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戎装尚未脱身的刘骏正坐于明堂正位,皇太后路惠男坐于明堂左侧,也正是在刘子业的右上侧。殷贵妃则坐在明堂右侧,怀侧依坐着年幼的刘子鸾,倚着右列首席的刘延孙。
皇帝此番首狩收获颇多,除却野兔雀鸟等若干飞禽走兽,更是狩猎得一头几近二十钧重的硕大野猪,眼下已让刘骏着太官府属进行烘烤以供众人飨食。
在一番司仪就绪过后,刘骏饮过一杯美酒,即是示意众卿且行己欢。紧接着歌舞生起,月下舞姬身姿摇曳,舞动得远比先前皇帝未来时要来得卖力,可谓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宛若海棠花开,倾尽一生精力只为此时献舞于帝王眼下,博君一笑。
稍之侍官向众席奉呈上了天子御赐的烤猪肉,列坐欣然受用。
谢弘恢当即高举觞觥,立身敬颂皇帝英武,洋洋洒洒口墨勃发,嘴上对皇帝夸赞的话语宛若长江治水滔滔不绝,愣是连续挥洒了两炷香方才颂德完毕,让四座“只得”拍案叫好,纵然人心各异也得共相呼应,身为大侄子的谢庄亦是口头叫好,内心实则有些为自己这位叔叔绝伦无比的马匹功夫而羞愧。
刘骏面色顿然潮红,手握觞觥痛饮一杯美酒,临时起兴道:“春天打猎,始于周朝,鲁国史书上便有相关记载。君主打猎可以用来向百姓宣扬道德和法律规范。如今百姓岁熟年丰,天时生气勃发,四野边境安定,可谓国内太平,四海晏清。眼下应当利用农闲时间,恢复春天打猎的礼仪。”
年纪已过六旬的谢弘恢当即再次起身喝应,不见半点老态:“陛下英明!”这一次谢庄无脸再看这位叔叔。
而身为在场亲王年龄最大的刘袆自然也是起身喝应了皇帝的言语,以表自己对刘骏的支持。
江智渊看向二人一眼,顾自叹气,随后见如今宴席之上,竟是不见蔡兴宗、沈怀文这等谏臣,想来刘骏此番春狩图求耳根清净,特地将蔡兴宗和沈怀文留在建康内。别有想法的江智渊只好将目光投注到了蔡兴宗的侄子侍中袁顗身上。
袁顗的板正脸色微微动容,先是缓手做了个气沉丹田的稳固动作示意江侍郎稍安勿躁,旋即袁顗将目光投放了左侧首席的那位殿下身上。
本在顾自吃食烤猪肉的刘子业察觉到了袁顗的眉眼作色,他思索片刻,终是摊手作了个甩手掌柜的姿态,显然刘子业不想插足此事,他知道春天是大多数动物的发情期,在这个期间进行打猎是不利于动物的繁殖的,属实不仁之举。可刘骏眼前正是兴头,他不好置喙。更何况政令里的意思也并无强制百姓进行春耕,故而百姓愿意与否依旧还在看个人己愿。
但刘子业还是转脸看向了座于自己右侧的刘楚玉,细声提问:“阿姊以为阿耶所提倡的如何?”
刘楚玉蛾眉微挑稍作思考,软语沁耳:“此令若行,不知来年春天会有多少郎君寄身山林狩猎求欢去了...想必也该会是不计其数吧。”
刘子业蓦然醍醐灌顶,尤显激动的谢过自己这位阿姊。狩猎之事,多行于山野,而如今大多的山野湖泽大多为世家大族所强占,哪怕数年前刘骏呈对此出台过相关政令,却依旧是收效甚微。
如今刘骏提倡春狩,虽然于平民百姓而言此道政令可有可无,但对于贵族而言,这无疑于成为了一种纵容,加以时日发展,若是让南朝贵族养成了一种春狩的坏习惯,届时世家大族的好猎者很有可能会成为生态泯灭机,将对山野生态造成难以弥补的创伤。而这于长久而言,显然是不利于生态的建康发展的,虽然这些当代人可以明白,但他们并不一定能重视。而来自后世的刘子业显然是较为重视生态这一点,若是食物链断连,造就的许多损失是难以弥补的。
刘楚玉美目中含恍惚,显然有些不解少年略无里头的感谢,明明她只是说出了一件很有可能会发生的事情而已。
刘子业凝正眼神看向袁顗,微微转头示意此番提议有些不妥。
袁顗得悉之后早有主意,他准备待刘骏兴头消去之时再做劝谏,禀明利害,届时定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毕竟眼下刘骏方兴高谈阔然,你于众人面前反驳其的提议,无异于是得罪天子的颜面,纵然那时刘骏知晓利害,又岂能拉下面子而应允?
可一旁的江智渊显然就没有袁顗这份政治远见,他双眉作舞,对袁顗的不作声势很是不解。
纵息,他拄膝股起,显然将行己事。
袁顗察觉到了江智渊的蠢蠢欲动,撇嘴横眉示意其不要冲动,两人的席位各有几个位置,无法交头接耳,只得眉眼作色。
江智渊看着袁顗那一脸难受有如便秘的表情,双眉微蹙,却又是不知晓这位袁侍中究竟意欲何为。长相端正的江智渊暗自读白:为人臣子,岂不该规劝天子,使得天子愈发圣明?又岂能与谢弘恢此流同流合污,使得陛下之眼遭受蒙蔽。
他恨不得怀文在此。
沈怀文自从年前入侍朝中,起初刘骏因为怀文文采斐然而宠爱重用于他,但后来怀文屡次谏言为刘骏不喜,前些日子又是因为替好友颜竣、周朗二人求情而遭到刘骏的不喜。
年前被刘骏征召入朝的江智渊可谓是深受皇恩,刘骏因为江智渊辞采清新富赡而对他格外赏识,除授其为中书侍郎,给予的恩宠礼遇在朝臣中可属首位,此时所座之席也是在右侧首列,恩荣尤加。他常常因为皇帝对其超越众人的厚爱而惶恐惭愧,他心中暗下主意:这番直谏便是其效忠之时。
江智渊当即指掸大股间,随即掌撑膝盖正襟而起,目光炯炯俨然一副欲要大张旗鼓作态。身为老友的谢庄瞥见江智渊这般举事作态,暗觉不妙,却是由于席位有距而只得望洋兴叹。
因狩猎得胜归来的刘骏面色红润,剑眉微挑,显然是注意到了这位端正文人的起身动作,旋即期待道:“江侍郎可是文墨忽起兴,欲要展露一番风采?”
江智渊得言只好匆忙想了几句辞藻,旋即清嗓以表重视,洋洋洒洒脱口而出,是在颂扬帝王春狩之英姿。刘骏闻后拍手称赞,随之四座叫好。
辞赋已终的江智渊依旧矗立于席,他虽然身不足七尺长亦依旧在满庭皆坐中格外显眼,并无坐落意思,腰杆挺正,面色执拗慎重。
坐于其身旁的出自琅琊王氏王彧见状颇为不解,按理应该是他江智渊重归于座位,皇帝进而对其嘉奖的情节,如今却是因为江智渊的矗立而格显突兀。
这王彧也是出身显赫,乃是东晋太傅王导五世孙,丹阳尹王僧朗(王僧达从兄)之子。美风姿,好言理,元嘉时期便深为文帝刘义隆器重,于是刘义隆让自己第十一子和王彧同名,取名刘彧,又使刘彧娶王景文之妹王贞风为妻。刘义隆还想让王景文娶宋武帝刘裕第五女新安公主,王景文以疾病为由推辞。可谓是尤得刘义隆厚爱。
刘骏得悉剑眉微动,打趣道:“江爱卿可是言语未尽?”
刘子业瞩目看向江智渊,他原先以为这江智渊当初选择了提早脱身广陵城,政治敏感性还是不错的,如今再是端详,只怕是好心办坏事,劝谏有很多种办法,显然此时的江智渊选了当朝最笨的那个方法——当面直谏。
少年暗自叹气,心中却又是对这位端正文人肃然起敬。
袁顗双眉紧锁,示意其切勿冲动过激。
江智渊缓放垂掌以示自有分寸,唇齿启动:“初春时节乃是动情发情繁衍之时,陛下且不该大力提倡恢复春狩的礼仪呀,这实在是不...善之举。”江智渊本想之言不仁,又恐会过于激怒龙颜,终究还是换作不善。
满庭寂然,王公大臣们面色各异,皆有揣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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