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幕集集,纱幔纷纭的岚韵宫内,焚香隐隐,殿内沉寂。
几名宫奴老嬷小心翼翼的围在凤兮身边,开始剥落她身上华丽不堪的衣裙。
寻常宫中验身,通常是初入宫的秀女,而今凤兮遭此验身,却仅是因为那位宁王爷的一句话。
遥想方才在那礼殿之上,那远道而来的宁王当场求大昭帝后差人为她验身,说是看她身上是否有特殊胎记,凤兮当时的面色便是大沉,只觉那宁王委实无礼。
他不过是与她初次相见,加之又甚为陌生,他凭何要求宫奴验她的身?
心底郁积难耐,本想让顾风祈拿主意,不料顾风祈则是朝她示意了几道安慰之色,最后任由这几名宫女老嬷将她带至了这岚韵宫内。
她自小卑微,但却从未有人这般一层层的剥落她的衣裙,此时此刻,她只觉每件衣裙离她而去时,她心底深处的耻辱之感便深了半层。
然而,这大昭皇宫之中,她却并非是个尊贵人物,是以,上头之命令,她惟有服从,只是今日之事大多因顾风祈而起,若非他硬要带她来这礼殿,她何来遭此羞辱。
衣裙被全数剥落完全时,冷意袭来,凤兮皮肤大颤,心底也隐忍压抑。
正这时,一名老嬷嬷将她浑身打量,最后惊愕一声:“姑娘身上竟有两只凤凰。”
两只凤凰?
初闻这话,凤兮眉头微蹙,心底漫出半许诧异。
她只知以前她在端王府中还得碧夫人小产,遂被关入王府地牢,那时,小端王对她阴狠动刑,甚至还在她肩头上烙印下了‘奴’字,信誓旦旦的说要将她永生贬入奴籍,只是后来,那夜流暄倒是分毫不念她悲怆之心,竟是兴致盈然的将她肩头的奴字刻画成了凤凰,兀自欣赏,无非是落井下石,冷心冷情。
是以,她身上倒是只有一只夜流暄刻画的凤凰,那第二只凤凰,又从何而来?
正想着,那名老嬷又忍不住惊叹:“老奴在宫中几十栽,为不下千名女子验身摸玉,但不得不说,姑娘你委实是老奴见过的最为特殊的一人。姑娘身带两凤,只是肩头上的凤凰虽栩栩如生,但明显是以银针刺成,但姑娘胳膊上的这只凤凰,倒是不见任何人工手法,反而像是从皮肤内渗透出来,精妙绝伦,委实是好看。
凤兮脸色再度一变,未待那老嬷嬷的尾音落下,她便垂眸一望,果真是见得她那瘦削的胳膊上当真有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
那只凤凰图案略小,然而却似是从她的皮层下面展露出来,上面轮廓分明,但也有不少张扬血脉,只因那略微透明的血脉血水流动,整只凤凰被赋予了动形,令人观之惊愕。
这是怎么回事!她的胳膊何时出现只凤凰了?
凤兮心底当即一沉,目光紧紧落在那只凤上,那紧张冷沉的目光似要将那只凤凰剜下来。
“可是验好了?”正这时,殿外扬来一道略微急促的嗓音。
那嗓音大气浑厚,尊贵十足,但却令凤兮眉头一蹙,心生不悦。
是那宁王的声音。
“好了好了。”围拢凤兮的宫女及嬷嬷倒是忙为凤兮重新穿衣,待凤兮着装良好之后,方才那名出声的嬷嬷便率先跑了出去。
凤兮目光一直都淡漠疏离,平静无波,待宫女们将她衣裙的褶皱打理好,她才转身朝不远处的殿门行去,刚踏出殿门的刹那,她便望见了那宁王的身影。
只见他正立在她不远处,漆黑的眸子波动阵阵,中年的容颜上满是压抑着的激动,似是心底与骨子里有种久别的惊喜要喷涌而出。
“宁王爷。”凤兮按捺神色,出于礼数,朝他恭敬的唤了一声。
她知晓的,自这宁王提出想让人为她验身,他便一路随着她出了礼殿,并一直立在这岚韵宫外等候。
这宁王,究竟想做何?亦或是,他究竟想在她身上看到什么?
“王爷,老奴方才所言属实,这位姑娘身上,有两只凤,而她胳膊上那只,便如王爷所说的那样展露在脉搏之下,里面血脉清晰,血水流动,红艳而逼真。”一道精炼恭敬的嗓音响起,那名立在宁王身侧的嬷嬷出了声。
凤兮神色微动,目光依旧若有无意的朝宁王落来,待见宁王听闻嬷嬷的话后,他脸色竟是越发的激烈涌动,凤兮眉头一皱,低低出声:“王爷若是无其它吩咐,清娴便想回礼殿去了。”
宁王终归是缓步朝她行来,长身立在了她面前。
此番近距离观察,凤兮只觉宁王满面激涌,那双紧紧落在她脸上的目光摇曳不堪,但仔细一观,竟能觉察到他眸底深处有两抹狂喜与悲戚并存着。
凤兮惊了一跳,委实没料到宁王的情绪竟然波动这般大。
她正想后退几步,然而宁王却是拉住了她的胳膊,眼眶也骤然一红:“孩子,你受苦了,受苦了。”
凤兮惊愕,略微慌张的挣开他的手:“请王爷自重。”
“凤兮莫怕,莫怕!本王是你舅舅,本王是你唯一的亲舅舅。”大抵是悲喜太过,他嗓音透着几许紧然与颤抖,正要再度伸手拉住凤兮,然而见凤兮抵触慌张,他终归是有些怕吓着了她,忙缩回手来,只紧紧的盯着她。
凤兮脸色骤然一沉。
他竟在唤她凤兮,他竟然唤她凤兮。
自见到他以来,她一直以‘清娴’自居,他如何知晓她是凤兮的?
一想到这些,凤兮脸色已是大变,正巧这时,不远处有道极为快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待她回神之际,身侧已是站了抹人影。
顾风祈。
凤兮眸底终归是滑过几许慰色,足下步子忙朝顾风祈靠近,身子也稍稍半遮于顾风祈身后,一双抵触疏离的目光静静朝面前不远的宁王落去,却正好望见他惊喜而又夹杂着悲戚黯然的目光。
“凤兮莫怕,本王是你舅舅。”宁王再度颤着嗓音出声,似是怕吓着凤兮,他嗓音格外的轻,轻得似是故作在压抑诸多情绪,只为让自己显得和蔼温润。
眼见凤兮眸中毫无半许信任之色,反而嫡出冷漠之意更甚,宁王眸色一痛,嘴里念叨:“凤兮,你信我,我当真是你舅舅,你母后……”
他这回连‘本王’二字都未自称了,竟是褪下身份,仅为让凤兮信他是她的舅舅。
大抵是心情太过嘈杂,他话语未落,足下步子却是朝凤兮踏来。
凤兮眸色极为深沉,再度往顾风祈身后一躲,此际顾风祈也伸手稍稍挡住了宁王,只道:“王爷,您吓着凤兮了。”
宁王驻足下来,眸色中的情绪不定。
顾风祈朝他打量几眼,又道:“有些事,还是在下与她言道吧!想必王爷此番来我大昭,应是有别的正事要与在下的父皇与母后相商,如今礼殿之中朝臣皆在,王爷还是先回礼殿议事吧。”
宁王眉头一皱,朝顾风祈瞥了一眼后,再度将目光落向了凤兮。
见凤兮依旧立在顾风祈身后,不给他半张脸看,宁王面色黯然,不由摇摇头,随即朝顾风祈道:“就劳请皇子殿下且与她好生说说吧!前些日子皇子殿下飞鸽传书通知我凤兮之事,想必皇子殿下对凤兮的身份也该是了如指掌。”
说完,他再度朝顾风祈身后那支出半只袖子的凤兮望了一眼,眸底情绪云涌,最后终归是转身而行,缓步朝礼殿方向行去。
夜风浮动,似是有些冷了。
周围宫阙华灯重重,一片繁华,周围寂寂如风,增了几许静谧。
顾风祈转身过来,扫了一眼凤兮,随即自然而然的牵了凤兮的手,缓步往前。
早有
宫女识相的上来打着灯笼领路,然而顾风祈却伸着另一只手接过了宫女手中的灯笼,只道:“你们退下吧,无须跟来。”
宫女们皆是一愣,目光朝顾风祈那被火光映衬得格外儒雅的面容瞅了一眼,又是一痴,待回过神来,只见顾风祈已牵着凤兮走远。
顾风祈的寝殿内,灯火寂寂。殿内墙角的焚香缕缕,暖炉中火苗微微,暖意浮生。
殿内气氛缄默,压抑中透着半许死寂。
自顾风祈牵了凤兮入得这寝殿,二人双双于软榻就坐,顾风祈松了凤兮的手,奈何凤兮一直都跑着神,未曾察觉异样。
“清娴,你有何要问我的?”良久,顾风祈终归是低低出声,那嗓音宛如平缓的微风,不染半分沉杂,反而是透着几许坦然与温润。
凤兮瞳孔微动,终于是回神过来。
她微垂着眸,并未朝顾风祈望去一眼,淡漠疏离的嗓音缓缓而来:“清娴心底疑虑重重,要问之事也太多,不如,清隐公子逐一替我道来吧,想必清隐公子也该知晓我心中的那些疑虑才是。”
顾风祈将凤兮淡漠的侧脸打量几眼,叹息一声:“清娴语气疏离,脸色淡漠,可是生在下的气了?”
“清娴寄人篱下,岂敢生清隐公子的气。”
“你既是这般说,那便说明你当真生气了。”顾风祈缓道,说着,嗓音稍稍一沉,又道:“清娴可有怀疑过你姚府庶女的身份?”
终归是说到她这姚府庶女身份有异了吗?
一直以来,她从不曾怀疑自己姚七月的身世,更不曾怀疑她是姚府中卑微低贱且见不得光的庶出小姐,她一直都以为自己的娘亲是府内被姚隐一夜宠幸的婢女,她也一直以为自己是地底的淤泥,但如今突然有个人跳出来说是她的舅舅,且这人身份还是一国王爷,贵不堪言,这等天差地别的变化,委实是令人觉得啼笑皆非。
当真是笑话!
若那宁王当真是她的舅舅,那她怎还会在姚府中寄人篱下?若宁王真是她的舅舅,他又为何从未寻找过她,任由她在姚府中水深火热,任由她辗转落入夜流暄与小端王的手里凄凄惨惨,任由她几番出入鬼门关,他也不曾寻她望她一眼。反而到如今待她看开一切,日子稍稍过得有几分平稳起色时,他便突然跳出来且情绪激动的与她认亲了?
她上当次数太多,满身裂痕,那次次的绝望与疼痛铸就了如今淡漠硬强的她,是以,她已不是姚七月那个笨蛋,更不是凤兮那个懦人。
宁王的情绪波动虽逼真,颤抖激昂的嗓音也逼真,只可惜,她却觉得委实刺眼,也不由在心底冷冷笑开。
这天上掉馅儿饼之事,她是不信的。
一想到这儿,凤兮眸色微颤,深眼将顾风祈盯着,未言。
似是猜到了凤兮的心思一般,顾风祈叹息一声:“清娴,今日宁王所言的确是真。他的确是你的舅舅,是你唯一的亲舅舅。”
凤兮面色丝毫不变,挑眉淡道:“照清隐公子话语之意,难不成我那卑微的婢女娘亲会是宁王爷的至亲?”
“你的娘亲的确是宁王的亲妹。只不过,姚府中那早已逝世的婢女却并非你的娘亲,南岳前朝的朝蓉皇后,才是你真正的娘亲。”
凤兮嗤笑不已:“你以前用占卜之言骗我,如今又要说这些荒唐之言调侃我了?清隐,你若还想让我当你是朋友,你便收回这些话。清娴自知身份,攀不上什么皇后与王爷。再者,纵然清娴再昏头,也断然不会忘掉清娴真正的身份。”
“我方才所言是的确是真。方才那宁王是你唯一的亲舅,南岳前朝的朝蓉皇后便是你母亲,而你真正的身份,是南岳前朝的嫡宫公主,也是南岳前朝唯一的帝姬。”顾风祈嗓音的坦然之色尽露,越说着,他的嗓音就越发的坚定硬实。
嗓音一落,见凤兮淡漠疏离的眸光终于有半许波动,连带面上的嗤讽之色都稍稍减了几缕,顾风祈逐渐被复杂填满,随即叹息一声,双手逐渐握住凤兮的肩头,缓慢的语气增了半许安慰与直白:“清娴,该是你面对这些的时候了。南岳前朝一夜颓败,宫火蔓延,当时,朝蓉皇后让御林军副将杨龚将你送出了宫城,但杨龚出得宫城,便遭遇伏击,他一路强撑着将你交到他的亲妹手里,便断了气。”
说着,见凤兮面色大沉,眸中阴晴不定,他眉头微微一蹙,按捺神色,又道:“你一直以为的娘亲,不过是杨龚的妹妹。她本是姚府婢女,当时已快待产临盆,不过半月时间,她最终死于难产,而你,却因她事先央求产婆将你归在她的名下,替代她生出的那名死胎成为姚府中的庶出小姐。”
凤兮浑身一颤,宽袖掩盖下的手隐隐的发抖。
她兀自坐着,身体僵硬难耐,心思乱沉如麻,半字都道不出来。
“宁王这些年皆在寻你,他如今才与你相见,是因他一直都在查杨龚,企图自他那里知晓你的行踪,然而他却不知,杨龚早在出宫之后就已殒命。他也查过杨龚的妹妹,但她将你藏得深,加之她那姚府侍妾的身份与临盆待产的身子委实明然,纵然你活生生的以姚隐庶女的身份出现,也未受任何人怀疑。”
凤兮神色越发的摇曳深沉,那浓密的睫羽也开始颤动,震撼复杂之意难掩。
她本不信顾风祈的话,但不知为何,他的话竟是莫名的直入她的心底,令她莫名的难受。
突然间,她忆起曾经在梦中几次发觉她成了襁褓中的婴儿,也几次听到抱着她的老嬷嬷一口一句‘小公主’的唤她,也忆起那夜宫城大火,灼热的温度包裹全身时,有道急促而又哀绝的嗓音响起:“杨龚,带凤兮走!她是我北唐唯一幸存的血脉,你务必将她带走,让她在民间长大。日后待她长大,你定要助她灭了南岳轩辕氏,为我们报仇。”
杨龚,凤兮,北唐,血脉。
这些字眼霎时交错,一遍遍的在凤兮脑海中飞速旋转,仿佛要将她彻彻底底的束缚。
“清娴,该是你面对这些的时候了。我以前曾说过,你以后的命途定然富贵,怕是连我都得俯仰你。你应是不知,南岳的前朝,名为北唐。北唐之国灭亡,是因轩辕一族起兵谋反,也因那枚号令五十万大军的虎符未能及时到达兵营。如今,北唐之国已亡,而那忠心耿耿的五十万大军并未归顺如今的南岳,反而是四处分散并隐藏在四国,生生衍息,任由四国如何查寻,皆不得踪迹。只不过,他们并未真正解散,他们一直都在伺机而待,一旦等得北唐血脉,那五十万大军定有理由重新集结。”
说着,他嗓音稍稍一顿,略微调整了一番气息,才道:“如此,清娴你便是那五十万大军迅速集结的动力。只要你北唐帝姬身份现世,你该是知晓,你的身份贵不堪言,纵是天下四国,也不敢怠你分毫!”
凤兮脸色有些发白,默了良久,才压抑着嗓子道:“你以为,你以为你将这些说得像真的一样,我便会信你?”
“你信是不信,这便是事实。北唐幸存的帝姬,名为北唐娴,小名凤兮。自你生下之际,胳膊上便有一道朱砂凤凰,那凤凰现于皮肤下,因能清晰见得血脉中的鲜血流动,宛如火红朱砂,便称为朱砂凤凰,这事在当时,已是天下皆知。而今你也知晓了,你如今的胳膊上确有这朱砂凤凰,你的身份,无疑是北唐帝姬。”
“我胳膊上自小便无这朱
砂凤凰,我以前从未见过。这朱砂凤凰不过是这一两日才突然冒出来的罢了,就凭此,你们就以为我是北唐帝姬?”
“你自小便在姚府中受苦,身子一直孱弱,血色本就不佳,如此,你瘦弱不堪的胳膊,自是未有太多的血流涌动来绘出那朱砂凤凰的图案。后来你被夜流暄施用了蛊毒,那蛊毒委实强烈,坏了你身体根本,致使你血脉异样,是以你胳膊上的朱砂凤凰更是难以显现,这几日,若非我多次让你试药,找了各种法子强行压制住你体内的蛊毒,你如今胳膊上的这朱砂凤凰,依旧不会显现。”
凤兮终归是稍稍抬眸,极度深处的目光朝他落来:“这么说,你早就知晓我这荒唐的身份,这些日更是故意让我试药,想让我胳膊的朱砂凤凰显现,从而将我引见给东临的宁王?”
顾风祈眉头微皱,但却并未反驳,只道:“我占卜出了你前面的命途,却不曾查出你的身份。我不过是从夜流暄手底下那帮子人入手,才查出你真正的身份罢了。你应是不知,夜流暄手底下的那帮人委实聪明,连东临宁王都查不到你的下落,他的手下却是能办到。我将你引见给宁王,无非是出于无奈。你帝姬身份早晚会被人挖出来,到时候危机四伏,如此,我还不如提前让宁王认了你,也好让你在五十万大军集结之前,受东临宁王的势力保护。”
凤兮眸色又是一颤,默了片刻,只问:“这么说来,自夜流暄从姚府中救我的那一刻,他便知晓我这身份?”
“他若是不知,又如何会对你出手相救?清娴莫不是忘了,夜流暄身为天下魔头,冷血无情,人人惧之,这般冷冽的魔头,何时会出手救人?”
“夜流暄为何要救我?他恨的是南岳之国,与我这南岳前朝的北唐人有何关系?”
顾风祈叹息一声:“其中渊源,倒是不能道尽。终归一句话,夜流暄不会真正害你,但他却杀戮并重,冷冽如魔,他,已是疯了。如此一来,他即便不曾真正害你,但他要毁了这天下,也算是毁了你。国之倾覆,岂还有完人?这道理,清娴该是知晓。亦如以前他将你送于端王,次次陷你于水深火热,你便该明白,夜流暄疯了,这天下风云,怕也在朝暮,没准哪日,夜流暄便会兴兵朝我这大昭来了。”
“我只问你,夜流暄与我,究竟有何渊源?”凤兮狂压着心底的颤动,极缓极慢的道出这话来。
顾风祈眸中有过刹那的深沉,但仅是片刻,他儒雅的面上便滑出了几许叹然:“你便这么紧张他与你之间的渊源?前程往事,不过云烟罢了,难不成你还想回到他身边?”
说着,他伸手扣上了凤兮的肩头,凤兮那只肩头在那次入这西桓城时被黑衣人砍伤,此番虽然伤口无碍了,但顾风祈这一扣,竟是准确无误的触及到她肩头的伤口,疼得她心底一紧,脸色一白。
她霍然迎上他的目光,却闻他又道:“清娴莫要忘了,前些日子你苟延残喘,此际身上的蛊毒也越发猖狂,这罪魁祸首,可都是夜流暄呢。无论你与他有何渊源,他在知你身份的情况下害你如此,你不都该与他保持距离,亦或是憎恶?”
“你这是要让我恨他吗?”
“恨或是不恨,皆由你而定。但你若当真想听我的答案,我便能明确告知你,我希望你憎恨他。”
凤兮眸色一冷。
顾风祈无奈一叹,儒雅的面容滑出几许淡色:“天下四国皆不安宁,放眼望却这四国中最是掌权人物,惟独那夜流暄最为冷血霸道,心存毁灭之意。他无法无天,不可小觑,但凤兮若是恨他,没准儿能让他清醒几许。”
“清娴不曾有这能耐,清隐公子无须再言。”说完,见顾风祈又要说话,凤兮脸色一沉,眸中疏离冷漠之色大增,先他一步淡道:“清隐公子今日的话委实令我震撼,还望公子莫要再说些什么了。另外,清娴如今已是疲了,便想歇息了。”
顾风祈眸色一深,将她打量几眼,叹道:“也罢。我今日之话于你而言,的确仓促,令你难以接受。你便先歇息吧,睡前多想想我的话,待明日一早,宁王应是还会来见你,到时候你莫要再冷漠疏离,你该知晓,一旦你北唐帝姬身份被人挖掘,在五十万大军的各个头领未曾来到你身边相护时,你唯有先依靠着宁王。”
说完,见凤兮垂眸不言,他默了片刻才稍稍起身,缓步朝不远处的殿门行去,并头也不回的道:“我先回趟礼殿,你歇息时,便到内殿的床榻歇息。”
待他行至殿门处,凤兮终归是抬眸望他,低沉沉的问:“那你呢?你完全可以不将我的身份告知宁王,你身为大昭皇子,也完全有本事护我,你如今急着将我推给宁王,且信誓旦旦的说着是为我好,但你又何尝不是利用我来拉拢宁王,从而拉拢东临之国?今日礼殿上,你母后声称我与你订了亲,说我不久便是你的正妃,你们此举,不也是在利用我?”
顾风祈停下身形,静默片刻,才扭头朝她望来:“看来在下在你眼里,也成了利用你的小人呢。”
“难道你不是?”凤兮嗓音一冷。
他叹息一声,儒雅的面容漫出几许无奈与凝重:“你本是帝姬,本是宁王的外侄。你孤苦无依,认祖归宗,自是好事。另外,在下虽为大昭皇子,但的确不能护你。若我料得不错,明日一早端王便能抵达西桓宫城,甚至能从我父皇手里借走十万大军以攻南岳,企图收回南岳。到时候,大昭空了十万兵马,自是自危,在下身为大昭皇子,自是不能再因你的事而让大昭蒙危。”
凤兮蓦地冷笑。
她自是知晓顾风祈这话之意。
一旦小端王从这大昭借走十万大军,大昭自然是兵力紧张,若她北唐帝姬身份被人挖掘并公布,天下‘有心’之人朝她动作,这大昭自然是不得安生。
她如今本该气他算计她,本该怒他将她出卖给宁王,但如今她却并未有心朝他劈头盖脸的骂,只是心中冷笑堆积,委实是难以给他半分好脸色了。
他是大昭皇子,在大昭与她之间,他毫不犹豫的推开了她,择了大昭。但此番在她眼里,他算计她,推开她,便是再度将她对他那半点极为难得的信任全数砸碎了呢。
凤兮终归是未再说话,竟是冷眸观他。
他默了片刻,几番欲言又止,但终归是不发一言,缓步离去。
待那道殿门被重新合上的刹那,凤兮神色微动,清秀的面上冷光一片,脑中也一直萦绕一字,令她难以按捺:逃。
如今再不逃,怕是真没机会了。
这些王宫贵族亦或是天下争锋之事,皆与她无关,纵然今夜顾风祈说的话皆是真,但她也无心卷入这天下争端,沦为旁人算计的筹码。
凤兮兀自静坐,思绪婉转,良久,她慢腾腾的起了身,随手将殿中一些摆设的玉石塞在袖中。
随即,她按捺神色,缓步至殿门边,打开殿门便朝外唤了一名宫女进来。
待那宫女两脚一入殿内,凤兮已是极快的掩好了殿门,同时抬手狠狠朝她宫女的后脑一拍,待那宫女闷声倒地,她立即将那宫女拖至内殿软榻,剥了她的宫女衣裙,随即将她塞入了软榻的被褥里。
灯火隐隐中,她极为迅速的褪下了身上那套华贵衣裙,穿上了宫女那套,最后极为淡然的打开殿门出去,瘦削的身形慢慢消失在了夜色深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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