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士德站在正前方，将这些画像一一看过，最后在那幅最新的画像前站定，忍不住伸出手去摸摸画像上的人，小心翼翼的，仿佛在抚摸着自己的珍宝。
“这画的，不如真人啊。”穆士德低声感慨，似是喃喃自语，面上已经全然没有了先前板正的严肃与锐利，反而像一个最普通的老人，眼底透着几分慈爱。
“敏儿，他都长这么大了，我才第一次见到他……”穆士德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带着无尽的叹息，又似乎有些无声的哽咽。
你怪爹吗？
穆士德站了许久，又走到墙边，打开了墙角的其中一个箱子。
箱子没有上锁，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好些陈旧的册子和画卷，打开其中一卷，却是零零散散的仿佛小孩子的涂鸦画作。
穆士德眼底慈爱更深。
这是瑞儿三岁时画的画，第一次的画作据说是被轩辕帝拿走了，安排在宫里的人只能捡着废掉的不叫人注意的画送出宫来，即便如此，穆士德这些年也爱若珍宝。
这是他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外孙啊。
他怎么会不想。
他当然也听到他刚才那声嘟哝，他的小外孙，三岁的时候当然比那叫白泽的还要伶俐。
虽然他没见过，但肯定就是如此。
正想着，书房外头传来两道匆匆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在书房前停了停，很快便推门而入，而后熟门熟路地走到暗室，显然，自家老爷子在暗室偷摸收-藏了小外孙这么多东西的事情，来人都是知晓的。
甚至可以说，这里好些东西，也是对方安排在轩辕的人送回来的。
这两人一个将近五十，另一人三十来岁，皆是宽脸正容的脸型，只一眼看去便是十足的父子，而两人眉眼间露出的几分威严，又和穆士德有几分相似之处。
这便是穆士德的长子穆明远和长孙穆思源，也是轩辕瑞名副其实的舅舅与表兄。
两人进了暗室，看着穆士德，眉眼间都有几分兴奋，穆思源年纪较轻，脾气也比较急，说话间都带着急切，“祖父，听说瑞表弟住到府上了，我们是不是可以见到他了？”
穆明远被自家儿子抢了话有些不满，但还是一派稳重道，“瑞儿乃轩辕皇子，此次前来，也不知能在府上待多长时间？”
说着，声音又添了几分沉重，“小妹当年远嫁，我这个当哥哥的，连亲侄子的面都不曾见过，这些年将他一人丢在轩辕那样的虎狼之地，小妹若是知晓，也不知会不会怪我这个大哥……”
穆士德被两人这一人一句说得刚才那感慨的心思都散了几分，脸色板起，又恢复了穆老相爷的威势，“行了。”
他将那画作放好，又转身出了暗室，直到三人在书房外重新坐下，穆士德这才沉声道，“瑞儿确实已经在府上住下，可我并非与他相认，所以你们也要管好自己，不要做出过于失礼的事情。”
穆士德这话一出，穆思源有些不解，“祖父，表弟不远万里来到屏渊城，如今还住在咱们府上，便是相认又有什么关系？祖父这些年不也一直挂念表弟么？”
穆明远点头，“是啊，听咱们安排在轩辕的人说，瑞儿嘴里虽不说，但对于咱们穆府的事情一直都十分在意，可见他也……”
“我知道。”穆士德沉声打断两父子的话，脸色微凝，他不是没看出那孩子眼里的期许，可是眼下，时机并不允许他和他相认。
明知挂念多年的小外孙就在眼前，他恨不得把他浑身上下摸个遍，看看他是不是真如派去的那些人所说健壮又结实，可惜，他不能。
因为他从来不只是他的外公，更是穆家的当家，大周的左相。
“这件事，你们都听我的。”穆士德沉声道，“你们是穆家的长房嫡出，穆家将来的传承在你们手中，更要谨记，凡事不可过于感情用事。”
话说到这个份上，两父子也清楚老爷子的性格，不再多言。
……
另一边，凤琳琅和轩辕迟刚刚安顿下来，就见轩辕瑞蔫巴巴地从外头走进院子，路过时，只说了一句，“他书房没我的画像。”
然后就钻进自己的房间自闭去了。
凤琳琅是真没想到轩辕瑞居然是这么渴望亲情的设定，明明他之前的设定是玩世不恭八皇子啊。
关上房门，凤琳琅直接蹭到轩辕迟身边，一脸神秘兮兮的，“皇叔，我觉得穆相不是没有认出轩辕瑞啊，干嘛还装作不认识的样子？”
轩辕迟从她在厅前那咕噜噜观察的样子就知道她肯定要问这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这才开口，“因为他是大周的穆左相。”
“这跟他是相爷有什么关系？”凤琳琅不解，他们现在人都在府里，对外还有一层身份做遮掩，就算关起门来偷偷相认，总不能传到大周皇帝的耳朵里吧？
“难道这府里还有人监视他不成？”
轩辕迟看她一眼，只道，“穆家百年世家，穆相爷并非无能之人，这府中伺候的，自然不会有其他人。”
这便是否定了凤琳琅刚才的猜测，那他为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穆家能在唯一的女儿嫁入轩辕皇室后这么多年依旧深受皇恩圣眷的缘故？”
轩辕迟抬手替她捋了捋鬓间散发，声音不徐不疾，“若换做旁人，女儿与他国皇室有了牵连，即便不被猜疑，也定然不会再受重用，但穆相这么多年深得大周皇帝信任，除了他自身手段以外，便是他的一颗忠君之心。”
为君所思，为君所忧，不揽权专大，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这才是一个臣子被君王所信赖的原因。
这么多年，穆士德虽从不与轩辕那边有所往来，但他都知道他暗中在轩辕瑞身边安排了人，大周皇帝又怎么会不知晓，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如果轩辕瑞今日是自己独自伪装前来，穆士德在自己府中偷偷与他相认，共聚天伦，那无可厚非。
可轩辕瑞并非一个人，他是跟着自己的皇叔来的。
轩辕懿王，掌轩辕三军之权，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潜入大周，对大周而言都是一件大事。
穆士德身为大周左相，若是不识他们的真实身份，只把他们当做远方来客接待尚且说得过去，可若是明目张胆与轩辕瑞相认，将来若是身份曝光，穆家一门便是明目张胆的勾结外朝，届时穆府传承百年的局面，或许会一朝倾覆。
这便是穆相爷不愿看到的。
他是轩辕瑞的外祖父，但他更是穆府的当家。
作为当家，他必须将穆氏一族的荣耀置于首位。
作为臣子，他不允许自己于君王不忠，即便君王看不见，他也必须守好身为臣子的那道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