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执念

  王义低下头,没人能看清他的表情,只能依稀观察到,他在微微颤抖……

  年幼母亲的惨死,给他和哥哥带来了极大的心理阴影,至今还如同梦魇般折磨他。

  王向山似乎没有发现儿子的异常,依旧自顾自回忆道:

  “北元兵变,叛军勾结妖魔,魔云滔天笼罩十城,百万子民朝夕不保,那时,我也随军北上靖难,每每战到精神疲软时,都会拿出我们一家人的画像解闷儿,家奴托人为我送来喜讯,说义儿和守儿均在弱冠之年突破纳气境,当时我好开心,心想若是有一天我等父子三人齐上阵,联手荡魔除妖,再现大唐盛世,你们娘亲泉下所知,也必然会欣慰。”

  话语徒然化作一声叹息。

  王向山从背后取下三柄长刀摆在面前,每一把都刻着字。

  正是守、义、山!

  “这三柄宝刀,是我心血来潮时请人打造,想日后给你们兄弟俩留个念想!”

  或是久经沙场的原因,三把长刀均染上了暗红色的血迹,字迹也因常年累月的风吹雨打模糊许多。

  罢了,王向山招了招手。

  “几位小兄弟是义儿的朋友吧?”

  他笑眯眯道:“我这出门在外,暂时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一些军中自制的干粮,莫要嫌弃。”

  紧接,几个镇抚司亲卫便端着一碗碗烧肉走了过来。

  “哪里哪里,这比我们在郁州镇抚司吃的好多了!”

  王义的几个手下哪里敢说不字,眼前这位可是老主!

  就算一碗猪食摆在面前,他们也会眉头不皱吃下去。

  然而,场中只有刘玄微微低眉,并没有动筷子,而是嘴唇微动:

  “将军……您这饭,真没法儿吃。”

  周围人皆是盯住了他。

  王向山也是义愣。

  “可是饭菜不可口?”

  刘玄摇头,慨然一叹:

  “将军啊,您……还没想起来吗?”

  王向山茫然不解。

  却在这时。

  大日越过山丘,悬于正空,仿若千里熔金的磅礴气势,渲染无边山河。

  天地就像是一卷正从寂灭中复苏的幽雾画卷,而后…光芒万丈,生机勃发!

  凉亭周围的雾气,也似乎正在被莫名的气息卷走,逐渐消失不见,如同被撕下了一角,漏出内部惨烈的真实。

  刹那。

  凉亭倒塌,破烂不堪的泥地,粘稠的血液,以及散落四处的妖魔残尸……

  “这……怎么会?”

  王向山一脸震惊。

  至于王义和他的手下们也是瞪大了眼睛。

  刘玄叹息一声,回忆着《往生神咒》,双手捏法决,嘴唇微动: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

  王向山听在耳中,浑身一震,脑海中忽然浮现昨夜雨幕中的一幕幕,恍惚间记忆错乱。

  昨夜月正黑,雨正大,王向山望着冲杀而来的弟兄们,含泪抽出了后背双刀,冷雨打在他的脸上,却没有丝毫触觉,因为他的心……已经被冰封了。一道道熟悉的身影在眼前倒下,他脑海中回忆起和兄弟们把酒言欢的场景,和他们一起出生入死时的场景,身负重伤,兄弟们拼死相护的场景。

  “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画面变化。

  最后一道熟悉的身影死于自己刀下。

  可就在这时,那如噩梦般的声音,他的儿子……守儿痛苦的声音响起,王向山猛然转过身,就见儿子的手臂,已经变成了狼爪,王向山在儿子的瞳孔中,看到了悲愤,无奈和绝然!自己的儿子自己怎会不知?儿子誓要杀尽妖魔,可如今却化身妖魔,要残害同胞,这对他来说简直是天下间最痛苦的酷刑。

  “有头者超,无头者升!”

  愤怒交加的守儿,用刀斩断了自己的狼爪,可惜毫无作用,他的另一只手也变成了狼爪,绝望之刻,守儿用几乎嘶吼的声音喊道,杀了他!快杀了他!

  王向山踉跄,倒在了血水中,再强大的妖魔都未曾让他不战而倒,而现在却再也坚持不住。

  他又想起守儿于他并肩作战时的场景,儿子背着那面唐字大旗,旗子在风中烈烈招展,向前,向前,再向前!儿子那年轻又豪迈的身影点燃了他久违的热血,他举刀奋战,独挡千军。

  “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最终,望着失去理智,冲杀而来的守儿,王向山任由那长枪贯穿胸膛。

  冰冷的长枪刺破心脏,他却感受不到疼痛,只剩下无尽的麻木。

  王向山也举起手中长刀,斩了上去……血液飞溅!

  “魂归去兮,魂归去兮!”

  失去意识前,双目闭合前,王向山看到桃园村的村民们不顾危险和粘稠的血水,冲破了围栏,有的用身体为他遮风挡雨,有的帮他按住胸口的伤势,有的则想把他抬回村内疗伤。

  可惜……

  ……

  往生神咒唱完。

  王向山从恍惚中反应过来,自言自语道:

  “原来……我已经死了。”

  他抬头望向四周。

  雾气早已散去,方才那宁静的凉亭早已不复存在,被一片战场代替,至于那些个手下也消失不见,只剩下满地未干枯的血迹。

  至于王义手下们捧着的烧肉,则是一些枯叶灰泥罢了……

  更远处,桃园村前。

  几百号村民跪倒在地。

  在他们面前,有一座大坟墓。

  坟墓前,还有两座小坟。

  每一座坟墓前,都有黄纸飘洒,案台、贡品和线香等也是应有尽有。

  依稀间,有村民的哭喊抽啼声传来。

  “有劳这位小兄弟了……”王向山转过身来,看着刘玄笑道:“难得你没有过早念经,让我这老头子和儿子最后道别一番。”

  “将军哪里的话,您安心去。”刘玄眼底杀机迭起:“剩下的事……”

  “交给我们!”

  王向山是不会白死的。

  “父…父亲。”王义哽咽,咬紧牙关,他心中抑郁,想怒吼,想发泄,想……杀人!

  剧烈悲痛折磨着他,让他几乎癫狂。

  “义儿。”王向山身上的盔甲正在消散,身上凭空多出许多伤口和血迹,他笑着道:

  “好好……活下去!”

  说罢,王向山彻底消散,化为点点星光。

  “爹!!!!!”

  王义瘫倒在地,悲愤的怒吼声,响彻整片山林。

  他如何也没想到,仅仅一年没见,再见时……却是生死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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