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在广州城这个地界,雷暴持续的时间会比北方久很多。
倾盆而下的大雨就像是老天爷拿着一个盆子,不停地往下泼水一般。
可不论是喊杀声震天响的北门,亦或者静到出奇的南门,似乎没有人真的会在意这一场雨。
陈宇端起暖了很久的温酒,十分惬意地抿了一口,转头看了看屋檐泼下的雨水,陈宇问道。
“这场战斗完了,我想回京看看,长孙兄以为如何?”
如今的长孙冲已经比陈宇的军师还军师了,陈宇除了上厕所不问,其他几乎都想要问问长孙冲有什么意见。
尤其是随着长孙冲那老谋深算的性子,进一步向着阴谋家靠近之后。
许是有点冷了吧,长孙冲紧了紧身上的衣物,却看向了与陈宇截然相反的城外。
在那里,如雕塑一般矗立着数以万计的雄兵。
酝酿了一下,长孙冲张口道:“你现在回去,必死。如回益州,或许还能保住性命。”
陈宇就像知道长孙冲那么说一般,跟着道:“我家小又当如何?”
“崩天之下,绝无生还。看程大将军如何去选了。不过以我的判断来看,他那里会和皇宫、大学、研究中心一起作为最激烈的爆发点。”
陈宇手中的瓷杯突然多了丝丝裂纹。
“你父呢?”
长孙冲双眉向内挑起,线条突然悲伤了很多。但他还是想也不想地答道。
“如真到了那一步的话,必死无疑。”
“......”
二人之间突然便没话说了,只是在默契地喝着酒。
这酒,一喝就喝了半个时辰。
雨继续下着,也不知怎么了,平常时候半个时辰早该停下来的,但现在的风雨却更加急躁了几分。
擦了擦吹到脸上的雨滴,陈宇刚准备说什么的时候,一名混身早已湿透的士兵跑了上来。
见到二人后,士兵干脆一甩下摆,单膝跪在了水里。
“禀报将军、军师,南门战事即将结束,慕容晟即将兵败。”
陈宇眉头微挑,旁边的长孙冲干脆就笑了起来。
“哈哈哈!!陈兄,看来你怕是猜错咯。”
此时的陈宇有些磨不开面子了,他从没想过慕容晟竟可以输了。
“看来冯昂应该早有准备啊,你去告诉马超,进行下一步吧。”
“将军,那我们还不进军吗?”
跟着通信兵一同进来的百里延嗣一甩脸上的雨水,大步流星地走到了陈宇身边。
陈宇见状抽出一旁丢着的手帕,甩在了他的脸上,顺便答道:“你的兵只负责肃反,等着便是。我既然猜错了,那我就把这个结果硬别回来!”
一子黑棋落地,看似困兽犹斗,细看的话才能认清,陈宇的整盘棋都已经盘活了!
只不过,与陈宇下棋的并不是平常的庸碌之辈,而是老阴人长孙冲。
“莫要腹诽,你和你的队伍是要打硬仗的,被看章仇莽现在跑得快,可这最后啊,还得看你的!”
‘啪!’
一子落下,陈宇本应好看的棋面又一次变得错综复杂了起来。
对于二人的你来我往,百里延嗣好像有些不知所措。
只能摘下头盔,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木栏杆上挠着头,疑惑不解地等待着下文。
对于现在的棋局陈宇还算是游刃有余的,他见缝插针地回了一嘴。
“小贼在这,老贼可还在路上呢!你记得那冯智戣做了什么事情吧?我要你用同样的方式,将他按死在岭南之外!”
‘啪!’
这回不等陈宇再多说什么的,北城门处突然变高亢的喊杀声已经传了过来。
百里延嗣震惊地看着陈宇,失声问道:“将军,难道,难道你在城内......”
长孙冲接过话头,摸着胡须为其解惑。
“你可别以为这广州城内,只有陈宇一家。他能用的人,可还是有很多的。想来应该就是那个马超带队,去杀冯智戣了吧。不过就是不知道那小子好不好杀,我看他不一定真就输了。”
长孙冲这话说得百里延嗣翻来倒去思索了半天,这才稍稍有点回过劲儿来。
“军师,您和将军说的是,陛下和秦小将军的人?!你们,你们怎么能联系上他们呢?!”
百里延嗣一直以为,他知道的应该就是全盘最终的答案了,没想到根本不是这样的。甚至很多关键点上,他连蛛丝马迹都看不出来。
见爱将如此状况,陈宇不由地轻笑了一声。
“你小子......我们在这里的一切,陛下都了如指掌。今时不同于往日,现在各路军的讯息可以在一个呼吸间便让陛下得知。再由长安方面开迅速传递至各路大军将军部,手令再回到我手里秩序一个时辰不到的功夫。这有了好东西啊,会用,才是真本事。”
这话让他想到了当初的火炮,大唐明明拥有比别人先进很多的技术,却迟迟打不开局面,甚至连落后的吐蕃都能用连第一代都比不上的东西,将他们打到落花流水。
百里延嗣有点汗颜地低下了头,对于军事训练上的问题,他也是有一定责任的。
可陈宇的眼睛却并未看向百里延嗣,现在的他还是死死地盯着对面的情况。
......
“弟兄们!军师的援军到了!跟着本公子一起冲上去,宰了那冯家狗贼!只要拿到冯小狗的狗头者,我请陛下封他千户!!冲啊!!”
到了这个时候,过多的其他话已经没有用了,唯有给钱,给爵位来的更加贴切一点。
当然这也是因为慕容晟手下都是些零散拼凑而成的,如果真如对面冯智戣大军那般的话,根本就不需要什么太多的鼓励。
毕竟大家都是老‘皇卫’了,一心求死还不简单么?
也正因为如此,场面杀的已经难解难分,整个城上城下,一片狼藉,真可以说是尸山血海了。
不过随着慕容晟援军的到来,本应占据些许上风的冯军开始慢慢后退,人数上的劣势在这里显得尤为突出。
见到这一幕的冯智戣气的压根儿直痒痒,他真没想到,慕容晟背后的家伙竟然还可以变出一帮子精锐来!
对方人数并不多,可从那杀人的状态和干净利落的姿势上来看,那完全就是入军伍多年的老杀才了!一时间能找这么多人,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就在冯智戣想要深思一下的时候,身边一名小兵却已经浑身是血地冲了过来。
“将军!张淦将军说,请您速速撤向西门方向,如事态有变,请您保命要紧,先行撤离广州城,以待我南唐大军回援。”
西门,是整个广州城距离岭南内陆最近,且最方便出逃的一个门。
能说出这个门,就代表张淦已经对目前的局势不抱任何希望了。
冯智戣听后气急败坏地一抹脸上的雨水,抬脚对着地上的士兵就是一下!
其嘴里骂骂咧咧道:“我南唐大军如此雄壮,岂能输给那一小撮叛逆?!告诉张淦,本殿下就在这里站着!他若敢后退,就直接等着我被人砍头吧!”
气急败坏的冯智戣压根儿也没有后退的想法,在他的记忆当中,不论是父亲还是自己亦或者南唐大军,罕有撤退保全这种事情。
到也怪冯昂这辈子实在是太顺风顺水了,就连大唐都对他无比重视,当作一个极其重要的附属国来对待。
只可惜,大唐的仁慈换来的并非理解,而是南蛮的反叛与过度骄傲。
就像现在一般,冯智戣宁死不退,心中还抱有这那难以理解的幻想。作为先锋大将的张淦只能硬着头皮抗在张淦的身前,就连往日常用的纵深打法或者以少打多的计谋都无处施展,唯有硬碰硬地战斗。
就这样,在滂沱大雨当中,所有人疯狂厮杀,拼命地向对方的地盘冲去。
渐渐的张淦身前的士兵越来越少,原本偶尔出现的金甲护卫也已经全部簇拥在了他的身边,每个人都是一身血迹,每个人都杀红了眼睛。
“将军快走吧,带着大殿下走!再不走就真走不了了!”
“是啊将军,如今皇宫沦陷,王氏后裔被屠戮一空,唯有大殿下还活着。如果大殿下再死了,那将军家可就要绝后了!!”
“将军!!!”
说这些话的人有些刚刚说完,就冲到了人群当中,紧接着一颗金盔便冲天而起!
陈宇手下或者李二派往岭南道的人,那可都是以一当十,不论武功底子还是兵法韬略皆为大将之种,作为冲锋的士兵来用,那完全就是砍瓜切菜,完全没有任何人可以拦得住他们!!
唯一能够挡住他们的,也就是张淦这样的将军了,只可惜,他只有一个人。
皱着眉头努力隔开眼前的雨水,张淦轻声叹出了心中疑问。
“广州城应该没有此等人物才对的,你们去吧殿下架走,不论他同不同意,都要弄走!此地要陷落了。”
说着张淦拔刀便要向前冲去,可是他身后的一名亲卫却拽住了他。
“将军,您走吧,我们拦着就好。”
不想那张淦一点儿都不在意自己的性命,他坚决地摇了摇头,对其答道:“对面那些人,只有我去才管用!”
说话的功夫,冲在最前面的马超也已经看到了,那一片金光当中张淦灿银色的将军铠甲。
“哈哈!前面那贼将!还不束手就擒,更待何时啊!!”
“叛逆休要猖狂!今日定斩尔!”
话音未落,二人强悍的身体便撞在了一起,同时两把同为长孙家产的大唐将军佩刀,也擦出了点点火星。
“不对!你哪儿来的刀?!”
就算慕容氏再有本事,大唐的将军佩刀那都是有数量的。每名大将身上佩的就这么一把,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一把刀要跟他们一辈子!
那是属于他们个人的荣耀。
张淦心中巨惊讶,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这些人都是慕容氏专门圈养的死士呢!再次环顾四周,张淦心里越来越冷。
那冲在最前面的几十人当中,有二十多个都拥有者这样的佩刀。砍杀普通刀具,就像削竹子一般顺畅。
最让他害怕的是,在这其中还有六七个人,他们手中的佩刀比张淦自己的还要金贵!!
“不对!!!你,你们!!”
马超自得一笑,耸着眉头矮身扑到对方身前,小声答了一句。
“嘿嘿,你猜的不错!不过今天你就要死了!”
大惊之下的张淦瞳孔越来越大,内心的惊疑的到了确认,让他心跳都快了几拍。趁着荡开马超的一瞬间,他一仰头便叫了起来。
“不好啦!!唐人......”
‘噗嗤!’
一把长刀从张淦腹部透体而出,打断了他的叫嚷。与此同时,他身后响起了另一道冷漠的声音。
“猴子,你太得意了。若坏了军师大事,你我死都赔不起的。”
军师?
张淦要死了,他能清晰的感觉到,身体已经再也受不得控制。
但就在临死之前,插在他腹部那把刀上的文字。
‘护军,蒙獒!’
张淦瞳孔迅速放大,脑海之中却想起了连串的片段。
那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张淦才刚刚成为一名副将。当时的冯昂就已经看出了他的才能,将其带在身边,悉心培养。
就在某一天,冯昂愁眉不展地盯着手中的一份情报。
张淦见状不解地问向冯昂。
“将军为何如此惆怅,难道唐人要南下来了吗?”
也就是张淦这类宠溺之将了,若给了旁人,一定躲都躲不及呢。冯昂也并未在意这些,对其声答道:“唐军出新人了,这样的军队太可怕了。可拼可打,什么样的地方都去得。更重要的是还能医治士卒,如此一来,此消彼长,我们的日子要难过咯......”
但当时的张淦并未深入思考,在他心里,岭南就是冯昂的天下!尽起三十万大军,什么样的新兵种都是要淹没在茫茫人海之中的!
那时的不在意,让张淦仅仅只是惊鸿一瞥。
记忆飞速倒退,那纸张上的一把刀,和现在张淦腹部的一把刀,渐渐重叠......
“护......护军,陈,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