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如钩,悬于天际。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跑,恨不得能再快一点,耳边伴着她的是她自己的喘息声,身后传来恣意的笑声,忽远忽近。她捂着肩膀的伤口踉跄地拐进一条小巷,窄仄的小道两旁堆砌着木条箱和废弃的家具,有的地方需要侧身才过得去。她迈过脚下的垃圾,仔细不要被身边突出来的木箱挂住衣服,奋力往前跑,直到发现这竟然是一条死胡同。
“别跑啊,你不是要采访吗?”
“我们来给你讲一讲天使军的夜生活…”
“不如你自己亲自来体会一把?”
三个粗细不同的声音你一言我一语,伴着笑声追进了这条巷子。这三个人,一个瘦高个儿,一个矮一些,还有一个身体健壮像是一座大山。他们在巷口停下来。
巷子里没有人,静悄悄的。
“躲哪儿去了……”
为首的瘦高个这样嘟囔着,召唤出了手中的天使之剑,左右张望着迈开脚步走进小巷。
他用眼睛细细寻找,不住地用剑去挥斩两旁的罩布,不耐烦地踢碎脚下拦路的空瓶子,制造出一声脆响,这声音好像重锤砸在她的心上。她又把身体往木箱里面缩了缩,牵动了后背的伤口,痛得她直掉下眼泪来。
终于,这个追踪者有了惊喜的发现。他看见了地面上的点点水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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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蹲下来,用手指在那潮湿的痕迹上抹了一下,收回手放在鼻下轻嗅。
是血。
他咧开嘴笑了,眼睛顺着这斑斑血迹看去,看到它在前面不远的地方突然止住,那里堆着几个大木箱。
这猫捉老鼠的游戏最是让他觉得刺激。
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在木箱前面站住,收起剑来,用一边肩膀猛地一下撞开了叠在一起的木箱,发出哗啦一声响。
紧接着,箱子里传来女孩子不绝的尖叫声。他狞笑着向他的猎物伸出手,只觉得这只手突然被一股力量带着,脱离了他的控制,向夜空飞出去,眼前迸溅出一条血注。
他的耳边响起了同伴惊恐的嚎叫,紧接着是一阵凌乱远去的脚步声。手臂传来剧痛,他捧着这只断臂,余光中看到自己身边站了一个人,于是颤抖着转过脸去看,正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
“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这个人说着,再次举起了手中的剑,那是和他一样的天使之剑,剑刃卷着寒风向他劈过来。还来不及发出声音,他就从此作别了这个世界。那阵随后卷过的剑风直接将他的身体化成了飞灰,什么痕迹也没留下来。
这狭窄的巷道实在不太适合伸展身体。拉斐尔只好小心翼翼地慢慢舒展开身后的羽翼,轻轻用手从背后拉过其中的一只。新月刚好从淡薄的云层中探出头,借着月色,他清楚地看到手里的羽毛褪去了白色,再度现出久违的乌黑。
克罗莱尔的翅膀既然被他的灵渡化,那就再让它重新堕回原来的颜色,只是需要天使之血来勾兑。在边境找个这样的机会太容易了,那些散兵游勇,面对地狱的诱惑,早已经沉沦为披着羊皮的狼。
拉斐尔做好了回归本我的准备,自然要把这身体完好地给他的家人送回去,而且这个样子回到边境行动起来也更方便。
不过,杀个败类竟然也算堕天,这个规定未免也太死板,应该改一改。他这么想着,收起剑,这才看向木箱中的女孩。方才她的尖叫声真是荡气回肠,拉斐尔的耳朵险些穿孔。
她听到了他说话的声音,已经平静下来,现在正看着他的脸。
“克罗莱尔叔叔?”
“娜娜?”
两个人同时愣住。
………
在这个距离两军战场只有咫尺之遥的村落,他竟然碰见了沙利叶和海伦娜的女儿。拉斐尔借着月光一边查看着她背部和肩膀上的伤,一边问:“做战地记者?你爸爸知道这件事吗?”
娜娜摇了摇头,突然扭头恳求他:“这件事千万别告诉他,不然我以后再也做不成记者了。”
“做记者可以,别再来战场。”拉斐尔叹气,“太危险了。这还是休战期,等真打起来,战争很残酷……”
那是拉斐尔极力想避免的事,可也是他一个人决定不了的事。
娜娜感觉到背部传来一阵热流,渐渐伤口不再痛,接着同样的热感从肩膀传遍全身。
“好了。这回又可以飞了。”拉斐尔拍拍她的头,声音里尽是轻快的笑意。
娜娜站起身,亮出灰色的翅膀。她的翅膀生满了毛茸茸蓬松的圆形羽毛,让这对翅膀看上去更像是装饰品而不是飞行工具。背着翅膀的娜娜更显娇憨可爱。
“简直神了,叔叔你可真厉害,伤口一点不痛了。”她拍了下翅膀像一只轻盈的白鹭飞上半空又落下来,原地转了个圈。
“记住这次教训,回去吧。”拉斐尔收起笑容,“顺便帮我向苏莱特问声好,说叔叔很想念她。”
“咦,苏莱特……阿姨回来了?”娜娜还不太习惯这个称呼,她很想直接叫名字,可是家教又不允许她这么做。“你为什么不自己回去对她说?对了,叔叔为什么会在这里?刚刚翅膀为什么会是白色的?”
“娜娜,你的问题太多了……我送你一程,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路上再慢慢告诉你吧。”
说着,拉斐尔拉动一股气流,率先展开了翅膀,身体直接被托上了天空。娜娜学着他的样子照做,发现这是她有生以来最省力的一次飞行。
“其实,我现在因为在写实习报告,住在镇子上,不住城堡了。”
“正巧,我也住镇子上。你住哪里?”
“皇后路。”
“那我们是邻居。”
……
头一晚的白玫瑰,被苏莱特修剪了枝条,夹入那本厚厚的叫《地狱魔物志》的辞典里。这本书,还是送花这个人讲给她听的,恐怕以后再没机会听到了。然后,她团起那一条长长的金丝带,她把它塞进抽屉。她决定在日出前把这件事忘了,也不打算对任何人说。她告诉自己,马上就要开始新生活,她不能总沉湎于过去,也不应该三心二意。
生活仍然在继续,白天的时光过得很快。
苏莱特大部分时间和海伦娜待在一起,她们之间有聊不完的话题。这天下午,她们还一起回到了成长的故乡。但是让两个人想不到的是,苏莱特的家人已经搬走,不再住在那个村子。没有人知道她父母和兄弟姐妹搬去了哪里,就连海伦娜的家人也不知道。
这个小村庄已经完全变样,村前那些大树在一次山火中被烧,儿时玩耍的空地也已经盖上了房子。时间有一只神奇的手,会让沧海变成桑田。
相比那些,感情更是脆弱经不起岁月的考验。苏莱特见到了以前的朋友,曾经因为苏莱特守护着这片土地,他们在战乱的年代仍然能过着稳定的生活。如今这些人都开枝散叶,有了自己的大家族,却没几个人记得苏莱特这个名字。他们把苏莱特和海伦娜当作外乡的客人,聊的最多的还是他们自己的奋斗史和那些让他们得意的事。
海伦娜对这些不懂感恩的朋友心存不满,在回来的路上不由得和苏莱特说起来。
苏莱特只是笑笑。鬼族的寿命上千年,健忘也是在所难免。当初她也没指望别人对她心怀感激。只是没有见到家人让她有点遗憾,从此,她身边就只有泰和克罗莱尔两个亲人了。
一想起这个,苏莱特又想到克罗莱尔的封印。为了解开这个封印,她是不是应该见一见拉斐尔,谈一谈这件事?她想见他,一定是因为心里想着这个封印的事。
这天晚上,第二支白玫瑰又出现在同样的位置,与昨晚一样,金色丝带上写着给她的话,只四个字,说出了她的心声,好像他知道她心里的想法。
“我想见你。”
她仿佛听见他的声音这样说,仿佛看见了他那双含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