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之后,思齐和小溪已经置身于疗养院了。他们到了冷月所住的病房门前,他俩停住了。
因为,从虚掩的房门里,看到老爸李民正面对着昏睡的冷月,那样用情的、真挚的、忘我的在说着什么。
思齐和小溪不忍打断他,他们站在门外,倾听起来。
“月儿,我刚刚说了这么多,但还要告诉你一个故事。”就听李民说:“有许多笔记小说里,有许多传奇的故事,我要告诉你的这个故事很短,出自一本名叫《琅□记》的书。据说,有一位书生,名字叫沈休文。
有一天,沈休文在他的书房中独坐读书,当时天正下着小雨,风飘细雨如丝。沈休文忽然看到有个女孩,手里拿着纺纱织布用的络粳,她一边赚一边把雨丝收束起来,用络具纺着雨丝。就这样随风引络,络绎不断。纺着纺着,她就走进了沈休文的书斋,把她用雨丝所纺成的轻纱,送给了沈休文,并且告诉他说:这丝名叫冰丝,送给你做成冰纨。说完,这女孩就不见了。
沈休文后来把冰丝做成衣裳,又做成扇子,终年随身,视为珍宝。
月儿,这故事好短,就这样结束了。
我常常想,沈休文这一生,还能抛开那冰丝吗?还能忘记那纺雨的女孩吗?那细雨如丝,随风引络的画面会从他眼前消失吗?”
李民叹着气:
“还有——还有,那女孩真的消失了吗?”他盯着她问,仿佛和清醒的冷月对话一样。
“这逝代的故事,真不相信这些记载。原来,这民族,自有她浪漫的一面,浪漫得那么美,浪漫得那么“不真实”。然后,我要告诉你一个现代的故事吧。”
李民又叹了一口气:
“同样的故事,发生在二十多年前,也是在一个风飘细雨如丝的晚上,有个很笨的年轻人,他名字叫李民。
月儿,在故事发生之前,让我先告诉你我是怎样的一个人吧!当我在那雨夜里要你以前,我一直是个平凡的、努力的、追求一种朴实生活的男人。”
李民摇着头,声音暗哑:
“我不浪漫,也没有幻想,更不做梦。我和萝卜、白菜、和那些就餐的职工们打交道,从没有想到过我会碰到什么浪漫的事儿,更休提这浪漫的事儿还会改变我的一生。
我一直对那些神话一般的爱情小说,认为只是“解闷”的工具而已。
不能相信,无法相信,也不去相信的。”
李民握住了冷月的手,摇晃着。
“可是,你出现了,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了!
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穿着一袭白衣。你有冰雪般的纯净,有画一般的美丽,有诗一般的幽情。你怎样强烈的吸引了我!怎样打开了我的视野,把我一下子就带入了你的那个浪漫的世界里去了。而这世界,居然如此彩色缤纷,光怪陆离,使我心魂俱醉,而目不暇接。”
他亲吻着冷月的手。
“我想,就在我要你的那个晚上,你已经将你手中的冰丝,织成冰纨,披在我的肩上了。
月儿,我非铁石,我乃血肉之躯,这件冰纨,来自仙境,一旦附体,居然把我包裹得紧紧的了。
如今回忆起来,我身上这件无形的外衣,就是你那天晚上给我披上的。
从此,我就不由自主的卷进你的神话世界里去了。”
站在外面的思齐和小溪,不由自主的眼眶都潮湿了。
思齐握着小溪的手,拉着她悄悄的坐在门外的长条凳子上,然后,依然在静静的倾听着。
“月儿,我很希望我说的有条理,但是,我现在的心情已经十分迷糊,十分凌乱,请你清醒吧!把络具拿出来,不妨重新络过。
唉唉,我前面说了那么多,只是要告诉你,一个很平凡的男人,对爱情根本没有憧憬与梦幻的男人,怎会被你网住的。
哦,月儿,真正网住了我的,就是那个下雨的晚上,就是我要你的那个晚上……是你的梦幻多情,是你的梨花带雨,把我网住了的。”
他顿了顿:
“从此,我就一头栽进去,不可救药的爱上了你,你的名字叫月儿。有一度,我翩翩然,以为自己真的很有魅力,真的会发光,而这光彩会吸引你,所以,我努力,我成功,我要给你和儿子殷实的生活。我欺骗着我自己,我以为你会为我重新活过,可是我愚鲁如此,迟钝如此,我怎配得上你那件冰纨!”
李民用双手捧紧了冷月的手,他泣不成声了……
“从来,我没有如此痛楚过……即便是你背叛我,爱上了远山,也没有像今天这样痛楚过……因为,那时候的你是活生生的,是生命力极强的!”
李民说不下去了,过了好一会儿,他平静下来。
“我生平第一次,承认那些小说家笔下“心碎”的字样了……那“心碎”两个字,实在不科学,医学大辞典里,从没有“心碎”这种怪病。
想想看,“心碎”是什么局面呢?!再大的撞击力,也不会把心撞“碎”的……这种既不通又不合逻辑的名词,真不知道那些没“知识”的人是怎么发明出来的!可是啊,月儿,我终于承认,心会碎了……因为,我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呀。
你躺在这儿,不说不笑不在和我生气,这就是对我最大的惩罚哦!
前天,金妮娜找过我,而且,可笑的是,她竟然拿药弄晕了我,迷惑了我!”
“啊!”
听到这,思齐差一点失声叫出来,如果不是小溪拉住他,他早就冲进去了。
就听李民继续说:
“她也是个织女呀!她也纺纱织布,织出的是纱布,专门包扎伤口用的。她那么急切的想包住我的伤口,当她发现我心已碎时,她甚至穿针引线为我缝纫起来。
但是,她把我“缝”得更痛楚了!
月儿,如果你还不醒的话,她不但会要了我的人,还会要了我的公司耶!”
什么?这可恶的女人!
思齐不自禁的握起了拳头。
“如今,我坐在这儿和你说话,月儿,我已经说了很多很多了!我不知道,你到底有没有听到,听到后懂不懂我的意思。
这些日子,我仔细的思量,我真为你耽心耶。
月儿,你现在昏昏然的躺在这儿,如果有一天,你忽然的醒来,发现我们的生活依旧,而远山已经属于另一个世界,你将如何度过你的岁月呢?月儿!”
怎么?竟然提到过世的人?
小溪紧张起来,她不知道李民还会说什么,她站起身。
思齐反到镇静下来,他拉住她,对她摇了摇头,小溪只好又坐了回去。
“在我遇见你以前,我过的是一份平静而安详的生活。虽然并不十分幸福,但却很平静。与你相遇以后,由于你给我披的那件外衣,使我的感情世界里,忽而在山巅,忽而在深渊,忽而在火中,忽而在水里。
月儿,这种水深火热的爱和生活,我总算经历过了。
可是,回转身来,我脱下冰纨,站在镜子前面,还我本来面目,我承认了,我本平凡。
现在,我不再要求水深火热的爱情了,虽然我知道它是“存在”的,但我只要求平凡!
所以,月儿,你确定你是位“仙子”吗?你确定要继续“纺雨络丝”吗?
哦,月儿,我真的为你耽心,你这样继续当仙子,只怕高处不胜寒。
我不知道“仙子”有没有年龄限制,我们一般凡人,到了老年,就失去少年时期的冲劲干劲了。如果“仙子”也会老,再也纺不了雨,织不成丝,那么,她必将孤独!
哦,月儿,孤独的凡人犹可耐,孤独的仙子恐怕比凡人更悲哀!月儿,请为你的未来想一想吧!
最后,我要谢谢你,月儿。
谢谢你给过我的美好的时光!谢谢你那件“冰纨”!我将把它摺迭起来,收入我的樟木箱子里,永远的珍藏!但是,我不会再穿它了。我总算把它脱下来了——我已甘于平凡。”
李民摇头,再摇头。
“可怜落花意,流水杳无情。”
这是什么意思?
思齐和小溪面面相觑。
他们不在偷听,而是大大方方的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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