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兮心底发紧,半晌才努力压抑住心底的紧然与惊意,随即道:“青竹如此信我,凤兮,定也不会让青竹失望。”
慕容青深眼观着凤兮,微微一笑,随即朝凤兮道:“来,我再让你看个东西。”
说着,一手拄着拐杖,一手将凤兮牵着往石室中那唯一的案桌行去。
待行至案桌边,他松了凤兮的手,于案桌的抽屉中翻出两张图纸在桌面铺来。
凤兮垂眸朝那两张图纸打量着,慕容青出声解释:“左边这幅,便是整个东临的兵力布阵图,而右边这幅,便是乌俅的兵力布阵图了。”
凤兮眸色一动,自打看见这满室的兵器,她便已然受惊,如今再见这两副兵力布阵图,心底骤生的波澜,委实壮阔。
她一直知晓慕容青有野心,但她却不知,慕容青已在为自己的野心做准备了。
是以,若当真拉拢他,也无疑是与虎谋皮,到时候,她种入他身体内的蛊毒,能否真正的控制住他?
“凤兮怎不说话了?”正这时,慕容青缓缓出声,嗓音不曾掩饰的透着几许关切。
凤兮按捺神色,转眸朝他微微一笑,随即目光再度凝在面前的两张图纸上,低低的问:“青竹是想将东临与乌俅两国都收于囊中吗?”
他道:“我慕容青的目的,仅有乌俅罢了,但我仅有一人一力,若非夺得东临,我又有何本事去灭了乌俅。”
凤兮眸色一深,眉头一皱。
慕容青握紧了她的手,话锋稍稍一转,意味深长的问:“睿王府与宁王府建功赫赫,却是为他人建树。如今坐拥帝位的,也不过是当日极不受宠的皇子罢了。凤兮,睿老王爷一身为国家社稷,满心操劳,难道就不想自己当家做主,让这东临之国,彻彻底底的易主换姓吗?亦或者,将这东临换做北唐,也是极好的,不是吗?”
凤兮神色一颤,心底复杂横生。
慕容青这话,的确是击中了她的心。
自打知晓自己真正的身份,那北唐二字对她而言,委实是一块神秘而又悲戚的疤,怎么都挥之不去。
她不知以往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也不知她的爹娘到底是何样子,她只是莫名的有种向往,向往这天下间会再有个名为北唐的帝国建起,向往着自己能有个真正的归宿罢了。
不得不说,她是北唐遗孤,即便如今入住睿王府,即便东临墨池给了她东临长公主身份,但这寄住般的身份,依旧给她一种浮萍飘摇之感,亦如以前计划要彻底逃离小端王,要彻底逃离夜流暄一样,她会觉得,她飘摇不定,天下之大,却无她真正容身之处。
正失神,慕容青却是稍稍松开了她的手,将面前那张东临兵力的布阵图卷了起来,塞在了凤兮手里。
凤兮抬眸观他,他温润而笑,道:“凤兮如今是东临长公主了,对于这东临,我自然不能擅自做主的灭了去,我将这兵力图送你,是否要拿下东临,你来决定。”
凤兮骤然觉得手中的图纸有千百斤重。
这是火海,也是祸事,一旦有人知晓这图纸在她手里,这窃国反叛之罪,怕是连睿王府都担当不起。
她眉心紧蹙,沉默着,本想立即将这卷图纸递还慕容青,然而仅是刹那,她心思一转,又当即敛住了送回图纸的心思。
不得不说,图纸在她手里,她终归要安心一些,这图纸若在慕容青手里,一旦他还对东临存有觊觎,到时候的东临,定然飘摇。
出得地室,外面淡阳缕缕,清风习习。
东临天气委实极好,时常暖和如初,拂来的风也鲜少冷凉刺骨。
在扶着慕容青回到他的主屋外,放眼望着那些新栽的梅树,瞧着那一朵朵点缀着的鲜红梅花,冷香浮动中,凤兮突然有过刹那的失神。
她记得,曾经夜流暄还是南岳右丞时,于她病重之际,他在右丞府中新栽了一片火镰。
那些火镰花朵朵摇曳,鲜红的色泽比这寒梅浓上几倍,乍眼一观,红得似妖似火,鬼魅得令人心颤,遥记当时夜流暄曾说,火镰的香气可凝神活血,她若在屋内呆得闷了,便来这里小坐,闻闻这火镰的花香,对她的身子也是极好。
只可惜,她当时极其憎恶夜流暄,他的一切作为,她皆未放于眼里,但如今莫名且突然的忆来,慢慢捉摸他曾说过的话,心底深处,终归是波澜起伏,仿佛有什么东西紧紧堵住了心口,令她不适,但又莫名。
相比于夜流暄的冷冽,慕容青却是极有情调。
若非听他亲口道出他不喜与女子接触,待见他让人在梅花树丛中安置了方桌,摆了琴,放了茶,甚至还细心的摆了果盘糕点,她定要以为他甚懂讨好女子之道。
穿过梅花丛,与他在桌旁对立而坐时,慕容青已是率先将一叠糕点推近,缓道:“听闻凤兮在睿王府中最喜这种桂花糕,是以便一早吩咐厨子准备了一些。”
凤兮朝他微微一笑,随即垂眸一扫,待见不仅是那桂花糕是她之喜,就连桌上那其它几盘糕点皆是她喜欢的,她愣了一下,不由抬眸朝慕容青观去,眸中存有几缕愕然之色。
他则是温和的迎上她的目光,分毫不诧异她眸底的愕然,嗓音亦如染了寒梅清香,令人心旷神怡:“凤兮的喜好,我已打探了不少,你先尝尝吧,看看将军府后厨做出来的东西,可有睿王府
做出来的好吃。”
凤兮按捺神色,只道:“青竹对凤兮太过上心。”
他则道:“既是要决定在一起,互相扶持,那些共话桑麻之话我虽说不出来,但对凤兮好,我慕容青却能做到。”
凤兮不置可否,只道:“青竹身为一国将军,说一不二,这份魄力,凤兮从未怀疑。”
他笑笑:“凤兮不曾怀疑便好。”说着,深黑的眸中存有半许暖意:“这将军府也冷清得太久,我也一个人生活得太久,如今有凤兮相伴,这份温情暖意,我慕容青,定会珍惜。”
凤兮心底一紧,随即按捺神色的朝他笑笑,伸手便拿起一块桂花糕来,未再回话。
是否是温情暖意,是否是虚意应付,凭这慕容青的聪明,自然明白。
只是,他心有磅礴,而她也心思厚重,她与他皆是清楚明白,纵然二人之间未有情意,但也可凑合着在一起,互相利用,却也互相扶持,只不过,只不过她凤兮终归是多了个心眼,狠了半分心,于他身上种了蛊毒,一旦慕容青脱离她的控制,一旦慕容青饿狼反扑,她也不至于徒手无奈,任其动作。
糕点品过,茶水饮过,慕容青便委婉出声让凤兮弹琴。
他是想以弹琴打发时辰,留她在这里用午膳,这点,凤兮心知肚明。
是以,她也并未拒接,素手而弹,然而不知不觉间,竟是重弹了那首葬心曲,因着未动用内力,葬心之曲也不过是普通琴曲,只是那哀转的调子委实悲戚,令人无端的心声忧愁。
慕容青叹了一声,打破琴音营造的悲戚氛围,“凤兮此曲哀愁,不知凤兮在哀愁什么?”
凤兮指尖停歇,抬眼观他:“世之不平,人之不稳,便是凤兮所愁。”
他身上盖住了凤兮落在琴弦上的手,深眼凝他,似是满目存情:“日后凤兮,尽可抛却所有忧愁,一心一意相信我,倚靠我便好。纵然世之不平,人心不稳,但我也能为你建造出一方安隅。”
是吗?
乍闻这话,凤兮心底摇曳,她凝望他半晌,终归是不置可否,仅是勾了薄唇,淡淡的笑了。
慕容青虽不是等闲之辈,但比起夜流暄那些人来,终归是逊色半分了,若天下当真大乱,她若仅仰仗这慕容青,孤注一掷,这落败的结果,应是毫无悬念。
是以,纵然他言语令她心生慰藉,可终究,她还是不信,也不能信。
几曲完毕,正午将至。
将军府管家亲自领人来布膳,待一切完毕,凤兮才扶着慕容青出了梅花丛,入了他的主屋。
屋内菜香扑来,落座一观,才见桌上菜肴极其丰盛,稍稍打量,那些菜肴,无一不是她常日里喜欢的菜肴。
慕容青亲自执筷为她布菜,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只是,他一举一动太过热络与温情,反而令她越发的戒备与疏离。
突然间,她只觉有些方面的献好,过头了便称作殷勤了,兴许还会适得其反,惹人不畅,遥记以前的夜流暄,也经常为她布菜,只是姿态清冷,并无太多言语,她虽然不曾去欣赏,但此际却莫名发觉,夜流暄的清冷性子,也好过此际言笑晏晏,话题一重接着一重的慕容青。
午膳用毕,凤兮不曾多呆,寻了借口便离开将军府。
慕容青温言相送,说是明日再邀她过府,她心底一紧,第一反应,便是明日的她,怕是得寻了借口拒绝。
毕竟,她要的是慕容青的合作,而非真正与他虚意逢迎的每日相对,更别提什么日久生情了。
午后的阳光暖人,凤兮一身厚实白裙,显得有些厚了。
她步子挪得有些慢,送她的管家也亦步亦趋的放慢脚步小心跟随。
不久,待凤兮步出将军府大门,管家于她身后唤住了她:“长公主!”
凤兮驻足,扭头望他,他却是皱了皱眉,面上有些畏惧拘谨的问:“长公主对我家将军,可是真心?”说着,牙齿一咬,似是下了决心般又问:“长公主心仪我家将军吗?”
凤兮一愣。
这话连慕容青都不曾问过,这管家,委实是太过操心。
再者,她对慕容青是否是真心,想必凭慕容青的聪明,又如何不知?只不过,慕容青也不过是看中了她睿王府孙小姐的身份,看中了她北唐帝姬的身份,他与她二人互相凑合,互相凑合,这是她是否心仪于他,有何关系?
一时间,她并未回话,然而管家的脸色显得越发纠结,只道:“老奴知晓自己身份卑贱,但仍是希望将军寻得幸福,日后儿孙绕堂,是以也斗胆问长公主一句,若是长公主并非对将军真正上心,长公主可否劝说将军娶进一房真正爱着将军的偏房?”
凤兮神色微变,淡然而笑:“我还未嫁入将军府,管家便拾掇着我劝你家将军纳妾,管家此举,可是在轻贱凤兮?”
管家脸色一白,忙要跪下,凤兮却是应时扶住了他,见他受宠若惊的望她,她才淡道:“管家放心吧,凤兮,也非不近人情之人。”
说完,再无耽搁,转身便离去。
因着来时是乘坐顾风祈的马车,此番归去,却无马车,也无软轿。
大抵是见怠慢了凤兮,将军府管家忙追上来说让凤兮等会儿,他即刻去准备马车,然而凤兮却是兴致缺缺,婉言相聚。
自打受得乌俅之人袭击,凤兮身边历来暗卫重重,出行间,也是软轿马
车代步,从不真正踏步赶路,而今领着两名暗卫当街而步行,两名暗卫明显神色严谨的扫视周围,凤兮瞥他们一眼,却是淡道:“无须太过紧张了,近些日子这西桓都城严加防守,乌俅之人还没胆子当街刺杀,暴露行踪。”
其中一名暗卫回道:“纵然如此,但还是不容有分毫闪失。孙小姐,我们还是雇顶软轿吧!”
凤兮淡笑:“你们抬着软轿招摇过市,有心之人,又如何不知软轿中的人是我?再者,我这几日出行,皆未再被乌俅之人袭击,想必他们应是会安分几日。”
毕竟,前不久乌俅之人先是制造了西湖刺杀,后又胆敢闯入睿王府伤她外祖父,就凭这两点,东临墨池已下了旨意对这西桓都城严加搜索,想必那些乌俅之人,这几日人人自危,定然不敢再当街兴风作浪。
正想着,不远处的酒楼有人被轰了出来。
凤兮凝神一观,那是一名全身脏腻的老乞丐。
“臭要饭的,这迎客居是你能进的?”轰人的酒楼小厮们将那老乞丐推倒在地,几人纷纷围拢,怒斥喝骂,最后开始对那老乞丐拳打脚踢。
老乞丐匍匐在地,似是在护着什么,任由小厮们的拳脚落在背上,一声不吭,似是不曾觉察到痛一般。
凤兮怔了怔,眉头一皱,正要上前,不料暗卫道:“孙小姐,我们还是尽快回府吧!”
凤兮默了片刻,待见那老乞丐疼得忍不住闷哼,她神色一变,终归是不顾暗卫劝说的上前,扯着嗓子道:“住手!”
这话一出,打人的酒楼小厮们纷纷停手,皆是转眸朝凤兮一望,待见凤兮不过是个纤瘦女子,他们不屑一笑,遂又开始对地上的老乞丐拳脚相加。
凤兮皱眉,目光朝两名暗卫示意,暗卫们无奈,仅得立即上前推开了一众小厮。
因着暗卫们动作极快,加之浑身带着几分刚毅与煞气,众小厮虽被推搡得骨头发疼,一时间也有些不敢上前朝暗卫们怒冲冲的推回来,然而待视线迂回中,见得暗卫们衣角上那睿王府标记,他们霎时脸色发白,似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纷纷朝凤兮跪身而下,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长公主驾到,望长公主恕罪,恕罪!”
一时间,街道上的其余人闻得,一排排跪了一地。
暖阳低撒,但拂来的风似乎有刹那的凉骨。
凤兮不曾受过这么多人的跪拜,声势浩大,一时之间,竟也有些怔怔。
“大家快起来吧!”紧张中,她忙开口唤百姓起身,不料这话一出,那地上黑头土脸满身脏腻的老乞丐浑身一颤,突然发疯似的爬过来拉住了她雪白的裙角。
凤兮一愣,正要推开一步,眼见暗卫们神色紧张的要朝老乞丐踢来,凤兮忙出声阻止,随即想自行挣开老乞丐的手,不料他却将她的裙角抓得极紧。
“你,你,我,我是,我是你的,你的……”低低的一句话,无力而又断续,然那嗓音,却是令凤兮心头刺痛,顿时满面诧异与复杂。
正要蹲身下来,不料暗卫们劝道:“孙小姐不可!”
凤兮怔了一下,仍是蹲了下来,彼时,那乞丐正仰头望她,黏在一起的脏乱黑发盖住了他的脸,待她伸着指头稍稍拨开那人的头发,才见他乌黑脏腻的脸略微熟悉,熟悉得令她浑身一震。
果然是,果然是姚隐。
曾几何时,姚府中那高高在上的爹,曾经那从不曾将她放于眼中的爹,竟还有与她重逢之缘。
只可惜,只可惜她在感慨世事无常的同时,他第一次出声唤她,竟是连说了几个‘你’,甚至连她的名字都唤不出来,这等令人啼笑皆非之感,委实是不畅。
想来也是,姚府中的姚七月之名,仅是她自己唤得,别的人,皆对她以傻子蠢辈相称,即便是这姚隐,也对她冷如冰霜,使得她一生之中仅是听过他几句话,仅是见过他几面,但那种印刻在骨子里的畏惧,已是令她将他记得清晰至极,甚至于此番仅是听得他唤了几字,她便心底发震,莫名的觉得清晰。
“姚大人。”仅是片刻,凤兮按捺神色,朝他低低的唤了句。
因着此番身份迥异而又尴尬,她已不能再如以往那般唤他爹爹了,再者,他已不是她的爹爹了,是以为了突显半分尊重,她唤了他这三字。
说来,往昔的一切一切,不过是场错误,待时过境迁再回首观望,姚府曾经那十几年的噩梦,不过是场虚幻,但那种疼痛,却有真实得紧,令她如今想起,竟也有些心颤。
再者,忆起当日夜流暄许诺她饶过姚府之人的性命,仅是贬为奴籍,而今这姚隐,又怎会在这东临出现?
“你,你,你救,你救救她们。”似是被她那声姚大人震住,他目光霎时灰尘,但也仅是刹那后,他再度焦急低沉的出声。
凤兮眸中复杂横生,不曾将他的话听入耳里,只道:“凤兮已不是姚府中人,是以,姚府之事,您无需再让我帮忙了。”
说着,目光朝他脏腻的面容一扫,随即眉头一皱,目光朝暗卫们落去,让他们掏了银袋子出来,随即将银袋子朝姚隐手中一塞,道:“今日相见,也算是缘分了,这些银子你拿着,去买件衣服和吃的吧!”
说完,强行挣开他的手,大步往前,然而仅是踏出一步,裙角再度被他拉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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