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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再逢卿然(九)

  广袤的蓝天下是一望无际的戈壁,冷硬的风刮起淡黄色的风沙,粗粝的环境连沙漠也算不上,乱石堆的缝儿里偶尔还能看见一些蕨类植物,但要说动物就十分罕见了,一条笔直延伸的公路像是黑板上的直线,直抵戈壁深处,温纸鸢坐在副驾驶上,穆斯云充当司机。

  虽然臧小禾让知晓摩侯罗迦复活仪式的可能大大增加,但依密修会万事求稳的做派,断然是不会把鸡蛋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各大营地内闲置的行者和使徒们仍在不懈地挖掘地夔众的秘密,同时也在为迎接最坏的可能做万全准备。

  那就是摩侯罗迦真的复活了。

  假设真到了那一步,恐怕密修会的一部分就将曝光在普通人的世界中,引起的轰动大概不亚于前三次人类技术革命。

  温纸鸢翻着墨绿色带着斑块儿的古籍,身边还摆着厚厚一摞,认真学习的样子活像考试周前突击复习的少女。许久之后她才收回了目光,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左手去拿一旁的咖啡,却发现早就凉透了。

  “我说师妹啊,咱们大老远跑来这片荒郊野岭的地方有啥好看的?就算留下来什么痕迹,也早就被之前来过的行者搜查干净了啊。”穆斯云絮絮叨叨地开着车,他们已经在公路上跑了两个小时长途,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十五分,就连夕阳都被熬下去了,不过算算时间也快到地方了。

  温纸鸢没有理会他,调整了一下室内灯,借着光亮继续翻阅手里的书籍,她手里捧着的是一本《藏地民俗见闻录》,专门介绍着各种生僻的宗教和民俗节日。

  说实话她有些难以想象这个正在开车的家伙居然是自己那个便宜的师兄最好的朋友,明明两个人从外形到内在都完全相反,一个心大没心没肺,一个有被迫害妄想症......要不是那家伙极力举荐穆斯云来给她当司机,她大概会租一辆车,然后独自一人驾驶到这荒芜的戈壁深处。

  “虽然穆斯云这家伙有时候神经兮兮的,但在关键时候他绝对是靠得住的棒小伙子!”趴在病床上侧着脸,神采飞扬的离离舟如是说道。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上次跟她一起去摩休洛的两个人现在都躺在病房里,离离舟是“光荣负伤”,他右边的胸腰筋膜后叶被完全切断,连带背阔肌撕裂,饶是以密修会的医疗手段他也得老老实实在病床上躺半个月才能基本恢复,也就是说这两周他只能像个废人一样躺在床上,但就他本人来说,貌似还挺兴奋的......

  而臧小禾似乎人间蒸发了一样,据说他那天晚上正巧出去执行任务,幸运地躲过了黑日的正面袭击,但貌似是因为身体虚弱受到了惊吓,现在躺在市里的一家医院里,但具体是哪家医院她也不知道。

  “你要是想调查地夔众的情报麻烦你找个级别更高一点的使徒行不行?就算是行者我也不嫌弃啊......实话告诉你好了,师兄我也就是个半吊子水平,你要说我老师的实力我是半点也没学到,真要遇见险情恐怕还得靠师妹你来保护我......”穆斯云又开始念叨了,一双乌黑的眼睛在夜幕下贼亮贼亮的,带着鸡贼的谨慎,经过了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后他们总算来到了摩休洛小镇,巨大的月亮悬挂在小镇的上空,洒下一片阴影。

  “想要得到有关地夔众的信息,就必须要近距离感受他们的存在,甚至融入他们的生活。”温纸鸢解释道,她曾和离离舟臧小禾来过这里,跟一个名叫罗索的地夔众做交易,当天小镇牛鬼蛇神,烟云靡乱,而现在这座小镇沉寂在夜幕里,静谧的好似恐怖电影里的无人村。

  二人步入小镇,穆斯云左顾右盼,像是担心着从哪个黑暗的角落里突然蹦出个人影儿来,相比之下温纸鸢就显得从容淡定的多,就好像她是师姐,穆斯云才是师弟。

  其实在猎蛇行动中摩休洛就已经作为地夔众重要据点被行者搜查了无数遍,原本聚集在这里的地夔众干部不是被抓就是被杀,其余普通的信众四散而逃,现在仅留下一些没有什么行动能力的孤寡老人还留在这里,原本繁荣的街巷寺庙已经空无一人。

  而温纸鸢还有着“净眼”的能力,如果真的有什么怀揣恶意的信号出现,她也能在第一时间发觉。

  风化破旧的窗棂后藏着一双双警惕的眼睛,他们忌惮地望着这两位半夜来访的不速之客,没有言语,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们的背影越走越远。

  温纸鸢顺着回忆中的路线来到了之前交易溢魂矿的院子里,地面上积了一层薄薄的沙尘,在这种地方一天不打扫地上都能筑蚂蚁窝,更何况又是这种“只进不出”的结构——在盖这座宅子的人应该还看了风水,故意把院子设计呈聚宝盆的形状,不过现在宝没聚到,沙子倒是聚了一堆。

  这栋宅子早已人去楼空,屋里屋外被搬的干干净净,温纸鸢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就连墙缝儿也不放过,不过注定只是徒劳的,因为此前的行者已经用神秘之印将这里搜查了数遍。

  她再次检查了一遍,拍了拍袖子:“去隔壁看看。”

  院子的隔壁是栋小庙,寺庙里供奉着好些旁门别类的尊者,不过姿态多为诡异,并不正统。

  她上次来的时候还算香火旺盛,这些偏门儿的石像多少也能受到点儿供奉,而现在不被砸烂就不错了。

  温纸鸢伸出手指,在一尊还算完整的笑脸佛的底座上轻轻一抹,忽然朝穆斯云问道:“描述一下你对地夔众的印象。”

  这里被大清扫之后,那些空气中看不见的“线”已经被彻底打乱了,属于地夔众的生活圈子也彻底被埋藏了起来,她只能感受到一些很破碎的东西,像是少了很多块、边缘又模糊不行的拼图,很难重新拼在一起。

  穆斯云想了想:“吝啬、贪财、谄媚,无情无义,是一群狡猾的商人。”

  这些形容像是那些遗失的拼图碎块,就在温纸鸢将这些印象组合在一起,让脑海中的图像逐渐变得清晰起来的时候,她却感受到了违和感,于是当即摁下了暂停键。

  为什么这些形容词会让她觉得不够贴切?

  对了,她旋即恍然,是因为那个叫摩西德彰的家主。身为地夔众的高层他在血统上应该是更贴近摩侯罗迦的存在,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却没有选择逃跑或是求饶,而是以一种壮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那般决绝的做派就连前去抓捕......

  如果他真的是没骨头的家伙的话,难道不应该想尽一切办法苟活下去吗?

  这是那个男人给她最直观的印象,也先入为主地影响了她对地夔众以往的看法,所以在她看来地夔众一定是隐藏着什么秘密。

  她皱眉道:“还有没有别的?更细节一些,更贴近他们的生活。”

  “他们喜欢抽大烟?大概是因为抽的很猛的原因,大部分地夔众都受的跟杆子似的......”穆斯云又补充道:“他们还喜欢一边晒太阳一边抠脚丫。”

  在这种情况下温纸鸢差点被气笑了,但神奇的是她眼前居然有了画面,一群形容枯槁、脸颊用油彩涂抹的老人,一边吸着大烟,一边在太阳下扣着脚趾缝儿。

  “等等,”她忽然间像是抓住了什么:“他们抽的是什么烟?”

  “大概是一种藤状的植物吧,我记得我老家那边也有,磨成粉或者直接点燃都可以,味道虽然不咋样,但能解解馋。”穆斯云愣了一下:“你怎么忽然问这些?”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温纸鸢四处翻找起来,在一个全员吸食这种植物的场所,那这种便利的烟应该会很好找,果不其然,她从一堆干柴里找到了那种棕黄色满是空洞的植物:“想要得到地夔众的信息,我们就必须感受他们所感受的一切。”

  穆斯云差点傻了:“喂喂喂,师妹你该不会是开玩笑的吧?这种来历不明的玩意儿你还敢吸?你不怕吸完之后产生幻觉,脱光了在镇子里裸奔啊?就算不含尼古丁,也不代表得肺癌的几率下降啊?”

  然而温纸鸢才不会听他跟老妈子一样啰里啰唆,她已经点燃了木枝的一端,闭上眼洗了以后。

  她几乎可以肯定地夔众内部一定藏有什么秘密的交流方式,要不然不可能几万信众能做到信息的共享,在猎蛇行动刚开始的时候,大部分地夔众就已经开始了撤离,哪怕是手机也不可能这么迅速。

  更何况地夔众绝大部分的信众都是来自藏地最底层的贫苦人民,他们根本买不起手机。

  找出相同点......

  找出相同点......

  什么东西是所有地夔众离不开身,又最难被察觉到的?

  摩西德彰生前也酷爱抽烟,只不过他爱抽的是雪茄,为了他这个爱好摩西家甚至还有独自的雪茄生产线,据说原材料还产自西双版纳......但再好的雪茄能有拉斯特罗钟爱的特立尼达好?他又不差那个钱。

  直觉告诉她这种植物肯定有问题,因为最容易被人忽视的就是最容易获取的东西,这种名叫豆科的藤类植物在拉颂虽然不多,但在缅甸柬埔寨这些地方却可以说是遍地都是,同时穆斯云刚才的一句话也提醒了她,这种植物整根或是磨成粉末都能抽......

  但具体藏着什么秘密还需要她亲自去挖掘。

  “咳咳咳。”

  刺激又辛辣的味道呛得温纸鸢眼泪都出来了,这感觉跟猛嘬上供的熏香差不太多。

  不对,肯定是自己的方法出了问题。

  她被呛得头晕眼花,穆斯云在一边唉声叹气:“你看你看我就说吧,你没事儿试这种玩意儿干嘛?较什么劲儿呢?万一这玩意儿只有地夔众体质特殊才抽不死,那你不是得不偿失?”

  “你不是说你家那边......”

  温纸鸢捂着嘴一个劲儿的咳嗽,可她突然就顿住了。

  “歪,歪?师妹你怎么了?你别吓唬我啊!”穆斯云鬼叫。

  温纸鸢的身体瞬间消失在了原地!下一秒她拿着一本黑色的古籍传送了回来。

  穆斯云的话再一次提醒了她,或许她找不到根源的原因是因为她不是地夔众!她刚才是用【白驹】回到了车上,然后翻到了古籍的某一页,就着香炉里的炭灰,在地上画起了怪异的符号。

  “这是......”穆斯云瞪大了小眼睛:“地夔众的祷告仪式?”

  温纸鸢双手合十,做虔诚状。

  “你疯啦!?你想变成摩侯罗迦的信徒吗?万一祂回应了你的祈祷,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不清楚啊!”穆斯云急得跳脚,但这场仪式是不可逆的,地面上黑色的符号已经开始泛红,这就意味着通讯已经建立。

  信徒的祷告对主神来说就像信号塔接受信号,茫茫宇宙中卫星发送的电波,会不会应全靠主神的心意,通常来说主神对自己的信徒还是蛮“仁慈”的,但对异教徒可就说不定了,尤其是高位阶对低位阶来说,污染都是在不经意间就发生的,可能是身体上,也可能是精神侵蚀。

  温纸鸢缓缓睁开眼,她的眼眶发黑,绯红色的瞳孔竟变成了竖着的菱形,就连她开口时说话的声音都变得嘶哑起来:“没关系的,我只是暂时借助摩侯罗迦的力量,相当于一层身份上的掩护,况且祂已经死了。”

  她再次施展了火之印,这次眼前似乎有迷雾涌起,温纸鸢仿佛听见了耳边有无数人在窃窃私语。

  “......”

  “喀赞区下水道,天尊的爪牙无时无刻在地面上巡查,我们的口粮仅能支撑一周,请求援助。”

  “好想在太阳下挠屁股啊......”

  “@#¥%……*......”

  “阿塔班,阿塔班,在不在?”

  “......”

  刚一进去的温纸鸢听的有点儿懵,什么情况,自己这是进入了什么大杂烩的群聊吗?

  求助的,寻人的,还有水消息的,难道这就是地夔众的联系方式吗?

  只需要一根路边的木头和地夔众的身份,随时都能进入这里获取情报......就是这群魔乱舞的场面还是挺诡异的。

  不过温纸鸢现在可没工夫操心这些,这是难得的机会,她拼尽一切想要从这些讯息中筛选出有用的情报,她也不知道自己能瞒住摩侯罗迦多久,能拖一时是一时。

  就在这时,她听见了一个声音:“生转生之日。”

  什么生转生之日....就当她愣神的瞬间,一双巨大的暗黄色眸子出现在了她的脑海深处,温纸鸢发出了濒死的呻吟,她浑身上下的力量开始暴乱,皮肤下的血管像是黑色的小蛇。

  “不可直视......”

  她知道自己刚才在跟什么对视,渎神之罪,万死莫赎。

  尽管那位已经死了,但祂残余下来的意志仍能轻易侵蚀一个小小的门徒,摩侯罗迦赋予温纸鸢的力量与行者的本源搅和在一起,形成了怪诞的黑黄色,她的鼻子在融化,犬齿开始朝着獠牙的方向转变,皮肤泛起粼粼碎光。

  但她不会转化成地夔众,而是会变成半人半蛇的怪物。

  “救我......”

  温纸鸢残存的最后的理智,就像她眸子里微弱的烛火一样摇摆不定,随时都有可能熄灭,就在她彻底要溺死在黑黄色的油彩之中的时候,一只大手却将她干净利落的拉了出来。

  她再次掌握了身体的主动权,眼前的一切逐渐清晰,温纸鸢望着手忙脚乱的穆斯云,沙哑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没有圣贤级别的力量是不可能将她从刚才的那种状态里拉出来的,而眼前这家伙的实力跟离离舟还有些差距。

  “只有神祗才能对抗神祗。”穆斯云用鞋底快速擦去温纸鸢脚下的那个祈祷符号,踏灭火焰,迅速做完这一切后他才松了口气:“看来我运气还不错,天尊回应了我的呼唤。”

  温纸鸢忽然回想起离离舟曾对穆斯云的评价,“虽然这家伙平日里紧张兮兮的,但关键的时候还是挺靠得住的。”

  她挣扎地想要站起身,但身上发生的变化还未完全褪去,穆斯云将她扶了起来,问道:“你有发现什么吗?”

  温纸鸢摇了摇头。

  “那岂不是白遭罪了?”穆斯云顿时有些失望。

  “是太多了,根本说不完。”温纸鸢表情全所未有的严肃:“我们必须抓紧时间回营地,我有重要的情报要汇报给老师,

  或许这能成为阻止地夔众复活摩侯罗迦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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