞥看了一眼戴法兴,却无过分。
“小臣辞别之后去了一趟东宫,恰逢太子殿下过问竟陵王一事,小臣悉以之情告知,孰不知引得太子殿下颇为感趣,欲要亲往式乾殿打探一遭。臣微恐殿下闯祸,故而跟了过来。”法兴如实禀告,刘骏与他而言并非仅是君主,更是有着得遇之恩的明公。
刘骏知晓戴法兴曾当侍过东宫,如今也来领有太子旅贲中郎将的职务,故而没有怪罪。
刘子业欲言又止,他本想再是大力斥责一番刘诞的罪行,不管真实与否只管大胆抹黑而讨得刘骏欢颜的那种,但又怕用力过猛,弄巧成拙,最终落了个得不偿失的结果,故而并未继续表演。
“阿耶如此英明神武,想必定是不会中了六叔的歹计。您说是吧?阿耶。”刘子业再是挑眼仰首看向刘骏,笑容单纯。
刘骏看着少年那对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剑眉,老脸皮红,竟有些发臊,毕竟被自己孩子这么毫不吝啬的过分夸赞,纵然是他,难免也会不好意思,只得微微颔首。
刘诞看着颇为父慈子孝的画面,不知所味。
稍息,刘骏令刚好身为中书通事舍人的戴法兴罗列刘诞诸多罪名,下诏免其南兖州刺史,都督南兖南徐兖青冀幽六州诸军事等职,贬其爵为侯爵,暂居建康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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