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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宋父面前的时候,在对方目光径直的逼视之下,连西哲也不得不承认,是要承受着偌大且无形的压力。
“西同学,喝茶。”西哲看了一眼面前骨瓷茶杯,茶杯上彩绘着精致鲜艳的红鲤鱼图案。
呷完一口,是醇浓郁香的东山普洱。
开刃后的普洱茶刀露出凌厉的锋芒,宋父虔心耐性的慢慢切割着茶饼上一小块一小块的茶叶。
“不知道宋品和你们说过没有,”宋父径自打开了话口,西哲默然无声的聆听着,“他是我的第三个孩子。”
宋父的语气明明平铺直叙,不带丝毫情绪,西哲却无端听出了一缕紧迫。
“我运气好,生了三个,三个都是儿子。”西哲仔细的回忆,没有!宋师兄从来没有说起过半句,关于他还有两个兄弟的事情。
“头一个儿子,那时候我还年轻,大概也就……”瞥了一眼西哲,“和你差不多,二十刚出头。火气盛,心气大,眼里揉不得沙子,心里揣不得委屈。别人拿根牙签捅我下,我也要拔出十米长刀砍对方三刀。结果儿子就被人莫名其妙的绑走,我跑遍了大半个城市,警局被我闹的天翻地覆,结果发现儿子就在自己的车后箱里,跟着我跑了一路,天又热,被我活活憋死了。”
西哲端着茶杯的手不由得缓缓抖了几下,她默默的把茶杯放回了面前的茶盘上。
“第二个儿子,出生的时候脐带就绕在了脖子上,医生说要剖腹产,那个时候不懂事以为女人一旦剖腹产以后就不能再生了,死活不让。结果母子两人都被我害死在手术台上。女人尸体推出来的时候……”说话声微微停顿了片刻,“被医生割的不像样子了。到了最后,大人已经没气了,医生拼命要救小的,一刀一刀切割下去,那肚子开的就像一朵莲花。”
一块圆圆的茶饼已经被切开成了若干份,彼此之间分崩离析,宋父从茶盘底下抽出吸水的宣纸,仔仔细细的包好,然后一块块的放进了红楠木制的茶盒里。
盖上盒盖,缓缓抬起视线,一瞬不瞬紧盯着西哲。
那道目光冷酷的不带丝毫人类的情绪,就像人躺在超声波机里面接受X光扫描。
“以前我喜欢貔貅,只进不出,财源滚滚。现在我喜欢锦鲤,阖家平安,心想事成。宋品出生的时候我就想过了,他爱干什么就干什么,爱吃什么就吃什么,哪怕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也当作是我这辈子欠他的,我还!他喜欢上的女孩子,就算我一百万倍看不上眼,我忍。就算把我和他妈赶出家门去,我们去捡垃圾,去讨饭,只要小两口过的好,安安静静的,子孙满堂,我认。”
宋父将茶壶举了起来,西哲忙不迭端起自己的茶杯仰头一饮而尽,等待着续杯。
“那个女孩子,我看得出,是个精明的人。老头子我虽然眼花了,但是不瞎。她提的要求呢,可能外人觉得呢有点欺负老人家,不过要是我年轻的时候,我是个女人,嫁了个丈夫才没多久死了,也免不了要替自己今后做打算的。”宋父为西哲续完杯,放下茶壶,举起了一根手指,“只有一件事情,我是不能接受的,那就是我的儿子死得不明不白!”
西哲直视着宋父的眼眸,他苍老的双眸中透出的光却冷邃如刀。
这个收敛了锋芒的男人,不得已人到暮年却依然要为自己的孩子锋芒毕露。
西哲的神情却是柔和了下来,她看到的只是一个父亲,一个亦如当时的林小姑一般执念不去的,孩子的长辈。
“宋伯父,我知道师兄的英年早逝让您和宋伯母都很伤心,我和其他的师兄一样,有任何我们可以帮忙的……”
宋父却突自笑了起来,他从中式马褂的口袋里摸出了一只装在塑料封袋里的手机,正是西哲的那一只。
“孩子,是你找人把那小子接走的吧?”
西哲干脆利落,“是。”
宋父点了点头,“现在的年轻人跟我们那时候的确不一样了。都敢作敢当,有几分风骨。你头一次来的那天,告诉我,高薇是你的同学,我心里就对你有些芥蒂。不过你喊宋品一声师兄,我就不和你计较。这一次你把宋品专门替你些的推荐函裱了送给他的妈妈,也算你有心,所以我才平心静气的坐下来与你说话。”
话音到此,宋父的手中慢慢的提起那柄制作精美的普洱茶刀,完全没有用几分力的就轻轻松松插进了茶盘的红楠木里。
然后慢慢将手机推还给西哲。
“我问高薇,我儿子大半夜喝了酒一个人跑去那没什么人的桥河上做什么。她和我说是为了见一个人。”
“他去见林东东了?!”西哲话抢先一出口就意识到自己僭越了,宋父这样的“长辈”说话,轮不到旁人打断他。
但是西哲内心疑惑之意太甚了,“不可能啊……宋师兄根本不认识林东东啊?”
宋父话锋一转,“可你认识那个男孩子?”
“认识。他是我另一个同学的弟弟。”
“怎么就那么巧,都和你认识?”
西哲顿时百口莫辩……谁说不是呢。
“我问了警方无数次,负责尸检的验尸官也喝了好几次茶。如果不是孩子的母亲死活不同意,我真的想做一个尸检!”最后那句话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目光对视的瞬间,双方都充满了打量。
“宋伯父是怀疑,师兄的落水有什么蹊跷?”可只要是他本人落水溺亡的,真正的落水起因却是极难查证。
“我没有要你那个同学的弟弟去死,我只要知道,他和我儿子最后聊的都是什么。高薇说,那个男孩是宋品生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
可,高薇又是怎么知道的?西哲眼神闪烁了几下,却没有将心底的困惑告诉宋父。
“宋伯父。”
宋父又举起了他的紫砂壶。不过这一次西哲没有一口饮尽杯子里还冒着热气的普洱茶。
“我愿意为师兄找出真相的。”
“我不需要你的协助。”
“但我需要。”
轮到宋父惊讶的看着她。
“我跟宋师兄合作多年,我知道师兄心底依然胸怀理想。虽然海威经过一再扩张并融,与他初始的理想略有背离,但是在海威依然有师兄在维护的情怀。”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宋伯父买下股权。”
宋父哼了一声,“你也是当律师的人,根据婚姻法,首先保护的是合法配偶。那个女人要卖掉我儿子的股权,而且不同于转让给我们,我有什么办法?”
西哲目光坚定,恭顺,真诚,“只要宋伯父愿意帮师兄保下他的股权,我会负责从高薇手中拿下来的。”
“我儿子的东西,我当然愿意。”
“还有一件事,我想恳请伯父,关于我同学的弟弟林东东……”
“姑娘,那小孩子心思要比你歹毒的多。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都是你的同学,你也不希望在同学之间难做。”
“我同学已经去世了。就在去年的事情。也是喝醉酒后死于车祸。”
宋父瞳孔目力所见的收紧了起来,“这么……巧?”
西哲原本盘腿而坐,她支起身,前倾,为宋父面前早已空了茶杯续满滚热的茶水。
“伯父,还有些事情我暂时没有办法解释清楚。我可以说的是,师兄一直对我很照顾,他与高薇的婚姻之中我有过不一样的看法,虽然那些看法我还没有机会告诉他。所以,如果您有任何不放心的,有任何疑惑的地方,也是我愿意帮您一起查证清楚的!我保证,我一定会问明白师兄在最后的时候与林东东到底谈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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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走出宋父书房的时候,西哲才意识到自己背脊后面的衣服都湿透了,贴在身后冰凉冰凉的。
慧玲姐听到开门声,迎了过来,一看西哲苍白的脸色也明白过几分,“其实我们先生近些年的脾气是好了很多的,就说小少爷吧,从小到大没有挨过一次打。你说男孩子家,哪有不挨打的呀,是不是?”
西哲努力牵了牵嘴角,却没能够笑出来。
宋品与林东东两个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人,林东东去找宋品能做什么?
而且她没有想到过,宋品的父亲是那么一个恐怖的人,竟是个会动私刑的人!
从小在城市里,在大学的环境里沉浸茁壮起来的“光明”人士,什么时候能经历过这些。
但凡还存有一丝理智,都会告诫自己,“与你无关、与你无关!”。
可是脑海里却有一个隐约的声音,愈发的猖狂起来,“怎么会这么巧?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她一定是隐瞒了什么!也许,在林法沐的身上,她仍然对你隐瞒了什么?难道,你也一点都不在乎林法沐么?就眼看着事情这么过去了。让它沉入烟海中,与你无关?”
西哲缓缓的拨通了电话,“宝尼叔,我是西哲。林东东他现在人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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