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天气,阳光低垂,暖意浮动。
那东临的睿王府处处红绫高挂,喜字张贴,喜气之意尽显,府中处处花开烂漫,香气浮动,粉衣婢女云云绕于花间,青丝鬓发,委实美极。
相较于睿王府的喜气,东临的长安侯府却是显得热闹纷繁,虽长安侯府依旧是红绫高挂,喜字张贴,然而却是宾客云集,喜闹祝贺之意尽显。
彼时的云倾月,正坐于睿王府厢房内的妆台前,一袭大红的嫁衣加身,衣上祥云与凰纹清晰,精致奢华。
彼时,她青丝披散,东临太后正立在她身后,手握木梳,亲自为她挽着发。
屋内气氛稍稍有些寂寂,凤兮通过面前的铜镜静静的朝太后观了一眼,眼见她脸色略有怅然,便默了片刻,低道:“姨母可有心事?”
太后的手稍稍一顿,随即朝凤兮笑笑,继续开始为凤兮挽发,嘴里道:“转眼数十载过去,没想到凤兮也出嫁了。”
说着,稍稍一叹:“哀家还清楚记得,你娘亲出嫁当日,也是着了一身你这样的嫁袍。”
凤兮眸色微微一动,一时有些无言。
太后则是敛住了面上的怅然之色,笑道:“今儿喜气之日,哀家倒是不该提这些。”说着,目光朝铜镜落来,观了凤兮一样,慈爱温和的嘱咐:“你与流暄那小子本有娃娃亲,如今终能成亲,哀家也高兴。只是你与那小子都受过太多的苦,如今能走到一起,你二人必要互相扶持。”
凤兮点点头,应道:“凤兮定当与流暄互相扶持,姨母放心。”
太后面露释然之色:“这就好,这就好。”
嗓音未落,屋外扬来一道恭敬的嗓音:“太后,长公主,摄政王的喜轿将至。”
太后怔了怔,为凤兮挽发的速度也加快了几许。
不多时,屋外便有唢呐与鼓声遥遥而来,随即,不远处的屋门被推开,一身喜红的睿老王爷与长白山老头也跑了进来。
“乖侄女儿,喜轿来了喜轿来了!”长白山老头大大咧咧的吼了几句。
睿老王爷则是皱了眉,斥道:“大喜的日子,你咋咋呼呼的做何!吓着我外孙女儿了该如何!”
长白山老头怔了一下,待反应过来欲要鼓足架势的回话,却是被太后劝下。
眼见两个老头安分下来,太后这才将喜帕盖在了凤兮头顶,并伸手扶住凤兮,缓道:“凤兮,喜轿来了,我们出屋吧!”
“嗯。”凤兮心底微微一紧,低低的应了一声,站起了身。
踏出屋门时,那唢呐与鼓声近了不少。
凤兮突然有些紧张与怅然。
遥想此生之中,她曾嫁过端王,然而那次出嫁,却不过是草草走了个过场,既无宾客云集,也无唢鼓笙箫,一切的一切都显得单调清冷,亦如当时端王对她一样,清清冷冷,纵然趁醉解她衣服时,唤着的也是另一个人的名字。
一想到这儿,心思难免复杂,只是待被太后亲自扶出睿王府大门时,一只温润修长的手握住了她的。
是流暄。
一时间,所以复杂怅然的感觉都烟消云散,凤兮不由将那只手反手握紧,随即,她听得自家那皇叔略微不满的声音:“我说你这小子怎这般坏规矩!你做何牵我乖侄女儿的手,你的喜花与红绫呢?不是该以红绫来牵着我乖侄女儿入轿的么?”
这话一出,夜流暄并未回答,仅是淡然清越的缓问:“闻说前些日子北唐御酒莫名少了大半,皇叔对此,可有话说?”
长白山老头登时笑了几声,嗓音里存了几许抑制不住的心虚:“老头我也日理万机,倒是鲜少管过这些。”说着,后知后觉般的惊了一下:“你怎将这个都知晓得这般清楚?你在宫中究竟安置了多少眼线?”
夜流暄淡然平静的嗓音扬来:“不算多,除了你自己,其余皆是罢了。”
长白山老头惊呼一声,“你小子莫不是弄错了,我乖侄女儿才是北唐女帝,你竟敢在宫中安置大片你的眼线?”
这时,凤兮出了声:“皇叔,流暄安置眼线之事,凤兮也是允过的。”
长白山老头顿时煞有介事的道:“你们两个倒是好,都去苍月宫隐居过安乐日子了,老头我还要在宫中守着北唐,辛苦至极不说,还要被眼线盯梢,老头我不干了,不干了,我要回长白山道观去!”
大抵是长白山老头阵状太大,睿老王爷又忍不住奚落了几句。
二人本是容易对架,一时间竟是你一句我一言的开始拌嘴了,幸得喜婆提醒了句莫要耽搁良辰吉时,二人这才消停,随即双双催促着夜流暄与凤兮朝长安侯赶去。
待被夜流暄亲自搀扶上喜轿,听着鞭炮与唢鼓声,凤兮唇瓣终于是勾了勾,心底深处也溢出了几许喜意与憧憬。
待入得长安侯府,拜完天地后,凤兮便在喜房内独坐静候。
不多时,夜流暄入了屋来,带入了一股淡淡的酒味。
凤兮稍稍紧张了半分,待夜流暄自然而然的挑开她的喜帕,光线霎时照入了眼来,她顺势抬眸一望,入目的,是那方熟悉而又风华的容颜。
“今日累了吗?”他缓然坐于凤兮身边,漆黑如墨的目光朝她落来,低低的问。
他历来淡雅清越,纵是这大喜的日子,面上的笑容也薄薄一层,不若畅笑。
凤兮朝他摇摇头,如常日一般咧嘴而笑,随即身子稍稍朝他倾去,倚在了他泛着淡淡兰香及酒香的怀里。
他也顺势伸手揽住她,默了片刻,唇瓣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吻,随即稍稍推开她:“还未喝合卺酒。”
凤兮怔了一下,稍稍坐稳身子,随即便见他起了身,自不远处的桌边端了两杯酒来。
屋内红烛的光影摇曳,映得处处通红。
也不知是否是被红烛的光亮灼热了脸,凤兮脸颊红了不少,待觉坐在身侧之人自与她饮过合卺救后便静坐着不说话,凤兮扭头朝他望来,伸手戳了戳他:“流暄,今夜是洞房花烛。”
他目光微微一紧,深眼在她面上流转一遍,点了点头,随即修长的手指朝她探来,掠了掠她额前的发:“今夜一过,你便永远要与我守在一起,你此际,可会后悔?”
凤兮怔了一下,随即摇摇头,身子再度倚进他的怀,低道:“流暄送凤兮一场红妆,凤兮便许流暄一生相随。”
夜流暄并未回话,仅是过了半晌,他修长的指尖开始为凤兮摘下头上的珠花,散开了凤兮的发,最后又为凤兮脱了厚重的嫁衣,待将凤兮安置在床上,他才垂头在她唇瓣吻了一下:“你一生相随,我便一世不弃。我夜流暄此生,得你一人足矣。”
说完,待凤兮神色摇曳之际,他已是替她盖好了被褥,缓道:“你好生休息,我出去一趟。”
凤兮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去哪儿?”
夜流暄眉头微微一蹙,默了片刻,才道:“苏衍与顾风祈也到了,方才怕你等得久,我便提前过来了。”
凤兮目光颤了一下,随即咧嘴朝夜流暄笑笑:“我也多日不曾见过他们了,再者,清隐还不容易醒来,我也该去当面言谢的。”说着,坐起了身来:“流暄,我和你一起出去。”
夜流暄眸色微沉,只道:“不必去看了。”说着,见凤兮神色微怔,他默了片刻才略微无奈的道:“即便要看,明日再见他也不迟。你此际好生休息。”
嗓音一落,正要挣开凤兮的手,然而凤兮的另一只手却是突然勾住了他的脖子,亦如往常那般腻在了他身上,默了片刻,低道:“流暄,今日洞房花烛,你可否不出去了?”
说着,抬眸见夜流暄眸色微僵,凤兮
脸颊再度灼热起来,随即咬了咬下唇,硬着头皮道:“以前在苍月宫中,你宁愿在冷水里沐浴,也不愿对凤兮太过亲近,而今,你我已拜堂成亲,流暄还有何顾虑?”
这话一出,夜流暄并未立即回话,凤兮眉头皱了皱,又道:“虽日日与你相处,但终觉离得不够近,流暄本是飘渺的人,时常让凤兮生有抓不住你的错觉。流暄,今日凤兮已成你的妻,你可还要拒着凤兮?”
夜流暄目光终于是动了动,叹息一声,只道:“常日里因你身子差,是以不曾越距。今夜,你已为我的妻,洞房花烛,你若想要,我会,会轻点的。”
他难得说出这些话来,常日里纵然与凤兮亲近或是亲吻,也不过是点到为止,不曾带有欲欲之意。
而今他这话,依旧说得轻,然而却令凤兮灼透了脸。
她那只勾在他脖子上的手臂也不自觉的用了力,却是将触不及防的夜流暄勾倒在床,夜流暄深眼凝她,不多时,清寂的目光也摇曳了几许,随即唇瓣往前,再往前的吻在了她的眼眸,他那修长的手指,也触上了她亵衣的带子。
纵然他一举一动甚是轻柔,然而凤兮却察觉到了他手指破天荒的微颤。
他极为难得在她面前紧张至此,凤兮怔了怔,勾在他身上的手也不曾松懈,随即脑袋一热,控制不住的朝他脸上落了唇,随即又蜿蜒而下,章法全无的在他脖子上乱吻了一通。
待回过神来,却见夜流暄身子发紧,漆黑的目光破天荒的迷蒙,那俊雅的脸上也难得一见被灼红之色覆盖,一时间,竟如三月桃花,灼灼生艳,美得惊心。
北唐庆安年六月初九,顾风祈任北唐藩王,值守以前的大昭之地。
北唐庆安年十一月二十,顾风祈突然卸任归隐,江湖中清隐医仙名声再度大造。
北唐元丰年五月初五,北唐女帝诞下皇子。
北唐癸丑年一月二十,年仅七岁的北唐皇子拜医仙清隐为师,游走天下。
北唐癸丑年十月二十五,相隔北唐京都城百里之遥的小渔村对岸的山寺里,香客稀疏,焚香缕缕。
彼时,阳光顺着树缝穿透而下,在地上打出斑驳影子,而微微拂来的淡风也夹杂着几许山寺内的檀香,凉爽之意入骨,却也是怡然松神。
那山寺后院的竹林里,根根绿竹笔直,淡风摇曳中,也吹得竹叶沙沙作响,幽密之意尽显。
此际,一道道棋子落盘的脆响在竹林里显得格外突兀。
待放眼望过去,才见竹林中那石桌之旁,正有四人静坐,一人一身雪白的锦袍加身,面容精致风华,美如惊心;一人虽身着袈裟,发顶光秃,但面如冠玉,平静谐和;一人则是墨发任意披洒,蓝衫加身,面容清俊儒雅,一笑之间,犹如清风过境,清越怡然;而最后一名,则是一名身材娇小的女子,那女子发丝微挽,面容清秀,然而双眸却不在棋盘之上,而是时而落往后院入口的屏墙处,眸中略有复杂,又隐隐存了些期盼。
这时,那名一身雪白的男子伸手握住了女子的手,如墨般的眉宇稍稍一皱,随即薄唇一启,平寂无波的嗓音响来:“不必担忧,瑜儿不过是去采药了,等会儿便归。”
凤兮神色动了动,目光朝身旁的夜流暄望来,微微一叹,道:“此番你我上来,却是不得见,只是以前瑜儿在宫中委实内敛淡漠,但方才虽听清隐说他平易爱笑了几分,我还当真不信。”
嗓音甫一落,石桌另一侧的蓝衫男子儒雅而笑,朝凤兮宽慰道:“我方才之言,的确不假,瑜儿自跟随我游历,性情倒是外向了几许,只是那内敛与深沉的性子,却是与流暄兄一成不变。”
凤兮一怔,目光朝他落来:“清隐,瑜儿不过才七岁,何来深沉?”
一身蓝衫的顾风祈笑笑,只道:“七岁的年纪,也足矣深沉了。凤兮许是不知,前些日子我带着瑜儿入住药王谷,谷内的荨儿与觅儿皆被其镇住,无一敢违抗。”说着,目光稍稍朝夜流暄落来,又道:“瑜儿之性,虽不曾言道狠厉之话,但那眼神,亦如流暄兄以往那般清冷,荨儿与觅儿虽比瑜儿大出十来岁,却也是怕瑜儿的眼神。”
凤兮脸色微微一变,心底愕然与咋舌之意并起。
不得不说,瑜儿自小,便只有出生之日哭过,其余日子,从来不曾如寻常孩童那般哭闹,她最喜的,是他那双明亮的眼,亦如流暄那般平静逼人,但对于孩童来说,那双眼瞳历来鲜少带笑,加之面上也不曾嬉笑,是以稍稍一观,都觉瑜儿内向而又怪异。
再者,瑜儿不如寻常孩童一岁时便能咿呀学语,他则是到了快三岁时,才开口言话,只是他说的第一句话,咬字清晰无比,语调也平寂无波,给人一种无端端的压抑与清冷之感。
她记得,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娘亲,你脾胃不善,冬日的冷茶不可再饮,娘亲可是忘了爹爹常日里的提醒?”
听听,这像是一个三岁孩童能说出的话么?像是一个三岁孩童该有的纯然与天真吗?
她清晰记得,她当时那杯端在手中的冷茶啪啦一声落地,碎成一片。
随即狂喜般蹲下来捉住他小小的身子,喜道:“瑜儿,你会说话了,你会说话了!”
然而,他仅是平静无波的扫了她一眼,细细的眉头却是一皱,整张白皙稚嫩的小脸稍稍缩皱了一下,随即唇瓣再启,淡道:“娘亲日日哄我说话,我虽觉娘亲幼稚,但今日便遂娘亲的意一次。”
遂她的意?
突来的话,加之他态度太过淡然,令凤兮当即愕然,随即僵着目光凝他,道:“瑜,瑜儿,小孩子不是你这般说话的。”
他的眉又是一皱,仿佛纠结了一下,低道:“娘亲可是不喜我说话了?”
“不是不是,我……”
“娘亲既是喜欢,那瑜儿以后定当日日来与娘亲请安言话。只是寻常时候,瑜儿需看书认字,娘亲不可再在瑜儿学习时领着教授话语的嬷嬷闯入。娘亲乃大人,不可再过幼稚。另外,今日请安完毕,瑜儿便回寝殿了,娘亲的茶盏碎了,差人换盏热的吧!”
说完,他也不顾她当时的反应,小小的身子当即转身,小背影也挺得笔直,一身白袍子衬得他格外瘦小,只是那亦步亦趋的步伐,缓慢而又平静,委实是像极了以前清冷淡漠的夜流暄。
她记得,她当时就那样呆呆的盯着他,直至他消失在殿外,待回过神来,虽喜着瑜儿能说话,但却不得不咋舌惊讶,惊讶那小子怎能如此对她言话,怎能如此没有孩童的天真,反而是小小年纪就格外老成,言语间清冷大气之意逼人,令她都无端端的生了错觉,错觉着这哪里是她儿子,明明像极了以前冷然平寂的夜流暄。
然而,自那次震惊之后,她却发现,瑜儿给她的震惊,远远不止于此。
瑜儿自小便崇拜流暄,也最喜白袍,最喜墨竹。
他的寝殿外,便栽种着一片墨竹,而他平常最喜之事,不是寻常孩童那般玩闹,而是喜欢与他父亲对弈或是奏琴,偶尔兴来,他会端坐书案边,写字绘画。
他三岁便能随口言诗,四岁便能绘山水墨画,只奈何小小年纪太过老成,内敛而又寡言,倒是惹得一宫之人都对他毕恭毕敬甚至是畏惧,加之又性格淡然冷冽,稍稍见得犯事的宫奴,定差人严惩,浑然不像孩童,是以令她也止不住的担忧。
然而,相较于她的担忧,夜流暄倒是平静,只道孩子自有分寸,不必忧心,只是待见她实在是
忧虑难消,他便漫不经心的提了个主意,说是让瑜儿拜顾风祈为师。
初闻这话,她仅是思考片刻,便欣然应了。
清隐儒雅清润,性格平和,若是瑜儿跟了他,没准会被他平易之性熏染,不再那般老成冷冽,然而她却是没料到,夜流暄提出这意见,一半是解她忧虑,一半,则是让瑜儿在清隐处学习岐黄占卜与医毒之术。
他要的,便是让瑜儿成为无所不能之人,只是那时的她,委实不知。她更不曾知晓,清隐对待瑜儿,竟会格外的珍惜与宠溺,一身本事倾囊以授外,更是舍不得打骂瑜儿,只是,瑜儿也不知为何不再唤他师父,而是改为了义父。
这点,倒是令她惊愕,只道瑜儿常日里委实是淡漠,若非自愿,怕是用尽手段也不会让他改了称呼,是以,他能称清隐为义父,必是自愿。
然而,相较于她的惊愕,夜流暄依旧是平静,彼时初闻这消息,他仅是一手摘了枝宫中红艳艳的桃花,轻轻镶嵌在她的发鬓,漆黑无波的眸子锁她片刻,淡道:“认顾风祈为义父,也未有不好之处。大昭旧臣本是对北唐面服心不服,一旦瑜儿成为顾风祈义子,大昭更能安心归顺。再者,若瑜儿争气,八岁之际,我们便可让他先行主宰大昭之地。”
她当时一听,顿时无奈。
自家这丈夫玩弄权术太久,即便孩儿都这般大了,却依旧不曾消下计谋,她甚至在想,若非她一直对东临存有好意,加之乌俅又归顺了东临,如若不然,他是否是闲来无事,要预谋着将东临与乌俅一并收了?
所有思绪皆涌来,前程往事的,倒是令她心底更为的紧张。
是了,她在紧张,与瑜儿十月不见,待打听到顾风祈在这山寺内与小端王相聚,是以便央求夜流暄赶来,只是此际上得山来,瑜儿却是出山采药了,闲来无事间,她便只有坐在一旁,看着小端王、清隐与流暄等人下棋。
“女施主何必忧心。命运由天,瑜儿小施主聪慧,纵是不苟言笑,但亲疏之防亦或是礼义廉耻,甚至是良善与仁义,他都拿捏得当,此等孩童委实聪慧过人,女施主又何必忧心。”正这时,一道略微脱尘飘渺的嗓音扬来。
凤兮回了神,眼角也稍稍一僵。
待循声朝那一身袈裟的小端王望了一眼后,随即点了点头。
记得那年离开这山寺,她便求夜流暄放过端王,最终,夜流暄是照做了,只是不知为何,端王一直入住在山,不愿下山了。
待时过交替,如今的端王已是山寺方丈,这一板一眼说着些疏离且透着佛气的话,倒是令她微微不惯。
正想着,不远处传来一道平缓的脚步声,而仔细一听,又似是跟来一双畏前畏后又瑟缩不已的脚步。
凤兮忙循声一望,便见那屏墙的拐角处,一抹一身白袍的孩童缓步而来。
彼时,风来,扬起他的衣袂及墨发,倒是令他格外的翩跹清逸,再观他那张越是风华精致的脸颊,虽如墨般的眉宇间暗藏半分稚气,但那深黑如星子般的目光却是清冷平寂,无端端的给人一种深沉之感。
是瑜儿。
只是如今的他,除了身高之外,竟是越发的像夜流暄了。
凤兮心头当即一动,正要起身迎去,不料身侧的夜流暄却是将她按住,待她转眸望他时,他清冷淡漠的出声:“让他自行过来请安。“说着,脸色突然微微一变,漆黑的目光也越发深沉。
凤兮怔了一下,忙回头一望,却见瑜儿身后,竟是跟着一名满身狼狈的小女孩。
那小女孩正小心翼翼的跟着瑜儿平然的步伐,微微脏腻的脸上还透着几许慌张瑟缩之意,双眼也红肿湿润,仿佛正在哭。
瑜儿似是不耐烦,眉头一皱,则是转头朝那小女孩盯去,待那小女孩瑟缩立在原地不敢动时,他清冷出声:“既是被人逐出来了,便更该自立自强,那王员外府之人冷冽无情,日后待你大了,再亲手将那里之人一个一个惩治一遍也不迟。在这世上,你只有学好本事,能威胁住旁人,才可立足于这世上,如若不然,你便一直都是地底淤泥,任人踩踏。”说着,话锋一转:“你唤作何名?”
“翠,翠燕。”
“翠燕便做你小名,从今以后,你就叫轻玥吧!”微微稚嫩的嗓音,却透着几许掩饰不住的大气与威仪,甚至是清冷。
凤兮当即怔愣,随即强行回神时,她不由自主的扭头朝夜流暄望来,愕然低问:“这女孩儿不会又如我一样,还有另一重身份吧?”
夜流暄眸色微动,白皙修长的指尖稍稍替她掠了掠额发,漫不经心的低道:“你我之遇,算是特殊,至于瑜儿与这女孩如何,为夫也不知。”说着,漆黑的目光朝那女孩再度扫了眼,他又淡然平静的补了句:“只是这女孩比起当时的你来,委实胆小了许多。”
凤兮一愣。
他薄唇微微一勾,又漫不经心的道:“你以前被我带回苍月宫时,纵然瑟缩畏惧,却不曾……哭泣。”
凤兮怔了一下,目光朝那女孩红肿的眼扫去,又朝那雪白的小身影望了几眼,微微失神沉思间,又突然后知后觉的回神,随即忙喊了一声:“瑜儿,娘亲与爹爹来看你了!”
那雪白的小身影稍稍一僵,当即扭头过来,漆黑如墨的眸朝凤兮一扫,眸里顿时滑过几许抑制不住的惊喜,但也仅是片刻,他眉头微微一皱,远远出了声:“娘亲以前不是答应瑜儿,称瑜儿拜师学艺之际,不来打扰吗?”
打扰?
凤兮脸色一僵,未及言话,却闻他又道:“山路难走,闻说娘亲已怀上妹妹,娘亲怎能如此莽撞的上山来!”
莽撞?
满腔的重逢喜意瞬间被浇熄,凤兮脸色沉得厉害,她顿时拍桌而起,长袖一撩,嘴里怒道:“当真是受不了了!以前见你小,不舍打你,今儿为娘当真要教训你这小子!”
话还未落音,身子已被勾着落入了夜流暄的怀,耳侧扬来夜流暄平寂的嗓音:“山寺内有白貂,你不是一直想要一只吗?为夫此际便带你去寻一只。”
嗓音一落,已是带着凤兮起了身,凤兮也怔了几下,然而待回过神来,仍是想挣开夜流暄,继续发怒。
夜流暄却是拥着她停了下来,俊脸微垂,一双漆黑的目光朝凤兮静静的落来。
凤兮顿觉心惊肉跳。
往日只要她生气时,亦或是夜流暄惹着她了,他都会这般凝着她,然后,然后……
一想到他常日里的动作,凤兮当即满面红透,她急急的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顾风祈与小端王等人,又盯了盯自家儿子那见怪不怪且极为了然的神色,忙道:“流,流暄,此处有人,你,你不可胡来……唔。”
嗓音未落,夜流暄的唇瓣已是压下。
待轻轻吻过之后,他抬头起来,平寂如常的问:“可是消气了?”
凤兮呆愣,待反应过来,心底又羞又恼。
怎能不消气?
一旦她说还未消气,夜流暄会继续的。
他也算是万年铁树了,只是以前惹她生气,无措之中便用了此招,最后竟是次次管用,以致次次都会用这法子令她消气。
只是,只是这人似乎永远不会顾忌旁人的目光,随心所谓,纵是做这么亲密的动作也可在光天化日之下进行,委实是……
一想到这儿,凤兮心底无奈而又紧然,待见在场之人皆神色各异的望着她时,她忙主动拉了夜流暄,气冲冲的往前,嘴里道:“不气了不气了,谁还敢生气!走了,今儿放过那小子,待回来时再教训!”
(全文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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