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西卜提着一只果篮在门口等着,门开了,门里站着几天不见的贝利尔。
“怎么样?好点了吗?”
别西卜歪头打量这位老朋友,觉得自己有点明知故问了。贝利尔大概一直都没打理自己,脸上冒出了胡茬,头发乱得像鸡窝,让原本走阳光美少年路线的他有了沧桑大叔范儿。
贝利尔耸耸肩,嘴角往下耷拉,从果篮里拿起个苹果在袖子上随便擦了擦就啃了一口。他嘟囔了一句“不好”,转身往屋里走,别西卜关了门跟上他。
那天晚上,负责灾后重建的两位闲散魔王正在河边吹着小风推杯换盏,贝利尔一口酒毫无征兆地喷了别西卜一脸,随后扔了杯子低头猛咳。
别西卜一边擦脸,一边眯起绿色眼睛看他。贝利尔刚说到这酒不仅内服健体,还有另外一种用途。别西卜正好奇问他是怎么个用法,烧酒喷雾就来了。
“我艹!”被喷一脸酒的人还没吭声,那边又闷声骂了一句。
贝利尔猛然起身,眼底盈着与河水颜色类似的暗红。
“我遇上了点儿麻烦,有空联系。”
说完,贝利尔扔下一脸懵的别西卜闪人了。别西卜目送他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心想倒也没差,反正这人在的时候也没怎么正经出力。
别西卜注意到他离开时的一反常态。能让贝利尔称之为麻烦的事……别西卜要命的好奇心又起,打算等他忙完定要好好问问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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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利尔并没有让别西卜等太久。收到口信,别西卜扮了一副探望病号的样子到了贝利尔府上。既然是以病假的由头准了他擅离职守,就一路演到底吧。
“我被暗算了。还是被一个人类小崽子。”
贝利尔扔掉手里的苹果核,开门见山地对老朋友说。
“什么东西?”别西卜还以为自己的耳朵感冒了,出现了幻听。
“原来被好兄弟插一刀是这种感觉。”
贝利尔垂下眼皮,一脸受伤表情。他被插了一刀,接着身上被捅了103个窟窿,可能更多,只是那具身体和他失联了一段时间,他没法再数下去。虽然是他的分身,本体不感觉疼,但是痛在心里。
“你的小伙计在外面遭遇不测了?”别西卜一点都不紧张,因为他知道只要面前这个本尊没事,分身还可以重新生成。
“常在河边走,哪儿能不湿鞋。分身收回来就行了。下回记得别和人类交心。这就是你说的那个麻烦?你就为这个几天不梳洗?”
别西卜没看明白贝利尔那一脸被辜负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贝利尔抬眼看了看他,哪儿能那么简单。
他也很想把遭遇的一切这么理解:他和耀被魔兽重重包围,为了突围耀失手伤了贝利尔,他只顾自己逃命而把受伤的贝利尔丢下。如果真是这样,贝利尔可以原谅。身为人类,那个男孩会害怕然后做出自私的举动,这符合人类的本性。英雄之所以被传颂正是因为人类胆怯地崇尚勇敢。
可事实却是,贝利尔的这个战友在他专心与魔兽对战的时候,从背后给了他致命一击,然后把他一个人留在包围圈里。临走前,耀的一句充满使命感的“为了主君”最为诛心……
耀是使魔,被他称为主君的人,不正是泰吗?那是贝利尔一直视为好兄弟的人啊,是被苏莱特选中的人。
“别西卜,你也知道,闲的没事我喜欢卖卖情报。”贝利尔慢悠悠地拿起了桌上的水烟袋,用手指来回抚摸上面的玛瑙烟嘴。
“当然,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主上爱的就是你这一点。”
“可我寻求的是平衡之美,愿意为这平衡保持缄默。”贝利尔叹了一口气,抬起头,目光越过别西卜望向窗外。“我这几天就一直在考虑这件事,是继续沉默还是打破平衡。我现在想明白了,毕竟,亲手毁掉契约的人不是我。”
别西卜眨了眨眼睛。贝利尔是神创造的第一位天使,活了这么多年,阅尽千帆,说他单纯打死也不会有人信,可贝利尔知世故而不世故,是他可贵之处。可别西卜忽然发现,这位总是怀着赤子之心的老友偶尔耍起深沉来,还真是……像极了大尾巴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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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殿的秋殿,睫毛随着眼皮的抖动轻轻颤了两颤,他睁开了眼睛。
“呵,醒了?”凉薄的声音响起。
一开眼就看见莱斯丽的胸部特写让奥斯卡把眼睛又闭上了。冰美人正撑起上身越过他从这张床里侧拽过来一只枕头,塞在了他的脖子底下。
“喝水吗?”她问着,已经把水杯递过来。
奥斯卡这才又睁眼,偏了偏头含住了杯子里的麦管。
“火种果然是个好东西,怪不得总有人惦记。是苏莱特把你从死神手里拉回来的。不过,你也要感谢我,为了让你早日醒过来,我把所有救命法宝都招呼了一遍。”莱斯丽放下水杯,身体向后靠坐在椅子上,两条长腿闲适地叠在了一起。
“你真让我刮目相看,奥斯卡,竟然和苏莱特有一腿。你和她的奸情现在藏也藏不住了,她哭成了泪人儿。还有,你和耀之间又是怎么回事?既然醒了,来,说给我听听。”说话的时候,莱斯丽的眼睛里闪着精光。
奥斯卡平静地吞咽着口中的温水,没有理会莱斯丽的话。一杯水下肚以后,他重新仰面躺好,喘了口气才开口:“我躺了多久?”
“三天三夜。现在是第四天下午。”
听到这句话,奥斯卡缓缓撑起上身从床上坐起来,一张惨白的脸转向莱斯丽,眼睛里是满满的忧虑。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莱斯丽嗤笑,“那对新人一直在夏殿里没出来过。苏莱特的女官倒是来看过你几次,她说苏莱特挺好的。”
奥斯卡已经扶着床沿站起来,他的身上缠满了绷带,就像套了件甲胄。
“等一下,你还没告诉我你和耀之间是怎么回事?你有一处致命伤是他的飞刀留下的。他为什么要偷袭你?”莱斯丽拦住他的去路。
“我怎么知道?”奥斯卡拂开她挡路的手,轻笑一声,继续慢慢往外走,“这件事你不是应该去问他吗?”
“你们两个奸夫打起来了?”
莱斯丽的话让奥斯卡闷声笑起来。
“莱斯丽,没事少看点儿乱七八糟的小话本儿。”他的声音懒洋洋的,“还有,差不多也去找个男人吧。”
“你……”莱斯丽被噎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缓了一会儿才补上她的医嘱:
“回去卧床静养,记得少管闲事。”
夏殿的花房里,花团锦簇。伊芙正拿着喷壶为面前的兰花浇水。这是一株箴言兰,兰花里最娇贵的品种。需要光照,只能消受午后四点到五点的阳光;需要浇水,却必须是清晨第一捧最干净的露水;需要肥料,只吃心头滴落的鲜血……这样的呵护才能让它活下来。想要它开花,还需要更进一步,要人每天陪它说话。最后,箴言兰开出的花朵不仅馨香异常,还会替养花人道出她的心声,令听者动容,永生不忘。
伊芙算着日子栽下这株兰花,它盛放的那天,正好应该是泰的生日。
波普走进花房的时候,伊芙就正在对着花盆里的叶子们絮絮叨叨。总管轻轻咳嗽了一声,叫她的名字。
“总管大人。”伊芙冲着这位敬爱的长辈展露出笑颜。
“魔王请你过去一趟。”波普走到她面前,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魔王从夏殿出来了?需要我派人过去打扫吗?”伊芙眼前一亮,放下手里的喷壶。
“不,还没有。他请你进到里面说话。殿下现在还和夫人在一起。”
波普眼神闪烁,发出忠告:“伊芙,不管你看到什么,都不要大惊小怪。”
大婚之夜已经过去了三天,夏殿的新房仍然大门紧闭,魔王再没露过面。伊芙也好奇了三天,他们这样不吃不喝的没关系吗?
伊芙曾领着送餐的仆从去探视过一次,只是还没走到门口就被守在外面的波普拦住了。
魔王不想被打扰。
总管当时是这么说的。她听到门里隐约传来铿锵的金属敲击声,她问波普里面怎么会有人演奏打击乐,波普笑得隐晦。
魔王召见她要做什么呢?
伊芙踏着小心翼翼的脚步迈过了夏殿的大门,心里没底。她越往里走,金属相碰发出的声音就越清晰。遍布殿堂的红色绸缎被穿堂而过的微风轻轻拂动,随之飘来的还有玫瑰沁人心脾的暗香。比花香更不易察觉的,是轻飘飘擦过耳畔的女孩的轻喘。
“进来吧,伊芙。”
泰沉静的声音盖过了一切,为迷惑中的伊芙指明了方向。她循声走去,来到了位于内殿的卧室。
房间里原本高高挂起的绸缎如今七零八落地散在地上,除去屏障后这间卧室更显宽敞。泰坐在大床边,面对着门口,全身上下被层层翅膀包裹,只露出光洁的脚板踩在地上,像是一只正在休憩的大鸟。油光水滑的长发披散在身后,他垂着头用五指拨弄着胸前的黑羽,羽毛正微微颤动,有清脆的声音传出来。察觉伊芙到了,他才抬起头定睛看过来。
这一瞥就慑住了伊芙的心神。他眼底一片血红,那是掩饰不住的滚烫欲望,脸上的笑容邪肆张扬,带着致命的吸引力。
“魔……魔王大人。”伊芙紧张得几乎要咬了舌头,她有点害怕,可又控制不住自己,就是无法把目光从泰身上挪开。
披在最外面的一片翅膀柔软地滑落一角,露出墨色对比下十分突兀的半截暖色。伊芙骇然,她从那头标志性的亚麻色长发认出了这个背影,是苏莱特。
她背对着伊芙靠卧在泰的怀中,身体应该是蜷着的,手脚都被遮得严实。一头长发缠在泰的手腕上,从肩胛骨到腰线长出了细密的黑羽,这对翅膀和泰的翅膀连接在一起。它们闪着光,微微震颤,正是敲击声的源头。可女孩侧脸靠在泰的颈窝里睡的正沉,丝毫没有被这声音惊扰。
她已经明白波普在花房里的嘱咐是什么意思。伊芙知道振翅这回事,在被莱斯丽收养后的几百年里,这位冰山美人聊起泰来百无禁忌,伊芙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莱斯丽都告诉她了,包括泰最放荡的那几年做过的事。振翅是让泰超脱的灵药,也是美人们的催命符。
“夫人她……她还好吗?”终于,伊芙鼓起勇气打破了尴尬的沉默。
“好得很,她只是累了。”
泰松开束于手腕的一头秀发,滑落的翅膀重新盖住了怀里的人。他眼中的欲色褪去几分,才开口问道:
“伊芙,你跟在莱斯丽身边多少年了?”
“……今年整满九百年。”
“那你在这个地方也确实住了不少日子,如果没记错,夏殿的护卫侍从都是你一一亲自挑选的。”
“正是。”伊芙有点疑惑怎么泰问起了这个。
“最近,有谣言传你与我有染,我们不仅是情人,还孕育了孩子。”泰的话语中听不出情绪,只是平铺直叙。
伊芙闻言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她呆愣地看了一会儿坐在床沿的人,一张瓜子脸慢慢涨红,回话的声音微微发抖:
“简直是胡说八道。您从哪儿听来的?是谁这么大胆?太过分了……”
平日里低眉顺眼,说话总是磕磕绊绊的管事一反常态,流畅地说完了这番话。泰看着她不答,伊芙转头看向一边,思索着,声音低下去:“这种话要是传到夫人耳朵里,肯定会误会您……”
确实误会了,不过也别有意趣。
泰这么想着,挑了下眉毛,开口说:
“误会我倒不要紧……但你还是个待嫁的姑娘,谣言总归对你不利。风言风语起于夏殿,你还是着手调查一下吧,谣言止于‘治’者……”
喂喂喂,是‘智’者才对吧……
苏莱特的眼皮颤了颤,心里忍不住纠正,忽而转念一想,他这该不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吧?莫非知道她是装睡?
要怎么面对睁开眼的局面,苏莱特还没盘算好。她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啊,一回想起来,苏莱特就全身无力。这纠缠不休的日日夜夜让她不断刷新对泰还有对自己的认知。她终于见识了泰的“为所欲为”,要命的是,她却与他步调该死的一致。
原来,他们两个骨子里是一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