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来自东宫的一封信

  微光殿内梅花树傍,承恩将自己今晚的所见所闻悉数告诉了月鸯。

  月鸯的圆脸顿然气的鼓鼓地。

  “好呀,那个狐狸精可真是...嗳。”她话至一半却无下言,自家娘娘是不喜欢她妄自诽怪别人的。

  承恩好生劝慰了月鸯一番。

  “要我说,还是娘娘了得,能让那般神气的太子殿下怪怪得回到微光殿,这在之前可是不曾有过的呀。”

  月鸯展开笑颜,眉梢不自觉间也带上了三分灵气。殿内灯火一歇,月鸯便笑得愈发开心。

  “娘娘当然是了得的,可太子殿下怎么就是神气了?”她小嘴微撅,并不诚服。

  “哈哈哈,这你就不清楚了吧?”

  承恩双唇互舔作卖了一个关子,月鸯双手环峰白了纸皙青年一眼。

  下一息只闻见承恩哎呦一小声,月鸯那只小巧的绣花鞋踢在了青年寺人的小腿处。

  “你可别吊我胃口了。”

  “我说还不行吗,那时我就站在殿搁外头瞧着殿下和那漂亮宫女处得情意绵绵,娇颜颇能羞煞傍人。而整个过程中仿若都是在殿下的掌握之下,明明是那漂亮宫女较为年长的,却又是叫太子殿下给拿捏的分寸正好,这般大局在握本事的太子殿下难道还称不上神气吗?”

  月鸯并不作纠下去,而是插起手臂揪着承恩的大耳朵子。

  “承恩你怎么胳膊往外拽了?一口一个漂亮姐姐叫着,我看你是被猪油给蒙了心志了。”

  承恩小喊着痛呦为月鸯折腾了一阵。而微光殿内同床共枕的二人一夜无话,刘子业背对何令婉,他来时女子宫灯已歇,他顾自轻车就熟地钻进被窝,并不知身后高挑女子究竟是否安寝,也并无作问试探,就只是感受着身后温和的热度传来便颇为心安。

  广陵王府东厢书房内,刘诞独自一人大躺在太师椅上,房间并无掌烛,仅凭月色倾怀。男人疲倦的双眼呆滞地看着前方,哪怕空无别物,只挂有着那把天子所授的宝剑。

  他满脸苦楚,挽袖提起笔来,微掸浓墨,即而下书。

  “往年元凶刘劭之乱,陛下进讨,臣弃暗投明,并无不当之举;等到丞相刘义宣背叛之时,臧质和鲁爽同时响应,当时朝野上下一片恐慌,陛下还打算率领群臣不战而降,是谁力排众议坚持平叛?是臣弟再三劝阻!”刘诞下笔至此鼻头作拧尤为愤懑。

  刘诞强压怒火,笔下浓墨继续游走。

  “社稷危而复安,这都是谁的功劳?过去陛下对我非常优厚,屡加崇庞,在旬月之间授予我骠骑将军和扬州刺史的高位。又给予我南徐州、南兖州刺史的职务,我临别之际,您还命令皇太子亲自与我饯别。臣对陛下的恩遇非常感激,原以为我们君臣之间将和睦到老,永相娱慰。谁能料到陛下竟然信用谗言,派遣无名小辈前来掩杀我,我受不了冤枉,便将他们诛杀,鸟雀和老鼠尚且偷生,我为了活命,不得不违背您的诏书。”

  刘诞越写愈发憋屈,他诚无大过,又何至此哉!?

  “如今,我将亲自率领部队,镇守徐州和兖州。过去,我有什么福气,让你我同生在皇家;今天你我又有什么仇怨,竟然可以发展成为你的胡越之敌。若是你命臣弟冲锋陷阵,可甘万死不辞。可如今如此逼迫与我,岂不平添他人笑话?

  再若是兄弟可以同心协力,天下平定之日,又何尝叹远?建孝元年,少年无知的武昌王刘浑出于游戏自封楚王妄改年号,为长吏王翼之上报朝廷称其谋反,你念及兄弟情谊在诏书上称会饶他一命,可终究却还是令人逼迫十七岁的他自杀。臣又有何过,复至于此?陛下宫闱之内的丑事,我岂能三缄其口,提笔之时,悲痛哽咽,不知所言。”

  刘诞手上的笔杆已然衬染男人心酸的汗渍,豆大的泪珠点坠在了“兄弟”二字,与他而言那是多么虚伪而又讽刺的一个词语,尚未全干的墨水刹那呈墨花散开,极为散乱潦美。

  他撂下狼毫,顾自走向朱漆壁架上横挂着的那把宝剑,玄色剑鞘,铜扣托锷。刘诞拿下宝剑,使其纵立,挽手拔开剑鞘,雪亮剑身滑过黄铜吞口,自发出一声悠扬的清鸣。

  剑光如龙腾起,月色映衬宝剑锋芒。刘诞起剑指八方,一阵舞剑过后方才温情地端赏起了捧于双手里的这把名为刘骏赠与他却是那人替其择取的不知所剑。

  又是一声清鸣,宝剑重归鞘中,男人伸直臂膀横剑推向前方的挂架,轻放于原位。

  “此在龙吟。”男人五指松开,剑身重入木。

  吱的一声速响,帘卷西风,一扇窗牖已被打开,刘诞速即顾首看去,只见一袭灰袍作球滚入房内。

  “谁?”

  灰袍男子拄手撑膝站了起来,径直扑向刘诞,刘诞臂膀后绕正欲要去抽出那把宝剑。

  呼的一声钝器插过,灰袍男子刀柄倒握击去,正中刘诞欲要抽剑之手。

  刘诞毕竟是待过军营的藩王,双臂呈钳抓住灰袍男子肩头。灰袍男子双脚迸地而去,身姿作转欲要凌空旋舞。

  嘭——地一声,灰袍卷起玄衣一起滚落地板,如滚筒拓地。灰袍男子面露苦色,肩怀挂有的包袱隐约虚动。

  刘诞发簪松动,数缕黑发垂入灰袍男子的兜帽之中,也正是如此情景刘诞得以窥清男子那张双颊有如为刀具所削的面容。

  “是你?”

  即便眼前这张脸胡渣遍布,满是年月的沧桑。刘诞仍然确信自己见过这张脸,他眉眼间的凌厉与他那位胞兄如出一辙。

  又是一个反转,灰袍男子趴在了刘诞的身上,下者的黑发拓地,玉簪落地发出清脆袅音。

  房外兵甲疏动,鳞羽飒飒,闻声赶来的甲士话语殷切。

  “王爷?您还安好吗...还请容卑职入门一窥。”

  刘诞竖指示意灰袍男子不要言语,萧礼也因此停滞住欲要捂住刘诞嘴巴的大手。

  “孤王无碍,不过是打翻了一只杯子,你不必慌忙,还且退下。”

  甲士们领命离去。萧礼起开身子,刘诞得以立身掸尽身上灰尘。

  萧礼向其参拜了一礼。

  “你怎么会来到寡人此处?”

  “受人差遣。”

  “哦?这南天底下竟然还有人胆敢用你?”

  萧礼呈上一封皂囊重封的纸质文书。刘诞孑然受过,却并不急于启封。

  “如此时刻,你能出现在广陵城,想必也是知道如今广陵的局势了。眼下孤这广陵正当缺人,你要不嫌弃的话就投了王府吧?孤若是没记错的话,你的胞兄萧斌可是死在了他刘休龙的手底下。”刘诞清谈往事,萧礼眸海微涟有些动容。

  “我虽以如同亡命之徒,却也不想真成亡命之徒。”

  “你是在认为孤的广陵军必然会败?”

  萧礼不语。

  “孤多年经营江北,届时振臂挥袖而起,天下英雄皆从,又如何不能与他刘休龙一战?”

  萧礼依旧不语。且不论刘诞所言是否夸大其词,纵然他真有如此实力,又怎能比得过当初坐拥半国势力的南郡王呢?且如今的陛下也已非是当初初继大宝的新帝,他刘诞又如何敢言能胜?

  刘诞小须微蹙,唰的雪白一刹那拔出剑锋,寒芒直指萧礼脖颈。

  “你已为乱党余孽,来孤广陵不谋大业,能是为何?切莫忘了,此业若成,你又何愁不能光耀门楣?孤实在不知你来我广陵不从大业,还能是为了什么?”

  “殿下看过那封信笺便知了。”

  刘诞重新拾拿起那封信封,一脸狐疑作色。他细心拆开信件,心中浮想联翩,对寄信者有着万千猜测,甚至是妄想到了欲要谋害他的刘骏。

  揭开封口,刘诞连忙抽起信纸,直寻落款之处。

  只见那处规整地写着“宝冠”二字,确切来说是“宝银冠”,而其中的银字已被划掉,宝字也像是后来添上的。他眸海大为失色,惊涛骇浪翻涌而过,若是只有银冠二字他些许会认为是自己在东宫的耳目已被发现,但如今的宝冠二字无疑令其联想到了更早之前自己离京之时送予刘子业的那尊宝冠。这二字可谓是他万千猜想之中的意料之外。

  “这是东宫送来的?”刘诞目光顿然殷切而又不可思议,双手抓在了萧礼两肩上。

  萧礼颔首,继而拿出了包袱中的那顶银冠,待到递出之时才发现那尊银冠已然因为方才的打斗受力有些变形了,萧礼不由得尴尬笑呈。

  刘诞本就诧异的眼睛愈发吃惊,眼珠几近弹眶而出,他拿过银冠旋即坐于正案细读文书。

  刘诞先是因为信中的寻常时令问候而展开笑颜,再是对刘子业已然初步了解到了广陵的危难而尤为诧异,再是因为信中的建议而面色沉重,两撇小胡须蜷缩向内,并无平常的张扬之感。

  “...春寒料峭,善自珍摄。阳春三月,莺歌燕语,想必万事胜意。炎暑日渐,千万珍摄........南风突起,暴雨横潮将至叔府,侄子万念,谨凭鸿雁之传,伫望白云之信。”

  其中较为醒目的一段:法师近闻朝堂对叔叔颇有微词,且有愈演愈烈之态,侄子自知诸多事由皆不是六叔所愿,却也诚知父皇之心何其难测也。想必六叔心中也是承受了颇多隐痛与无奈,广陵也将微如朝露。

  可纵然如此窘境,银冠之事也是万万不可行的。法师妄自揣测此次风波已非削爵这般地步,父皇所谋划的些许会是六叔您的性命。法师深知以六叔的性格是不会束手就擒,而是定然会揭竿而起加以抗争,并非侄子小瞧了六叔,而是此行无异于是以卵击石。

  要知道当初的南郡王拥兵数十万,却也成为败局。虽说六叔您比六叔公来得聪慧,可如今父皇已非是新君继位伊始时,且不说南兖州可能同心,六叔你的广陵部众满打满算也绝不会超过三万,又何以与京郊五大营相针锋呢?如此进而剖析,六叔所谋只能是倒行逆施,必将失败。

  看至此行,想必六叔已是抓耳挠腮,愈发抽襟见肘,不知所措。法师日夜思索寻得如下计谋,还请六叔悉闻。

  刘诞速即放下了自己正在挠腮的右手,面容不免一阵惊奇捣鼓。他的心海惊起万千涟漪,在他的记忆中,自己的大侄子好像并无这般聪明呀。

  他暗自思索,法师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小屁孩,且不说对于朝局的了解程度如此深厚,怎么分析起事件会是这般切合纲要呢?真是神乎事!他连忙循下目光,颇为星光期待地看向自己大侄子的所言的计策。

  萧礼立侍左右,瞥见着了竟陵王这般丰富的表情变化,不免也对心中内容添了几分好奇。

  起兵反之,必为所戮,些许走得血气方刚,却会带来亲族尽灭,血流成河的悲剧,故不可。

  归降北魏,有失父祖气节,虽然可以苟活于世,却也绝非向来刚直的六叔您所愿,故而排除。

  刘诞看至此处,眼珠睁大如球,旋即仰身哈哈大笑起来,暗道一声真不愧是自己的好大侄子,自己那些年来的疼爱可算没有白费,暗自感慨一声法师所言皆是在了自己的立场上加以着想考虑,旋即继续俯身下视,立马被接下来的字眼所夺去了眼球。

  银装在裹,瞒天过海。也就是六叔你可以选择诈死,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便是天公不作赏,法师也会在暗中加以接济的。(注:此计过于江湖,却也诚可为六叔所考虑~-~)

  刘诞笑的愈发由然,愈发开怀,如刘子业写有的奇怪表情一般眼角都给笑出了泪花出来。

  最后一计,虽为老生常谈,却也有令其化蜕为上上之策的法子——即使上表请罪,而其中手法便是功夫所在。法师认为六叔上表文书中不可太过言之凿凿,亦不可言之过于苟微,应是不卑不亢姿态。

  其间更是要侧重于兄弟情谊,不宜言及自身劳苦功高之态和抑郁愤懑之情,仅需扬言思悔有悟。

  法师的具体建议是六叔可如那廉颇一般负荆请罪,亲身前往建康叩见父皇,途中须遣护卫从之以防不测,到了宫中所言只及兄弟之情以及自己的些许罪行,想必父皇自是难以操持下屠刀的。

  此计只在一时低尽头,却可但存东山以在起,皆是旭日高升,东山自得新光灿烂。

  刘诞掌面强拄桌案,几近将平案攥起。

  纵然他可为东山,谁又是旭日?还有那新光又是何人?

  刘诞面目作拧思索一阵,忙是拍案而起,一脸龙马精神却是令在旁的萧礼看不出来究竟是喜还是怒。

  “好小子!难道不知你的六叔我的腰杆素来刚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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