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监守自盗
当一件案子不知该如何破解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重返现场。
于是王烁去找看守仓库的卫士打探消息。
卫士头子名叫胡乐,是个契丹人和汉人的混血儿,生的浓眉毛大眼睛,一口官话却说的格外流利。
听王烁阐明来意后,胡乐捏着下巴上那一缕胡子说:“我和兄弟们奉命看守仓库,可以说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而且郎君和阁老每天都会来检查,除了他们二人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人来过了。”
见左右没什么人,无法偷听他们的谈话,胡乐笃定的说:“我听兄弟们说,很可能是鬼魂作祟!”
鬼魂?
王烁哑然失笑,他向来是不信神鬼之说的,何况这世上真有鬼,怎么会偷一些文书?
见王烁一脸不信,胡乐着急道:“小兄弟,你别不信,咱们这铜墙铁壁一般的防守,除了鬼魂能隔空取物,还有谁能做到?”
胡人多有宗教信仰,对于神鬼一说都是深信不疑的,王烁在这个问题上也不多纠缠。
他问道:“郎君是什么时候发现东西丢了的?”
“今早,大约是亥时左右,平日里阁老如果不上朝,他便亲自来检查,但如果阁老上朝,那就是郎君来检查。”“郎君说东西不见了,我带着弟兄们赶紧去找贼人去了,小兄弟你也知道,咱们府上地方大,前院、后院、马厩、花园每个地方都有可能藏贼人!”胡乐答道。
回想了一下李家的平面结构,王烁打了个寒颤。
李家大的像个度假村,有些地方他都没去过,从这么大的地方找一个人,无疑是大海捞针。
王烁沉吟一声继续问道:“你们走了之后,那仓库谁人看管?”
“郎君把门一锁,我们还有两班兄弟看管仓库,保证万无一失!”胡乐骄傲的说道。
如果真的是万无一失,东西怎么会丢…
谢过了胡乐,王烁便在花园里静坐着思考。
来往的下人看见他都指指点点,小声议论着。
王烁上午的事迹早已经传遍了整个李府,所有人都没想到一个喂马看门的下人,竟然能让李岫赏识,甚至还进了仓库!
这种恩惠,可不是寻常金银能比得上的,因为这代表王烁得到了李岫的信任!
要是王烁真的能破了这件案子,一举成为了府上的副管事,今后前途可谓一片大好。
太阳西下,皓月高升,一天时间马上要过去了。
在王烁的招呼下,府里的奴仆们都在找寻贼人的踪迹。
王烁却坐在地上大口吃着胡饼,一些残渣掉在地上,不一会便有一窝蚂蚁将渣子往洞里搬去。
胡饼又香又脆,很像前世的芝麻烧饼,但王烁吃起来却味同嚼蜡。
他还有一个疑惑,既然丢了这么重要的东西,为何李林甫还如此的淡定,难道李林甫就认定他能捉到贼人?
李林甫身居相位一十九年,权柄滔天,和其他官员往来的书信文书,如果被外人拿到,尤其是他的政敌拿到,在圣人面前告他一个结党的罪名,他李林甫就算在受恩宠也得倒霉!
要知道当今天子唐玄宗李隆基,最恨的就是结党营私,以至于李林甫之前的宰相,在位基本都不超过三年!
看着来来回回的蚂蚁,王烁眼睛眯了起来。
他捏起一只蚂蚁,放在了极远处,蚂蚁顶着残渣在原地胡乱逛了一圈后,又歪歪扭扭的往洞里爬去。
看到这一幕,王烁眼前一亮,不由的笑了出来。
书房。
看了一天书的李岫轻轻的揉着眼睛,房内视线有些暗,看的他眼睛疼,他正想点灯,却发现书房亮了起来。
只见王烁捧着一盏油灯笑着放在了书案上。
王烁行礼道:“小人见过郎君。”
见李岫只是稍点了下头,王烁也不以为意,他往李岫身后的书柜看去。
书简、书籍塞满了柜子,而且还按照顺序排列着,他轻轻的移步到书柜前,手指在书上一一划过。
手指顿时沾了一层灰。
“郎君今日怎得有雅兴读书了?”王烁拍拍手笑问道。
李岫老脸一红正色道:“阿爷之前说的对,我的修身养性功夫还不到位,所以正好来看看书,王烁你找到贼人了?”
“幸不辱命,找到了!”王烁扯来一张席子,跪坐在李岫面前。
一听这话,李岫立马把书合上,垒在一旁急切的问道:“贼人在哪儿?”
只见王烁高深莫测的笑了笑说道:“这时间也有些晚了,小人还没吃过饭,肚子有些饿了。”
过了好一阵,李岫才明白王烁是来蹭吃的了!
他无奈的摇摇头,拍手让人端来两桌酒食:“你王烁都不急,我更不急了。”
奴仆把酒食摆好,两人的菜肴都是一样的,王烁赶紧谢过。
其实李岫在历史上就是一个温和尔雅的人,和他那口蜜腹剑的老爹有很大的区别。
而且按照原宿主的记忆,李岫和其他二世祖也有很大差别。
虽说他没什么本事,但也从不仗势欺人,更不会因为出身门第而瞧不起其他人。
酒食端了上来,王烁很识趣的给李岫倒了杯酒:“郎君,小人一直不解,天下书籍千千万,郎君为何尤钟爱太史公之书?”
李岫夹了一片醋芹正色道:“以史为鉴可知兴替,朝代更迭,官员更迭莫不如此。”
这种大逆不道之言要是传出去,李岫定要被那御史台的人们告到圣人哪儿去了!
哪个官员不盼着自己的国家能够万世不移,又有哪个官员不盼着自己的职位能恒久不变?
一个当官的古人能想到这一步,殊为不易。
翠绿的酒杯中,淡黄琥珀色的酒水很是好看,王烁浅尝了一口,味道非但不辛辣,反而有些酸甜,更像是前世的黄酒。
这也是因为唐朝还没有蒸馏酒,度数也不高,最多二十度,他喝的这种酒已经是顶级的好酒了。
看着杯中的酒水倒印着自己清秀的面庞,王烁突然问道:“郎君清醒于世,小人佩服,但小人依旧有一点不解。”
“说来听听?”李岫把筷子放下,看着王烁。
“小人不解,为何郎君你要监守自盗。”王烁笑着抬起头,神情笃定。
“你这贼狗奴,胡说八道什么呢!”李岫把头扭到一边,语气有些不足的说着。
只见王烁把手放在那几本《史记》上,似笑非笑的说:“阁老的东西压根就不是被外人所窃,而是郎君自己拿走了,小人如果没猜错,那些书信,应该就在这几本书中,不是吗?”
冷汗顺着李岫的额头流了下来,他喉咙滚动着,想要说些什么。
但王烁立马说道:“其实这件事郎君做的并不是很好,有好几点都暴露了窃贼其实是郎君自己。”
“首先仓库的钥匙只有郎君和阁老有,而且看守仓库的卫士也说了,除了郎君和阁老,其余人一律不得靠近,那窃贼又是如何知晓这些书信藏在什么地方?况且仓库中的名贵器物,连搬动翻找的痕迹都没有,显然窃贼是直奔藏书信的地方而去!”
“其次,郎君很有心的在仓库后方的人家,放置了梯子,还将窗户上的灰尘擦拭了一些,想要营造出窃贼是侏儒,从窗户里跳入的迹象,但郎君忘记了侏儒的脚要比成年人小许多!”
“这最后一点,就是郎君从仓库里出来后,一直呆在这书房里,而且一直看这几本书。”
“小人刚刚看过了,书柜都蒙了一层灰,这说明郎君平日里其实不太爱来书房,偏偏丢了东西后郎君来了,所以小人大胆猜测,丢失的信件,就在郎君案上的书里!”
书房的门忽然被打开,佝偻着背的老者,搀扶着李林甫走了进来。
王烁起身行礼道:“这也是第四点,丢失了如此重要的东西,阁老却不急不忙,这足以说明,阁老已经知道是郎君自己偷了那些书信。”
见到李林甫,李岫已经瘫倒在了地上,他低着头不敢看李林甫的眼睛:“父亲,你都知道了?”
李林甫苍白的胡须轻轻颤抖着,他来到李岫身前,翻开案上的书,将里面的信件一封一封的拿出来道:“知子莫若父,岫儿,为父怎能不知。”
“父亲久居相位,树敌无数,朝野内外怨声载道,更有杨钊等人虎视眈眈,倘若父亲一朝失势,恐怕连寻常的贩夫走卒都做不了了!”
“儿之所以这么做,也是想提醒父亲,一定要居安思危啊!”李岫跪倒在地,真挚的说道。
王烁默然不语,不得不说李岫的判断很正确,历史上的李林甫死后没过多久,便被抄家,子孙流放。
只是现在木已成舟,即使李岫将这些信件烧了又如何?他李林甫注定难逃一劫啊!
两颗浑浊的泪珠从李林甫的眼角滑落,他揪着心口哀呼道:“时也,命也,哥奴为圣人分忧,纵然粉身碎骨,又有何妨?”
听了这话王烁差点没笑出声来,你那是为圣人分忧吗?你那是馋他的相位,你下贱!
在唐朝,皇帝一般都被称作是圣人,仿佛这么叫,自己这能成圣了。
见父子俩抱头痛哭,王烁很识趣的退出了书房。
他一屁股坐在台阶上自言自语道:“武大啊武大,解决完案子,该解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