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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2曲折蜿蜒,蜕变2

  身体无法动弹,她沉默着,静静的感受着他微凉的手指轻悠悠的擦过她肩头上的皮肤。

  仅是片刻,她便觉他的手指脱离了她的皮肤。

  她稍稍一怔,极其想努力的转回头去看看他的脸色,不料身子被点了定穴,寸步都难以动弹。

  不多时,有道道蚂蚁撕咬般的刺痛自肩头传来,她惊了一跳,黯然成灰般的心顿时滑过道道难以抑制的惊惧。

  他在做何?他又想对她做什么?

  她心下惊骇的猜测着,然而肩头的刺痛却是未曾停歇,不多时,夜流暄那低沉幽然的嗓音缓缓道来:“你肩头的‘奴’字倒是扎眼,我替你在上面刺副画,毁了它。”

  刺画?

  甫一闻得这二字,凤兮已是不知是何感觉了。

  她肩头上已是被烙得血肉模糊,他却还有心思刺肉作画,在他眼里,他此番,究竟是在为她着想,还是仅因她身上的‘奴’字刺了他的眼,令他想彻底的摧毁。

  她努力的压下心底的情绪,努力的想要怒忽略他的意图。然而,背上那一道一道的刺痛,却是突然间被放大了般突兀而又强烈,令她越发的抑制不住去猜测他的意图,致而她越猜,心底的紧然与苦涩越重。

  屋内寂寂,惟有那盏油灯散着明灭摇晃的火苗子。

  暗淡的光影里,凤兮静静趴在床榻,全身僵硬,心底深处,却犹如灯影般摇摇晃晃,凄然哀绝。

  “行了。”良久,夜流暄才慢悠悠的道了一句。

  他的嗓音带了一分满意之感,虽说依旧清冷,但却透着几分难得的平和。

  凤兮僵着身子不动,连目光都是僵的。

  夜流暄先是解了她的定穴,随即,他修长的手指再度在她的肩头游移,那冰冰凉凉的感觉虽说突兀,但凤兮僵直的目光却依旧是分毫不动。

  她知晓的,在夜流暄眼里,她命如草芥,卑微低贱,她如今也想通了,他想做何便让他做吧,她只需承受便好。

  她极有自知之明,知晓在他面前,她不过是蝼蚁一只,既然这样,在完全没本事脱离他之前,她绝不会再顶撞他。

  纵然如今极反感他不顾她的感受便擅自在她肩头上刻画,极反感他对她的落井下石,但她如今,却是在强忍着心底的不适,未朝他道出顶撞之语。

  在姚府,她尚且装疯卖傻的偷生,在夜流暄面前,她也有信心做到低眉顺眼,曲意逢迎的苟活。

  “可知我在你肩头上刺了什么画?”这时,他低沉的嗓音再度扬来,仿佛兴致微高。

  凤兮挣扎半晌,本想顺应他的话随意道几句,但挣扎良久,却因心头的抵触而选择沉默不言。

  “不说话?”他嗓音微挑,隐隐不悦。

  凤兮僵硬的目光终于是有了几分波动,随即薄唇一起,嘶哑不堪的断续嗓音自牙缝里勉强滑出:“凤兮不知。”

  她还是出了声,即便不想理他。她这嗓音还是带了几分恭敬,即便她如今已是破天荒的有些怨他。

  突然间,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伏溪那张灿然干净的脸,她鼻头有些酸,只觉此番的她,竟是有些念他。

  若此番不是夜流暄在她身边,而是伏溪的话,伏溪一定不会在她身上刻画,反而还会对她心疼与安慰,甚至找来金疮药为她身上的伤势敷药吧。

  这世上,也惟有伏溪对她好了,真正的对她好。

  “我为你刻了只凤凰。掩住了你肩头上的‘奴’字。”正待凤兮有些失神,夜流暄低沉的嗓音拉回了她的神思。

  她默了片刻,才嘶哑断续的回道:“谢谢。”

  夜流暄突然沉默不言。

  周围的气氛再度沉寂僵硬,给人一种头皮发麻的压抑感。

  凤兮忍不住回头朝他一望,便见他正蹙着眉,深黑的目光也恰到好处的对上她的,如同带了诡异的吸力般将凤兮的眸光卷入了他那方深黑的漩涡里,彻底沦陷。

  “日后在我面前,无须太过见外。”待凤兮额头惊了一层冷汗,脸色也越发苍白时,他终于是稍稍挪开了目光,清冷的道了一句。

  说完,他也不顾凤兮反应,转身便缓步朝不远处的雕花木门踏去,并边走边道:“我去唤人来为你的伤口上药。”

  凤兮一直努力的盯着他的背影,直至他的背影消失在屋外远处,她才松了口气,随即瘫软无力的趴在床榻,按捺住满心满腹的沉杂静静等待。

  不多时,果真有一名略微清瘦的青衣女子端着好几只瓷瓶入了屋子,并迅速行至凤兮的床榻边。

  那青衣女子先是将凤兮望了一眼,随即略微恭敬刻板的低道:“上药之时,会有些疼痛,烦请姑娘忍好。”

  此话一落,她便彻底沉默了下去,随即开始动手替凤兮褪下她身上的衣袍。

  凤兮身子伤得极重,前几日她后背硬生生的受了三十血鞭,十只指骨也被夹得骨节弯曲怪异,肩头上那烙焦的皮肉方才又经夜流暄的折磨,此番也开始疼痛难忍。

  “有劳了。”凤兮略微感激的道了一句,随即便一动不动,任由那青衣女子为她褪衣,上药,甚至包扎。

  她不知青衣女子给她的伤口上的究竟是何药,但她却感觉那药洒落在伤口,的确是疼痛。

  她咬牙强忍,额头也逐渐冷汗直冒。

  良久,那青衣女子终于是收了手,恭敬道:“姑娘的伤口已是处理完毕。这一两日内,姑娘最好是莫要多动。”

  彼时,凤兮整个上身都缠满了纱布,十指也被纱布缠满,臃肿不堪。

  她气若游丝般朝那青衣女子点点头。

  “那姑娘便好生歇息一下吧!待睡上一觉,药效便开始发作,那时,身上的疼痛也会轻减。”说完,见凤兮再度点头,她垂眸下来,恭敬道:“那奴婢便先退下了。”

  眼见这那青衣女子离去后,凤兮才稍稍合了眸子,开始浅眠。

  身上的伤口疼痛,她难以睡着,只是强忍不久后,大抵是身子也疲了,是以抑制不住的睡了过去。

  时辰悄然而逝,凤兮一觉无梦。

  最终,她是被一道低沉的唤声叫醒的。

  而待她甫一睁开眼睛,朦胧的视线便扫到了一张清俊精致的面庞。

  “先喝了药再睡。”夜流暄出了声,幽然清洌的嗓音带着几分蛊惑。

  凤兮盯了他半晌,直至朦胧的视线清明。

  然而不及她点头,他已是自主的以木勺摇着药汁朝她的嘴边递来。

  那股浓郁的药味窜入凤兮鼻间,凤兮忍不住皱眉,胃里开始抑制不住的翻滚。

  “不喝?难道是想让我再如上次那样喂你喝?”他低低出声,清冷幽然的嗓音却是带了几分意味深长。

  凤兮神色一僵,脑海浮现上次他以口为她喥药的亲昵举措,她便心头一颤,当即张开嘴,猛的将他那勺药汁喝了进去。

  入口的药汁极苦,她吞得太急,忍不住呛咳。

  夜流暄就那样静静的盯着她呛咳,脸色平寂,毫无涟漪起伏,似是纵然她呛死了,他也能淡然盯之。

  半晌,凤兮才止住咳嗽,夜流暄的第二勺子药汁再度递到她的嘴边,凤兮努力抬眸望他一眼,张了嘴。

  整个喂药的过程,寂寂无声,咳嗽的药味四处满开,透着几许说不清的苦涩,也不知是人的心底在苦,还是被浓郁的药味所苦。

  待药碗见底,夜流暄便将药碗放于一边,精致如华的眼中滑过一道满意之色,随即道:“这药虽苦,但却对你的伤势极有好处。”

  说着,抬着白衣胜雪的袖子自然而然的擦拭她沾了药汁的嘴角,又慢悠悠的道:“你方才已是睡了一觉,此际可还有睡意?”

  凤兮神色一颤,目光朝他那雪白的袖子望去,见他袖子上沾染了浓褐的药汁,只觉那团药汁,败了他整身的清透与干净。

  她再度想不通他的举措,看不清他意欲何为了。

  他历来白衣,纤尘不染,看得出来的确有几分洁癖,然而他此番却能伸袖为她擦拭嘴角,污了自身的白衣却也能怡然平静,他此番,究竟为何?

  “怎又跑了神?”正

  待她心底开始猜测,他那缓慢的嗓音再度刺激着凤兮的耳膜。

  凤兮回神,稍稍垂着眸,只是朝他点点头,答了他上一个问话:“我还想睡一会儿。”

  虽然一碗苦药下腹,她的睡意全数被打散,但与其与这夜流暄同室而呆,相顾无言,她还不如直接合上眸子假寐。

  “外面天色也暗了,着实该歇息了。”他慢悠悠的出声。

  话一落,凤兮刚想朝他点头,不料他竟开始伸着纤细且骨节分明的手指解着他腰间那条雪白且稍稍镶着紫金边的腰带。

  凤兮惊了一跳,“你,你要做何?”

  他顿住手指,勾唇一笑,那笑容透着几许常日里的清冷,但却格外的清洌脱尘,飘渺中给人一种惊心动魄的震撼。

  “自然是陪你一道歇息。”他答得自然,全然未因一个‘陪’字而显得身份稍稍低了一分,反而是自然而又大气,给人一种难以释怀和拒绝的强势。

  凤兮脸色都变了,目光也开始摇晃不稳,眼见他已然接下了腰带,白衣散开,露出了里面薄薄的亵衣,凤兮双眼开始瞪大,忙道:“我,我现在不困了。我想与你多说说话。”

  焦急之中说出这句话时,凤兮差点紧张得咬了自己的舌头。

  然而这话一落,他了然一笑,却并未停止动作,反而是极为优雅的褪了身上的外袍,随即仅着亵衣,入了她的被窝。

  身侧的床榻因他的躺下而陷下不少,淡淡的兰香袭来,沁人心脾中却是给人一种高贵清雅之感。

  凤兮的心再度开始狂跳,本想转个身子以背对着他,不料腰间横来一只手臂,稍稍用力将她一勾,她便整个人都依偎进了一个微凉的怀。

  “既然你如今不困,与我躺着说话也可。”他淡笑一声,双臂环在她并未受伤的腰间,将她裹入怀里。

  凤兮开始挣扎,他则是伸手抓住她缠了大量纱布的手惩罚般轻轻一捏,凤兮疼得倒吸一口冷气,也在他的怀里彻底的规矩了下来。

  她心底猛跳,神色却是透着道道复杂。

  她早该知晓的,这人对他并不会存有太多的怜惜,她在他面前,纵然是百般不愿,也得故作顺从他。要不然,就如方才,他对她,并不会手下留情。

  大抵是见凤兮规矩下来,夜流暄倒是有些满意,光洁的下颚抵着凤兮的头,平寂的问:“听说你在王府地牢里曾让你那丫头冒险给我送一张血书?”

  凤兮怔了一下,温顺点头。

  “生死关头,你为何会让人来求我救你?你肯定我会来救你?”他又问。

  凤兮心底一叹,眸中滑出道道沉杂。

  她心下挣扎片刻,随即敛神一番,低道:“我不肯定。”说着,又补了句:“但流暄常日对我甚好,我猜你应该会来救我。”

  “哦?你觉得我对你好?”他嗓音微微一跳,清冷中透出的磁性却是格外的好听。

  凤兮点点头,又道:“如今这世上,凤兮并无仰仗之人,惟有流暄你。生死关头,我自然想到了你。”

  “但我最终没去救你。”他意味深长的道,清冷的嗓音悠远脱尘,平寂无波。

  凤兮黯然出声:“我知晓的,是小端王劫住幽兰,所以你不知我在地牢,没来救我也是自然。”

  他沉默下去,却未出声。

  凤兮静静的埋在他的怀里,鼻子里充斥着他身上的兰香,隔了不久,仿佛整个身体与骨髓里都镶嵌进了他身上的味道。

  时辰过去良久,待凤兮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时,他却清冷平寂的出了声:“你错了。你那婢女在端王劫住她之前,已是成功找到了我这里,只是在这里吃了闭门羹。”说着,嗓音稍稍一顿,又道:“那夜她敲开玉器店的门,言明她是你的婢女,只是掌柜的来禀报我时,我让掌柜的将你那婢女关在了门外。”

  凤兮脸色大变,身体开始打颤。

  他默了片刻,又平寂的淡道:“我知晓她是来求我救你,只不过,我却无心相救。我要让你知道。在这世上,你唯独信自己,靠自己,唯独彻底的逼着自己强大,那样才能保全你自己。你,不能相信任何人,不能依靠任何人,包括,小端王、我!”

  凤兮心底震颤,鼻头开始发酸。

  那股淡淡的委屈,竟如洪水泄露般竟是突然间疯涨,令她一时间难以承受。

  若说小端王的王府是虎穴,那夜流暄这里就绝对是狼窝。

  其实,夜流暄的话极对,她不能相信任何人,包括他与小端王!他们都是冷情冷血之人,她惟独与他们斗智斗勇的周旋,兴许才能在沉浮中保全自己。

  只是,她并无心机,更无强势,她惟独像姚府那样彻底的将真正的自己藏起来,然后与他们周旋,即便是虚意逢迎,伪装激灵。

  这是一场豪赌,她伪装赢了,赌赢了,便真的赢了。若在这赌局中输了,她便注定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一想到这些,凤兮心底发紧,整张脸抵在夜流暄的胸膛,然而却因心底那一股股委屈而酸涩了眼睛,克制不住的落了泪。

  泪水打湿夜流暄胸前那薄薄的亵衣,她惊了一下,慌慌张张的想擦去,不料他将她禁锢得紧,幽然平寂的嗓音自她头顶扬来:“我容你最后一次在我面前哭!日后,切忌不要让我再见你哭,更别让我看到你在别人面前哭。”

  这人竟是连哭都要限制她?

  凤兮心底更是发凉。

  接下来两日,凤兮皆躺于床榻,不曾下地。

  夜流暄每日三膳前,必亲自屈尊降贵的端来一碗药喂她,她次次温顺的喝下。

  大抵是经过药膳的调养与休息,凤兮气色也好转不少,心底的思绪与伪装也逐渐成熟,是以每当在夜流暄面前,她能自然而然的灿然笑着,能对他嘘寒问暖,虚意逢迎。

  她曾伪装过装疯卖傻,曾伪装过瑟缩胆怯,然而她却从未伪装过灿然言笑,虚意逢迎。

  再者,连她都未想到,在夜流暄面前虚意逢迎,她竟能脸不红气不喘,整个言行举措如行云流水,自然得不能再自然了。

  兴许,心境一变,就什么都变了吧!纵然是如今对夜流暄谄媚讨好,她也能做到自然了。

  经过两日的调养,凤兮伤势恢复迅速。

  她的确不知那名日日来为她清理伤口和上药的青衣女子究竟对她用了什么伤药,以致让她身上的伤势神奇的迅速愈合,但她却肯定,想必那些伤药,定然千金难求。

  如今,她身上的鞭痕与肩头的刺画完全不痛了,就连她那本是被夹断的手指,到了今日,也完全褪了纱布,整只手除了皮肉上还有一些还未脱落的疤痕外,那本是歪曲的骨头却是恢复得极好,就算是她弯曲手指,或是伸手拿什么东西,也不会痛了。

  第三日上午,屋外朦胧的天色好转,有浅风幽幽,阳光浮动。

  这日,夜流暄终于允她下床落地了。

  彼时,她黑发随意披在后背,身上被夜流暄亲自套上了一件雪白的衣裙,那衣裙曳地,质地上等而又柔和,精致得令凤兮甚是喜欢。

  出得屋门,阳光迎面而来,凤兮抬手遮了遮眼睛,待适应过来后,才放下手来,随即扭头朝身边的夜流暄望去,意料之中见他正望着她,她便嘴角一咧,朝他灿然而笑。

  她笑得极其自然,极其灿烂,清秀的面容犹如夏花初盛,虽不至于太惊艳,但也是吸人眼光,给人一种想要靠近的亲切美感。

  而眼见着夜流暄也不自觉的朝她温润而笑,她的笑容显得更加的肆无忌惮。

  通过前两日的相处,她知晓,夜流暄不排斥她对他这般笑,反而还隐隐有些喜欢。

  伸手,她将未能完全大好的手主动塞入他微凉的手心,随即曲指与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相缠。

  整套动作自然而又大胆,然而夜流暄也并无不悦,反而是有些怜惜般轻轻回握她的手指,牵着她朝前踏步。

  “这些日子,你倒是听话。”平寂舒缓的嗓音道来,并无他常日里的清冷,预

  示着他的心情似乎不错。

  凤兮咧嘴一笑,清秀的面庞灿然吸人,“流暄对我好,我自然要听话,也要对流暄好。”

  这一席话,照在以前,她铁定难以启齿,然而如今,她却能故作灿然的言道出来,连半分的羞涩之意都无。

  这一两日,她也诧异过自己的改变,然而也仅仅是诧异,并未想过再回到以前的她。

  在逆境中成长,在冷情之人的身边周旋,容不得她再单纯,再胆怯瑟缩下去。

  “既是听话,那今日为我弹奏几曲,如何?”他温润而笑,然而眸色深邃,嗓音也透出几分意味深长。

  凤兮眸色几不可察的一动,笑盈盈的点头应声:“好!”

  她面色一层不变,答话自然而然,然而伪装的面皮下,她心底却开始咋舌低讽。

  她手指的伤势并未完全大好,他今儿便让她开始弹琴,等会儿保不准她就弹得指骨再度错位,带疤的指头再度裂开,血肉模糊。

  这样的夜流暄,果真冷心冷情!纵然如今他亲昵的牵着她,亲昵的与她手指相缠,亲昵的与她极其难得的温润而笑,但他,终归是一个拿捏得当,极有分寸的冷血之人。

  她想与他周旋,凭她如今的伪装与心思,还不够火候。

  院中那颗硕大光秃的梧桐树下,有小厮极快的在地面铺了软垫,摆了矮桌,桌上安置着一张七弦琴,乌木而制,看着极其精致。

  凤兮与夜流暄隔着矮桌对立而坐,她先是垂眸扫了一眼面前的七弦琴,随即抬眸朝夜流暄干净纯然的笑:“流暄想听什么?”

  “葬心。”他薄唇一启,微微悠远的二字顺着她唇上的弧度一并道出。

  凤兮点点头,指尖探上琴弦,信手而弹。

  一曲终了,指头的骨节果然开始隐隐发痛,凤兮不动声色的忍着。见夜流暄并未喊停,她再度重弹这曲。

  这葬心之曲,本属音攻。上次在王府中弹奏,幽兰会失神呆滞,碧夫人会摔倒流产,无疑是受了音攻所扰。

  但如今,大抵是她内力不够浑厚,加之琴技不佳,是以对面的夜流暄,并未受扰,反而还稍稍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一双精致的眼睛静静的望着她。

  他听着音律惬意,但凤兮的指头却是越来越开始疼痛。

  待开始弹奏第三遍时,她眸色稍稍一动,刻意用了内力注入左手食指,那股内力震了好几次才震断琴弦,霎时间,弦断,声远,她的食指也被琴弦划破了皮肉,溢了几滴血在琴木上。

  夜流暄眸子稍稍一眯,整个人精明得如同能观透她的心,让她心底微微浮出心虚,但面色与目光却是毫无异样。

  “怎这般不小心。”片刻,他如是言道,才将她的手拉过去,最后让她掏出怀中的绢帕为她的手指包扎。

  “方才弹得投入,便不小心弹断了琴。”说着,故作黯然,“可是扫了流暄的兴致?”

  他深眼将她打量,待她被他盯得有些心虚,他才若无其事的勾唇一笑,整个人看着风华万千,美得不可方物:“扫了我的兴致倒是无妨。只是,你若再用内力刻意震断两根琴弦,恐怕你这手当真不想要了。”

  他稍稍将‘刻意’二字的嗓音拉得有些长,凤兮听得心头蓦地一紧,随即微微垂眸,掩盖住一眸子的波动。

  他竟然知晓她故意震断琴弦。

  既是如此,他为何不恼,反而还若无其事的替她包扎?

  她猜测片刻,依旧猜不透他的心思,却闻得他道:“在这里闷了两日,下午可想出去走走?”

  凤兮一怔,略微不置信的抬眸望他,随即迅速敛了神色,朝他灿笑着点头。

  他眸中微微滑过一道温度,随即牵着她起身:“那便先去梳洗一番,待用过午膳,我们便出去。”

  入得屋中,夜流暄并未传婢女来为她头,反而是亲自动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她的黑发里穿梭。

  透过面前的铜镜,凤兮能观到他俊脸上的认真,能看到他指骨熟悉的在她发里穿梭,最后为她挽了一个发鬓,并在发鬓上镶了金步摇,戴了珠花。

  凤兮心底微疑。

  虽然她已嫁给了小端王,已为人妇,但小端王常日里不太注重她的妆扮,加之她又不太喜欢妇人的发鬓,是以日日仅用一根玉簪固定三分之一的发,做着未出阁的少女的打扮。

  而如今,夜流暄竟为她挽了妇人的发,为她镶了金步摇与珠花,他此番,究竟是为何?

  按压下心底的疑虑,凤兮面上笑容灿然,并未透露出任何的诧异与不满,只道:“流暄梳得真好看。”

  说着,突然又想到了夜流暄即为驸马,想必日后也会与芸罗公主举案齐眉,也会为芸罗公主亲自梳发,她眸中刻意滑出道道羡慕,又道:“想必日后芸罗公主嫁给流暄,定会幸福。”

  “幸福?”他意味深长的重复这二字,随即犹如半开玩笑的淡道:“她自然会幸福,如果家破人亡也算的话!”

  凤兮听得心头一颤,脸色当即有些发白。

  家破人亡?

  是了。凭夜流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性子,纵是江南第一美人叶芜菁心系于他,甚至主动入得夜府想与夜流暄套近乎,夜流暄也未将那人放于眼底,反而还无情的让伏溪控制江南之主。

  是以,不近女色的他,又怎会平白无故的对芸罗公主那般好?不仅对她言笑晏晏,温润以待,甚至还答应当她的驸马?

  夜流暄并非趋炎附势之人,更非注重名利地位之人,他与芸罗公主在一起,必有原因。

  而这原因,当真是应了她以前的那个猜测:夜流暄对南岳皇室,有不共戴天的仇恨?

  正想得出神,夜流暄则是将她拉起了身,伸手温和的拂着她额前的碎发,幽然淡问:“在想什么?”

  凤兮急忙回神,弯着眼睛朝他笑,从而掩盖住心底的复杂与震撼。

  “有些事,你最好不要去猜测。我曾与你说过,你有点小聪明倒也不错,只是莫要在我面前耍小聪明。”他道。

  凤兮怔了一下,明白他话中的威胁,随即点点头,故作平静的回握住了他略微冰凉的指骨。

  午膳之后,凤兮被夜流暄牵着出了院子,随即前堂的玉器铺子穿过,行在了那条人多嘈杂的街上。

  此番出行,仅有夜流暄与凤兮二人,未有车马,未有随行之人。

  二人两手交握,凤兮时而灵动往前,时而拉着夜流暄挤入堆满人的小摊,眼见着历来清冷的夜流暄被嘈杂的人挤来挤去,连精致的眼角都僵了数分,却还要强忍着不怒,凤兮打量他几眼,终究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待挤出人群,夜流暄便将快他几步的凤兮拉在身边,平寂淡道:“莫要与那些人挤了,你若喜欢那些摊子上的玉器或是香包,我们可去专门的店铺里买。”

  “可店铺里太贵,还是摊子上的实在。”凤兮弯着眼睛朝他笑,语气染着几许兴奋。

  纵然面上一片喜色与兴致,但她心底,却是平寂如水,波澜不起。

  他叹了口气,仿佛有些妥协,历来清俊的面庞增了几分无奈:“仅此一次!日后出来,莫再如此了。”

  日后?

  凤兮笑笑,心底却在莫名的肯定,想必根本就未有‘日后’了吧!

  她鲜少逛街,加之这几日在夜流暄这里压抑得太久,而夜流暄今儿又莫名的放任她,是以,她便顺势而为,拉着他在这街道上瞎蹿。

  夜流暄终于是忍不住,清俊的面容也漫出了清冷,随即止住凤兮瞎蹿的势头,牵着她径直入了一家成衣铺。

  凤兮见好就收,规矩的跟着她入了成衣铺。待见夜流暄深黑的目光将铺子里的衣服都扫了一遍,紧锁的眉头却是不曾松懈,她知晓,这满店上等的衣裙,他竟是一件都瞧不上眼。

  最终,他目光朝她落来:“你瞧上哪件了?两日前才飞鸽传书于江南差他们为你制些衣裙,是以,怕是要过段时日才收得到衣裙。这段日子里,你便穿这铺子里的衣裙,凑合一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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