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凤兮默了片刻,才按捺神色的淡道,嗓音一落,再度踏步往前,然而身后主屋这回倒是无半点声响,宛如死寂。
凤兮心底一睹,浑身微颤,只觉今夜这风着实是寒凉刺骨。
她再度捉紧衣襟,又拢了拢身上的白袍,刚刚加快步子朝前行了几步,不料身后不远的屋门被撞开,有重物坠地声响起。
凤兮身形一僵,本能的转头一望,才见主屋旁的那间厢房内已是屋门大开,地上有一人影爬行,狼狈凄凄。
“是管家。”其中一名暗卫紧着嗓音道了一句。
凤兮愣了一下,眉头一皱,终究是忍不住转身往前,待行至管家面前,她急忙让暗卫将管家扶起,不料管家却要挣扎着朝夜流暄的主屋而去,嘴里慌张喃喃:“主子定又旧疾发作了,我得去看看,我得去看看!”
血腥味蔓延着,浓烈刺鼻。
凤兮眉头皱得更甚,借着廊檐灯火,她清晰观得管家雪白的中衣上再度被鲜血染红。
看来,今日为他伤口的包扎算是白费了。
她神色一沉,蓦地伸手拉住了管家的胳膊,待管家怔愣观她时,她皱眉道:“你让暗卫扶你进去歇着,我去看夜流暄!”
管家神色一动,苍白的面上依旧漫着紧张之意,唇瓣一动,显然是要拒绝。
凤兮忙朝暗卫们示意一眼,暗卫们心领神会,强行扶着管家入了屋。
见状,凤兮这才眸色一动,心底漫出几许复杂与低沉。
她果真是心软,本因对管家撒了毒,心生愧疚,此番,再见管家拼命挣扎,便再度心软。
暗自一叹,凤兮原地立了片刻,才转身行于夜流暄的屋门前。
伸手,她稍稍朝屋门推去,心底则在思量,一旦夜流暄出声喝她,她立马掉头就走。
本这般想着,奈何待推开屋门,灯火隐隐中,她并未瞧见夜流暄满面怒火,更未听得他的一记‘滚’字,反而是见他侧倒在软榻前的地面,不远处的矮桌翻了,就连那七弦琴,也被他压在身下,断了半截。
凤兮瞳孔骤然一缩,目光一颤,心底宛如无数道针刺,莫名慌张,莫名的作疼。
强自按捺情绪,她踏步入内,缓步朝他行去,待立在他面前时,她居高临下的将他打量,才见他双眸紧闭,浑身发着颤,修长且指骨分明的左手紧紧的按在心口,唇齿紧咬,仿佛疼得厉害。
凤兮惊住,目光越发的颤抖。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夜流暄,更是从未见过他这般敛去了常日里的强势与冷冽,颤抖孤寂得犹如濒临之人的模样。
她蹲下了身来,极低极低的唤了声,“夜流暄?”
他终于是稍稍掀开了眸,目光扫了她一眼,低低道出几字:“滚出去!”
凤兮眉头一皱,正要出言,不料他竟是努力的挣扎着起身,踉踉跄跄的朝不远处的床榻而去。
他在强撑。
凤兮如是判定,心底嘈杂横涌,亦如涟漪起伏,难以平复。
眼见夜流暄颤抖着身形行至不远处的床榻,倒上去便颤抖得挪不动身了,凤兮眸色发紧,再度朝他行去,最后沉默片刻,终归是伸手脱了他的靴,将他扶入了被褥躺好。
他一直都在发着颤,手死死的抵在胸口,转眼,清俊风华的容颜已是漫了一层冷汗。
凤兮盯了他半晌,低沉的问:“夜流暄,你可是有隐疾?”
方才管家许是闻得主屋声响才强行下床欲来探望夜流暄,不得不说,管家方才的焦急不像是假装,而夜流暄此际的虚弱也并非假装,像他这般风华傲然的人物,怕是永远都不会让人看到他如此模样,是以,此时此际,他定然不是做戏。
嗓音落下良久,夜流暄并未回她的话,面上也逐渐苍白。
凤兮强压下心底的复杂,沉默良久,随即眸色一动,当即起身在屋中翻出她换下的那身湿裙,从袖中掏出了几只瓷瓶来。
屋内寂寂,气氛压抑低沉。
凤兮手中的瓷瓶互相触碰,清脆作响,倒是在这寂寂的屋子里显得格外的清晰突兀。
手握着几只瓷瓶,凤兮再度坐回了夜流暄的身边,目光朝他扫了几眼,又咬咬牙,伸指点了他的穴道,后又不放心,再度多点了他身上的几道大穴。
眼见他浑身僵硬不动了,凤兮这才开始对比手中的瓷瓶,挑来挑去,选了其中一只瓷瓶打开,从里面倒出了一枚褐色药丸来。
她身上带的皆是烈性毒药,但她却未想过要夜流暄的性命,她此际,不过是为保万一的以今日对慕容青用过的同样蛊毒来要挟他,只要他不为难她,她自会每月为他送解药,断然不会为难他。
这想法甫一滋生,毒丸一倒在手心,凤兮便按捺神色,垂眸朝他望去,眼见他清俊的容颜已是苍白,似是忍得难受,凤兮眸色隐隐一颤,但还是伸着指尖捏住了药丸子。
倾身靠近他,凤兮伸手稍稍捏住了他的下颚,另一只捏着药丸子的手也缓缓朝他靠近,然而,待药丸子递至他的嘴边,她却莫名的有些犹豫了。
正这时,他那双本是合着的眼皮蓦地掀开,那双清冷且带着杀气的墨瞳直朝她锁来。
凤兮一惊,指尖的药丸子掉落下来,正要慌张的坐直身来,不料他突然伸手勾住了她,并身
形一转,霎时将她压在了下面。
“你想毒我?”他低沉沉的问,纵然身形依旧微颤,脸色苍白,但他那双瞳孔内却是冷冽浮动,杀气尽显。
凤兮委实没料到他会突然好转,竟还有本事再度冲开穴道!
她恼怒一生,怒眼瞪他:“你方才是装的?你竟骗我!”
他冷眼锁她,并未回答她的话,只冷道:“我从未料到,费神费力养出来的东西,竟是竭尽心思的想杀我!”
说着,他修长的指尖捏上了凤兮的脖子:“你说,我可要拧断你的脖子?”
他身上的杀气太重,汹汹而来,委实令凤兮心头一颤。
走错一步,全盘皆输。她果然是低看夜流暄了,果然是心急了。
她神色摇曳,静静的望着他,觉察到他捏在她脖子的力道加重,她心底一紧,薄唇一启,只低低的道:“我并未有意杀你,我不过是想要挟你。方才的药丸,也非真正当即要命的剧毒,不过是蛊毒罢了。”
夜流暄黑眸微动,手指的力道却未再加重。
凤兮心头猛的开跳,见他眉头蓦地紧蹙,身形再度颤得厉害,她咬了咬下唇,再度放缓着嗓音低道:“我真的未有心思杀你,纵然恨你,但我不至于在东临西桓对你不利。”
他目光一动,再度沉默,周围气氛缄默良久后,他终归是松开了她的脖子。
凤兮一得解脱,忙想伸手推开他,不料他突然伸指点了她的定穴。
凤兮身形一僵,心底一慌,顿时怒瞪他,他则是未朝她投来一眼,反而是缓缓从她身上下来,随即踉跄下床,单薄瘦削的身形直往不远处的屋门,最后开门出去。
屋内再度恢复沉寂,不声不响,压抑得令人头皮发麻。
凤兮浑身无法动弹,僵在床榻,心底复杂横生,却也是后跳不已。
他竟是真没杀她!纵然杀气尽显,纵然不可一世,但他却未如寻常那般随意妄为的真正动她。
此番细细想来,前程往事,皆自脑海浮过,纵然不愿承认,不愿相信,但不得不说,夜流暄对她,的确极为包容。
想来若是别人欲对他用毒,早被他拿了性命吧?而她凤兮在他面前惹他怒他,甚至想以毒挟他,却只得了他几记冷眼,几道怒意,别无其它,当真别无其它了。
夜深,烛火摇曳,寂寂中,凤兮眸色止不住的摇曳晃动,心,也有些乱了。
这夜,凤兮睡意全无,但三更过后,因乏了,终归是睡过去。
翌日一早,待醒来,凤兮才见身上正盖着柔软被褥,隐隐透着几许令她刻入骨髓般熟悉的淡兰香味。
她怔了一下,朦胧的视线略微抬高,才见床边正坐着一人。
刹那,视线骤然清明,才见床边之人,容颜清俊,只是面色依旧稍稍苍白,但那双精致如墨的眼,却是如常平寂,无波无澜。
“院门外宫车相候,倒是得入宫了。”他淡然迎上她的目光,清冷如常的道了句,嗓音一落,他倒是自然而然的伸手将凤兮依旧僵着的身子从被褥里掏出,修长的手朝她身上穴道一点,随即朝她扔来一套雪白衣裙,只道:“换上!”
这话一落,他已是起了身,转身出屋,消瘦修条的背影显得格外单薄。
凤兮紧紧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心底发沉发紧。
夜流暄此际态度太过淡然,太过平常,仿佛早已忘却昨夜的不悦,对她浑然未有怒意,依旧是无温无情绪,他并非大度之人,是以他这般淡然如常,怕是没安什么好心了。
凤兮如是笃定,心底也生了几分戒备与低沉。
转眼朝那套夜流暄扔来的衣裙望去,才见那衣裙通体雪白,伸手一摸,质地特殊,像极了以往夜流暄专程差江南送来的天蚕丝衣。
凤兮眸色一深,兀自琢磨片刻,终是不知夜流暄为何用意,但想起今日委实是得入宫了,太后寿辰,她总不能穿着身上这套夜流暄的白袍入宫,是以,她并未多做抵触与挣扎,当即换上了那套白裙。
下得床来后,凤兮随意拢了拢发,随即借着不远处桌上那盆稍有凉意的水梳洗一番,才出了屋门。
屋外,夜流暄消瘦修条的身影立在不远,正静静观着院中不远的枯树。
他一直都比较安静,性子清冷,不常与人接触,但如此静观枯树,背影萧条的他,却委实与传言中风华绝佳的天下四公子之一的名号离得极远。
至少,即便他容颜精致,美得惊心,但他浑身上下,却是透着令人惊心的单薄与凄凄。
一想到这儿,凤兮兀自一愣,随即在心底嗤笑一声,许是昨夜见他孱弱,自己心境也受了波及,是以错断,错评,呵,果真是好笑,好笑了。
不可一世的夜流暄,又怎会如她方才所想的那般单薄凄凄?没准他一回头,一望见她,便可变了冷脸,长指捏上她的脖子,与她再算昨夜之账!
大抵是听得她的脚步声,他缓缓回了头。
他的目光如她想象中的那般清冷无波,但却独独未有杀气,凤兮暗自揣度,想必他应是不会与他算旧账了。
果然,他转身过来,虽是皱了眉,但清冷的眸里并无怒意与狠戾。
突然间,他伸手极为自然的为凤兮拢了拢衣襟,掠了掠她额前碎发。
凤兮吃惊,后
退半步,戒备望他,他并未恼,反而是自袖中掏出一只镯子,不由分说的套在了她的手腕上。
凤兮再度一怔,正要将镯子取下,不料他已是将她的手握在了掌心,牵着她往前踏了步。
“夜流暄,你这是何意?”眼见他态度淡漠而又强势,凤兮终归是未挣扎的取下手腕的镯子,只是低沉的问了一句。
这话一落,她顺势垂眸朝手腕的镯子望去,才见那镯子普旧,上面雕花缕缕,虽质地贵重,但却是旧物。
“以前在华山之巅的别院,我送了你一只凤凰玉簪,如今,那簪子在哪儿?”他并未回答她的话,反而是头也不回的开问。
凤兮神色一变,没出声。
他驻足,转头朝他望来,一双精致的墨瞳深邃盈盈,似要将人彻底的吸入。
“我曾说过,那只簪乃我故人所送,我历来带在身边,珍贵非凡,我送于你时,便嘱咐过你不可弄丢,如今,你可是当真弄丢了?”他又问,嗓音起伏不大。
他的目光太深,凤兮心底一紧,终归是挪开眼,避开了他的目光,才道:“华山之巅惊险丛生,我连命都保不住,又怎护得住簪!”
他嗓音一沉,依旧清冷,但却含了几分幽长:“既然弄丢了,你又何须再寻借口。北唐帝姬,便该有担当。”
“我何时寻借口了?我说的不过是事实!”
他深眼盯她,半晌不言,随即回转头,再度牵着她往前,待凤兮以为他不会出声了,他又极缓极缓的清冷道:“我送你的东西,你历来不上心,是以才会弄丢。世人皆道我夜流暄不近人情,疏离冷漠,却不知你北唐凤兮,才是真正的冷心人。”
“夜流暄,你这话何意!”凤兮怒了一句,当即加快步子与他并肩而行。
他转眸瞥她一眼,清冷如常的道:“究竟何意,你日后便能懂。只是如今,我提醒你一句,你若再敢将我送你的这只镯子弄掉,日后你我,定再无瓜葛,待再见面时,必是仇敌!你可记好了!”
别院门外,果真有宫车等候,两列御林军陈列,严谨之意尽显。
夜流暄牵着凤兮出得院门,便有宫中太监迎来,他先是朝夜流暄恭敬一唤,待目光扫到凤兮,却是一愣。
夜流暄并未介绍凤兮身份,在那太监愕然的目光中将凤兮拉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往前,御林军随行,阵状倒是浩大,只是待行至东临宫城的宫门边,凤兮随着夜流暄下得车来,竟是见着宫门边有名武将打扮的男子相候,待见夜流暄时,那男子缓步上前,朝他道:“终于是见着摄政王爷了呢!”
说着,又道:“从南岳一路过来,摄政王倒是将下臣糊弄得惨,害得下臣率五千精兵护送,竟是护送了一个易容成摄政王的假货!今日若非宫城边相迎,摄政王可是想一直不见下臣?哼!说来,摄政王爷这般捉弄下臣,又视皇上为摄政王安排的仪仗为无物,可是当真大胆了!”
“不长眼的东西!此处东临宫城,你是想本王在此要了你的命?”夜流暄清冷如常的缓道。
“你……”那人一恼,两眼喷火。
夜流暄再道:“梁信,对我出言不逊之前,倒是得看清身份。南岳新帝尚在我鼓掌间,你想翻天,倒是嫌命太长了。别以为我不知你率五千精兵护送我来东临的真正意图,你们没在半道上动手,我才有意不追究,如若不然,一旦仪仗中被你们护送的马车遭袭,你那亲侄儿,别说是皇位,怕是连项上人头都不保!”
梁信脸色一白,身形一颤,夜流暄则是极为淡然的伸手拂开他,牵着凤兮便继续往前。
东临皇宫,雕栏玉砌,楼兰直槛,奢华精致。
然而此际,凤兮却无暇欣赏周围景致,反而是被夜流暄牵着跟在他身边,默了良久,才道:“夜流暄,你想动南岳的新帝吗?”
他不言,也未朝她望来一眼。
凤兮又道:“你是不是极为痛恨南岳皇族?”
他终于是转眸朝她望来,清冷出声:“何以见得?”
凤兮道:“你以前与芸罗公主在一起,你却是冷漠憎恨,而且你以往对待小端王,也是心有恨意。”说着,嗓音顿了顿,又低低的道:“你不过是苍月宫宫主,不过是江湖中人,但你却对南岳皇族仇视,夜流暄,你是不是与南岳皇族有仇?”
“你心思聪慧,但终归不大胆。藏着掖着的问,不觉难受?你若真想知晓什么,尽可问来,正好,我此际心情尚佳。”
模棱两可的话,但凤兮却听得明白。
她眉头一皱,挣扎片刻,终归是开门见山的问:“夜流暄,你是不是北唐之人?你对南岳皇室这般仇视,可是因为北唐?另外,北唐究竟是如何亡国的,是不是南岳皇族反叛,亦或是外族入侵?”
她这话问得无根无底,她不过是莫名肯定,南岳与北唐定有渊源,定有仇恨。
但她自小在姚府长大,封闭塞听,的确不知这段旧事,奈何自家那外祖父也不愿相告,她惟独再将主意打到了夜流暄身上。
再者,他的确憎恶南岳皇族,加之又与他外祖父有些不可告人的渊源与怜惜,甚至连睿王府的暗卫都听他之令,就凭这些,就甚是奇怪,不是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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