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的到来让苏莱特过上了“饭来张口”的舒服日子,妈妈的厨艺和几百年前一样出色且母亲最懂女儿的口味,厨房里时常飘出家乡的味道。可惜她的味觉还很迟钝,吃进嘴里总觉得少了点滋味。爸爸则隔三差五约苏莱特一起下棋、钓鱼或者去户外打野兔,都是苏莱特小时候喜欢的活动,让她感觉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童年。
约书亚每晚睡前都会为她做心灵疏导。这魔法确实有效,苏莱特的情绪平稳多了,发呆走神儿的现象几乎不再出现。不管是在父母面前,还是私下相处,她对路西法的态度都让人觉得舒服得体。
事实上,如果不出门,苏莱特大部分时间都和她的“担保人”在一起。
白房子里唯一的书房已经变成了路西法的临时办公室。这间屋子面积很大,像在镜宫一样用帘子隔成了两部分,只是帘子用的是半透明的纱帘。有大落地窗的那半采光很好,路西法就在洒满阳光的宽大座椅里接见他的属下。距离座椅不远的位置摆了副画架,还有满满一柜子的画具画纸,是留给苏莱特作画用的。
“我在这里画画不会打扰到你吗?”
第一次进这个房间看到画架,她问道。
“当然不会。这座房子现在属于你,如果说打扰,也是我的临时借用打扰到你才对。实际上我已经交待他们非必要不要来找我,我不想我们两个被他们打扰。”
这个一贯骄傲的人当时这么回答,他把姿态放得很低,还有另一个意思,他已经打算把她正式纳入自己的阵营。
“你如果不嫌烦,乐意顺便听听我的伙计们都和我说些什么,我也是很欢迎的。官司了结以后,你总有机会和他们打交道的。”
如果他不说,苏莱特几乎要把参加庭审的事忘了。她的爸妈并不知道她是被押解回来的,自从他们来了,谁也都不再提这事,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一周。
“什么时候开庭?”
这天,苏莱特一边在画架前用黛青色描绘着远山的轮廓,一边又问起这个问题。
“你已经准备好了吗?想好能在法老院那497个老顽固面前脱罪的辩词了?”
路西法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端着书,身体陷在靠垫中懒懒地坐着,此时抬起眼皮看向她。
“还要经过法老院审吗?”苏莱特停下来转过头看了他一眼,“为什么是497个老顽固?”
最近,苏莱特花了大把时间恶补地狱的律法常识,为了能使辩词符合要求,她翻阅了很多法律典籍,因此知道了法老院这个团体的存在。法老院在地狱是智库一样的存在,一方面用来制衡魔君之王的权力,另一方面又来配合他的工作。比如以往的天地大战,制定战略决策的大脑就是法老院而不是路西法。
苏莱特觉得自己并没做什么,却引来法老院的关注,这真让她“受宠若惊”。
“那你以为公开审讯指的是什么?就是送交法老院开庭审查的意思啊。苏莱特,你现在可是法老院的红人,天地大战的战犯都没你这待遇。自从他们知道了你身上的秘密,一直在内部争论要怎么最好发挥你的能力。这次借题发挥,终于让他们逮到一个可以和你公开面对面的机会。你也让法老院的人和我空前团结了一回,借了他们的力,我的人马才能瞬间穿梭到了逍遥殿去……”
苏莱特恍然大悟那日在殿外看到的兵马是怎么从天而降的,又想起克罗莱尔说的他没办法阻止事情发生,也无法及时赶过去的话,是啊,他又怎么可能和法老院对抗呢。
路西法慢悠悠地合上了书页,一笑:“至于为什么说是497个老顽固……法老院的法老一共有500位,我们七个魔王只占了其中2个名额,就是我和贝利尔,还有一位法老你也认识,是你在鬼域的老朋友罗兰,剩下的那些就都是老顽固了。我们三个自然不会为难你,不过,我可说不好其它那些家伙会提什么刁钻的问题。我已经申请将庭审的时间延后,就是想多给你些时间准备。当然,你不是孤军作战,你会有个辩护人,他这两天就会过来和你串词,就是桑扬沙。”
“桑扬沙?我的辩护人?”苏莱特手中的画笔差点掉地上,惊讶得合不拢嘴。
“他是除了我和贝利尔之外对法老院最熟的人,算是知己知彼,是你最理想的辩护人。我能为你做的就这么多了,剩下的就请你自己加油吧。”他歪着头充满期待地看着苏莱特,那双电力十足的眼睛里星芒流转个不停。
路西法的颜男女老少通吃,如果他再这么专注地望着某人,只要不是个眼睛盲的,多少都会有些生理反应,比如心跳加速、呼吸不畅之类的,可苏莱特是唯一一个例外。相反,对上苏莱特的眼睛,路西法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中了魅惑之眼的那段过去,这双美丽又充满魔力的大眼睛,如果能从中读出对他的爱意,该是多么让他有成就感的一件事,仅仅是想想,他的内心就已经激动不已,成了心跳乱了的那个。
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视。在这之前,苏莱特见他一直望着自己,以为他还有话没说完,等了半天再没听见半个字,正觉得尴尬,眼中带着疑问刚想开口问,就听见了敲门声。
很好,这回省了一句。
她转回头面对画架打算继续她的创作,反正来的人也不是找她。没想到这回是她错了。
“进来吧约书亚。”路西法就像长了双透视眼一样对门外吩咐了一句,就见少年满脸笑容地推门而进,先是向座椅里的人打了招呼,又转向苏莱特。
“苏莱特,贝利尔来探望你了,现在正和你的父母一起在楼下客厅里。还有,你要找的忘川水我已经帮你拿回来了。”
约书亚的第一句话让原本要蘸取蓝色颜料的笔错落到了黑色的格子里,第二句话一出口,苏莱特差点失手打翻了手里的调色盘。她飞快地用眼风扫了路西法一眼,那边一副了然的表情,原来她昨晚悄悄拜托约书亚帮忙的事他早就听说了。她至今还不知道每晚为她做纾解的人实际上是他不是玫瑰。告诉她干什么呢?他又不需要苏莱特亲口道谢,况且,每次纾解之后他就已经自行收取过报答了。
约书亚眼疾手快地隔空替她稳住了调色盘,听到她轻轻说了句谢谢。
“忘川水也是个不错的主意,可我还是有点遗憾你没有采纳我的建议。”路西法一动不动地坐着说了一句。苏莱特的动作顿了顿,然后又若无其事地收拾起画具,没恼也没接他的话茬,好像没听见他的话。
“那我就先下楼了,等送走了客人我再去找你,约书亚。”她冲他们分别颔首浅笑,这才不急不忙地离开了书房。
等到门再次关闭,约书亚才收回目光看向座椅里的人。
“这就是您说的纾解见效了?”他问。
“几乎不发脾气,爱笑了,胃口也好了,这不是越来越好了吗?”
路西法说话的时候,约书亚踱步到画架前欣赏苏莱特刚才画了一半的作品,黛青色的远山在灰色的雾霭中若隐若现,一座破败的茅草屋几乎被荒草吞没……
“您听过‘微笑抑郁’这个词吗?”约书亚一只手搭在画架上,忽闪着大眼睛望向不远处的人,“您刚才说的,倒是都挺符合的……”
苏莱特来到客厅的时候,她母亲正热情地和贝利尔讨论着插花的学问,父亲则在一边笑容可掬地给贝利尔的茶杯里添水,苏莱特曾经不止一次在他们面前夸过贝利尔。苏莱特喜欢的朋友,还曾经是她的长官,长了一张含笑的娃娃脸,待人真诚不做作,又风趣又随和,自然是讨人喜欢。苏莱特看出来父母都是发自内心地喜欢他,她曾经也是。
苏莱特笑着打过招呼就在旁边作陪,直等到父母感觉到了苏莱特无声的暗示,找了借口离开后,她才卸下粉饰的笑容。
“太闷了,我们出去走走吧。”在最后一丝笑容消失之前,苏莱特这样提议。
“好。”贝利尔应着站起来,女孩已经背朝他向门口走去了。
这里更靠近火山群,盛夏比边境的更闷热一些,夏季的雨水也比边境的多很多。当贝利尔走到大门口的时候,远处的天边已经压下层层乌云,风把云层往这边吹,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场大雨降临。苏莱特脚步没停,贝利尔便也不做声,只紧走两步追上她,与她并行。
“奥斯卡好吗?”
直到白房子变成远处的一个小白点,苏莱特才开口说话。他们顺着小溪的流向走,来到一条小河边。溪水在这里汇入小河,这条小河的终点也是忘川。
“他很好,不就站在你旁边吗?他想知道你最近过得好不好?”听见贝利尔这么说,苏莱特不禁笑起来,站住了脚步。
“请你帮我谢谢他,如果不是他通风报信,泰一定凶多吉少。我现在很好,这也得托他的福。”苏莱特柔声细语,语气也真诚,却只让贝利尔感觉到冰冷的距离感。
“苏莱特……”贝利尔转身面向她,这个动作却触发了苏莱特身体里某根紧绷的弦,她一边转向贝利尔一边往后撤了一大步,她看过来的眼神就好像他是某个路人甲。贝利尔的心像是被什么的东西狠撞了一下,又酸又疼。他沮丧地垂下头,接着说:
“奥斯卡已经不在了,我没办法替你转达你的……谢意。他违反了和泰订下的契约,肉身已经化为灰烬。可这也正是我遣他留在逍遥殿的目的,为了……”
“为了情报?”苏莱特接下他的话,“这就对了,你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不惜代价地为镜宫收集情报。我怎么忘了,贩卖情报是你最拿手的。接近我、做我的朋友也是为了情报吗?可惜我好像没提供过什么有价值的东西给你,你一定对我很失望吧。”
闪电如利刃在距离他俩不远处的高空划开了一道口子,贝利尔觉得自己的心仿佛也被划开了一样。两人的脸色在电光下都是一片苍白。不多时,滚滚闷雷在两人头顶响起,一股热风卷动沙尘从贝利尔身后打过来,苏莱特猝不及防被迷了眼睛,她顾不得许多,撇下贝利尔,背过身揉起眼睛。即便如此,贝利尔还是在快速转身的苏莱特脸上瞥见了浓浓的嘲讽,这让贝利尔喉头一哽,紧紧咬住牙关,把更多要解释的话生生压了下去。贝利尔心里清楚,就算他现在解释得再多,苏莱特也不会相信。
“苏莱特,我永远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如果我的所作所为伤害了你,对不起,那不是我的本意。”贝利尔的的声音不大,却正好可以被苏莱特听见。
“对不起?最近好像总离不开这三个字。”苏莱特放下手转过身,眼底划过一丝悲凉,“克罗莱尔这么说,现在你也这么说,我也很想对那个人说对不起,如果说了就能解决所有问题该多好。”
伴着又一阵轰隆隆的雷声,倾盆大雨如期而至。几乎与此同时,贝利尔展开了背后两对宽广的黑色羽翼,高高并拢抬起,在雨点砸落在苏莱特身上前为她撑开了一把羽毛大伞。苏莱特怔怔地看着笼罩在她头顶的阴影,这一幕似曾相识,那天也是电闪雷鸣暴雨如注,两个人相互取暖的神坛,不绝于耳的祷词,好像就发生在昨天。
苏莱特悲从心来,她甩甩头,勒令自己不要再沉湎于过去。
漫漫长路何止一场暴风雨,却再也寻不到遮风避雨的屋檐,既然注定如此,不如从现在开始自己为自己撑伞。想明白了的苏莱特在贝利尔的注视下缓慢却坚定地一步步退出了庇护的大伞,最后站在雨中,任由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她的眼睛里还闪着晶莹的泪光,却将嘴角一勾,笑得坦然。
“那么,这位朋友,就让我们法老院再见吧。谢谢你为我撑伞,不过我已经不再需要了。”
说完,苏莱特潇洒转身,迎着风雨抖开自己的薄翼,箭一般直射入铅灰色的天空,瞬间消失在贝利尔眼前,翅膀划过的天空只留下一道红色火线,那么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