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手还没有握实,锁链似银蛇从四面八方袭来,缠住了嵬的手腕,把他整个人向后拉动,生生拉脱了他的手,拉开了和苏莱特的距离。嵬挑了下眉毛,挽了一把锁链,觑起眼睛扫了一眼站在他旁边的魈。
原本缠绕在魈手臂上的锁链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不见,却从讲台的四角冒出来,它们纵横交错,仿佛在墙体里生了根,在缠住嵬的一双手腕之后,又向他的两只脚踝发起了进攻。
嵬眼睁睁看着自己手脚被缚,在最初被扯动一下之后,再也没有被锁链挪动分毫。
似乎感觉到了嵬的注视,魈缓缓抬起手,推高了脸上的面具,露出清秀的脸庞和平静无波的双眼,转头看向他。
嵬皱起眉头盯紧魈这张脸,本来要问的话哽在了喉头。
罗兰已经上前一步,笑着拍了拍苏莱特的后背。
“是我不好,没有先把巫师最得力的三位助手一一介绍,才让苏莱特认错了人。魁、嵬、魈,记住了吗?”
罗兰顺次指着台上三个人,念出了对应的名字。
“执刑者虽然都戴着同样的面具看不到脸,但是每个人散发出来的能量却不同。时间长了你自然可以轻松辨别。不是说了,把钥匙交到下一任巫师手里吗?记得吗,我刚才告诉过你的,下一任巫师是……”鬼王耐心地等她接话。
全场也都等着她揭开谜底,四下寂静。
苏莱特感觉到嵬的目光,隔着面具她都能觉察那透心凉的温度。不知道她说出这个名字以后,事态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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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做了一个深呼吸,才不急不缓地道出:“魈。”
不过,她马上又解释了一句:“我没有认错,只是想物归……原主。”
底下一片哗然,罗兰呵呵一笑,却是嘲讽的笑声。
“物归原主?苏莱特,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开启地狱之火的钥匙是关乎鬼域甚至整个地狱存亡的东西,岂能如此随便给出去?自从它被制成一把钥匙,便和嵬再没有关系,又何谈‘物归原主’?嵬的德行无法胜任巫师的头衔,也就是说,他永远和这把钥匙无缘。”
话音刚落,嵬止不住大笑出声。罗兰的话不知道戳中了他的哪个笑点,让他笑的前仰后合,肩膀颤抖,看上去马上就要笑岔气了。全场只听见嵬一个人在肆无忌惮地笑,气氛变得越来越诡异。
“说得好,哈哈哈哈,好一个德行无法胜任,说的真是太好了。”笑的差不多了,嵬才又开口,一边说,一边重重点头,目不转睛地看向鬼王罗兰,沉声下了判断:“你不是鬼王,你是谁?”
一直默默站在嵬另外一边的执刑者魁闪电般地冲嵬发起突袭,只见一道光影闪动,下一秒,魁却被弹飞,跌落讲台,打了个转才稳稳落地。谁也没看到嵬迎击,却听到锁链清脆的一声响。嵬没有转移目光,仍然盯着罗兰看。
“你到底是谁?魈和魁都被你收买了?你们就甘愿做这个人的走狗吗?”嵬歪着头笑笑,后面这句明显是对另外两个人说的。罗兰没有理会他的质问,板起脸,声线低沉冰冷得让苏莱特听了不由得打了个颤:
“还没有自知之明吗,嵬,你现在已经是全民公敌,无处可逃了。告诉我内塔米亚的下落,我还可以考虑对你从轻惩罚。”
嵬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神态中满是轻蔑。
“就凭你们三个?”他又用下巴指了指对对面落座的一众死神和执刑者,接着问,“还是加上他们?亦或者再算上底下那个大天使?你以为你们能赢我吗?”
被锁链束缚着的双手忽然缓缓动起来了,绷直的锁链发出了清脆的声响把嵬的双臂往后拉。他对抗着这股力量,一只手伸向苏莱特,牵住了她的右手手腕,把她拉向自己。与此同时,罗兰拉住了苏莱特的左手,阻止她过去。
“执刑者嵬,身为内塔米亚的学生和流放地第一主管,欺君罔上、陷害恩师、意图谋反,如今仍执迷不悟,罪当死。”罗兰一字一句地宣判了嵬的罪行,又惋惜地摇了摇头:“我刚才讲的法典其实就是为你而讲,可惜你根本听不进去。这样的下场,真是枉费了切西亚当初一片苦心。”
罗兰一脸痛心的样子在嵬的眼中尽是伪善,虽然他不知道罗兰是什么时候,又是如何发现他伪装成巫师这件事,不过既然已经撕破脸,他也不想再多说。鬼王原本就是他临时用一用的棋子,他什么时候真的指望过旁人?
想到这儿,嵬握紧了苏莱特的手腕,突然发力将她往自己怀中一带,却没料到比他预想的轻松,苏莱特没有犹豫就顺势挣脱了那边的罗兰,奔向他。
缠绕着嵬的锁链被火焰点燃,化成赤金色,最后熔断掉落地面,冒着白烟,嘶嘶作响。甩掉束缚的嵬把苏莱特拉到自己身后,轻松挡下魈的进攻,点指罗兰。
傀儡咒语的青色光芒从罗兰衣服下面透出来,边缘已经接近他的心脏。
“罪当死?不管你是谁,中了傀儡咒语早晚就是我的人,就和他们一样。我不让他们动,他们就一个都动不了。我若让他们死,他们就不敢苟活。当死不当死,你说了还算数吗?”
嵬冷笑,又用这只手朝坐席方向一扫,台下的青光连成一片,不管是死神还是执刑者,心脏的位置都有一道青印。苏莱特倒吸一口凉气。原来,嵬的势力早已经渗透进鬼域的各个角落,俨然坐稳了幕后无冕之王的宝座。
“魁,魈,你们两个要不要重新考虑一下?鬼域里我欣赏的人不多,不想让那印记辱没二位。”嵬的眼风扫过魈,又瞥了一眼魁。“不过,我也不介意再多打两个傀儡印。”
“嵬,巫师大人呢?你把他怎么了?”
魁站在讲台下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你问内塔米亚?”嵬呵呵一笑,“他是我的授业恩师,我怎么舍得把他怎么样?我当然是让他活着,继续保佑鬼域国祚悠长。哦,我还差点忘了,我们有个客人在。他一直不声不响的,别被吓到才好。等我处理好了手头的事,自会给天界贵宾一个交待。”
坐在第一排的拉斐尔此时正一只手撑着头,沉默地看着嵬的方向。他脸上似笑非笑,不知道正想些什么。听到话题转向自己,拉斐尔眨了下眼睛,只说了两个字:“还好。”然后继续沉默不语,似乎对管闲事没兴趣,无声地示意嵬那边可以继续。
嵬衣服的下摆被一只小手拽了拽,接着,身后的苏莱特往他手心里塞进一个温暖的物件。他垂下头看,正是他渴盼了许久的东西。
失而复得,先是她,再是它,如果现在他胸腔里拥有一颗会跳动的心,那它一定会为此激越地搏动,说不定,他还会忍不住淌下热泪。
嵬握紧这把钥匙,转身面对苏莱特。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摘下了面具,一只手拿着,另外一只手握紧成拳,捶落在他胸口,手心里泄露出的一道寒光随之没入嵬的胸膛,只是一凉,再没有其他感觉。
嵬这才看清苏莱特的眉眼,她眼中一派平和,轻轻松开手,魂殇的手柄竖直插在嵬身上,点点星芒从伤口处溢出,消散在空气中。
“原来,只有这样才杀得了你,真是太不容易了,是不是,嵬?”
苏莱特看着面前这张熟悉的脸。他脸上的悦色冻结、崩塌最后全部变成木然,苏莱特看到他轻轻点了点头。
“所以,都是骗人的。装作失忆,就是为了要杀死我?”他冷声问。
“倒不是。”苏莱特否认,她低下头叹了口气,诚实地说:“一开始只想逃跑,可根本跑不掉。后来,我看到了神之火记录的往事。我是真的想把你的心还给你。但是,小嵬,就算是你重新得到了这颗心,又能怎么样呢……”
“最美好的那段时光,我都存放在这颗心里。那是我生命里的光和温暖。没有心,它们也一起离我而去。一天和一万年,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光阴已经没有了意义。说了你也不懂,等一个人等了几万年的滋味,最后,都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嵬冷笑一声,用空出来的那只手反握住胸口的手柄,“变成她的模样,像她一样独来独往,走火入魔,最后为她而亡,也好。”嵬说话间就去拔胸口的魂殇,却被苏莱特一把按住。
“谁说要你为我而亡了?”她睁大眼睛看着嵬,阻止他的动作。
魂殇一出手,魂飞魄散。只要匕首离开身体,嵬的灵魂就会化作碎片,被收入刀刃。难道以为嵬不知道?
嵬确实不明白苏莱特什么意思。
“你愿不愿意随我离开鬼域?以后,我去哪儿,就带你去哪儿,永远把你带在身边。”苏莱特低低地和嵬打着商量。
“永远带在身边?”嵬来回看着她的眼睛,苏莱特一脸认真。
“只是,你不能再是现在这个样子。我要把你封印在魂殇里面,收入我的掌心。魂魄仍然完整,只是附在魂殇上面,这样可以吗?”
“让我变成你的武器?”嵬简直要被气笑了。
“嗯,有灵魂的护身符。”苏莱特点了点头。
换了一个说法,却中听多了。
“我学你也做了一个屏障,隔绝了外面所有的视线和声音,只不过是我第一次做,不知道能撑多久。是直接拔掉魂殇还是加上封印,你自己选吧。”
表面上,苏莱特的手仍然按在嵬的手上,却是虚虚地扶着,等他自己决定。
嵬勾起嘴角笑了,他又打量了一遍苏莱特,这一世,她确是有些地方不一样了,大概是食得了人间烟火,更有了些人情味儿?
他又怎么舍得就这么离开。
嵬正要开口说话,苏莱特又握紧了他的手,她深深望向嵬的眼底,唇瓣翕动,似是无意地轻声问道:
“对了,嵬,告诉我,内塔米亚现在到底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