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您又没去吃饭。”
庄星苒站在张树森办公室门口,一脸“我就知道你在这里”的表情。
伏案工作的张树森听到她的声音,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露出一点诧异的神色,似乎是没想到时间过得这样快。
他直起背正欲说话,忽然眉心一拧,又微微弓下腰去,左手捂在胃部轻“嘶”了一声。
庄星苒立刻快步走进去,放下手中的铁饭盒,端起旁边的茶杯一看,果然是空的。
她走到旁边重新倒了一杯水回来,张树森已经十分习以为常地干咽下了两颗白色药片。
庄星苒将水递给他,扫了一眼药瓶,发现并不是治疗胃病的,而是止痛药。
她皱眉拧开瓶盖朝里看了看,发现竟已经吃了大半了。
张树森见状解释道:“基地这个月的后勤补给还没来,卫生所没有我吃的药,所以才先用这个顶一顶。大多时候都不怎么痛,只是偶尔严重一点,这也是半年多前开的药,不是最近吃了这么多。”
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最后说出重点:“你别写信同你师母说,免得她担心。”
庄星苒没好气道:“您既然怕师母担心,就按时吃饭,下次再看见您把止痛药当饭吃,我可不会替您瞒着。”
张树森端起饭盒告饶:“知道了知道了。”
他蹙眉咳了一会儿,眼睛还盯着桌上摊开的文件资料,朝庄星苒摆摆手:“你快回宿舍去吧,这季节外面风大得很,晚点天全黑了更不好走。”
庄星苒知道,张树森肩上的压力,比他们底下这群研究员要重太多。
基地承担核装置研究、实验、装配和高能炸.药研制生产等工作的一、二厂区建设,必须要他来把关。一旦安全系数不达标,所有参与者都可能发生危险。
而最近他们主负责的原.子弹设计方案,又因为一个关键参数而陷入了瓶颈。
而无论哪一项工作,都是必须殚精竭虑,不能有一丝一毫差错的。
庄星苒默了一瞬,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转过身轻轻带上了办公室的门。
张树森沉闷的咳嗽声被挡在了身后。
庄星苒刚走到门外,天边忽地响起一声巨大的惊雷,仿佛就炸在耳侧,令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狠跳了几下。
她抬起头,看到上方仿若近在咫尺的天空,厚厚的乌云层像一池被倾倒的墨,一股脑压下来,翻涌着,像要淹没整个基地。
庄星苒蹙眉,拢紧越穿越薄的棉衣衣领,闷头扎进呼啸的寒风中。
“这么大一颗石子儿飞你脑袋上,疼不疼啊?”
康以馨从庄星苒发间取下一颗指甲大小的碎石,看了眼即便已经关上,还是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窗户,诧异道。
庄星苒抹了把感觉已经被吹皴了的脸,回答:“风太大了,刮脸上跟冰刀子似的,我都没感觉了。”
这时,陈雪芳拎着热水壶匆匆跨进屋,飞快地将门扣上,掩唇咳了两声,说:“水房没热水,说是井被冻上了,今天大家将就一下吧。”
她自三个月前到基地时生了那一场病后,低烧和感冒便一直缠.绵反复,整个人已经瘦了一圈。
赵莉接过她手上的水壶,关切道:“怎么又开始咳了?明天去找孙医生再开点药吧。”
“好。”陈雪芳脱了外套缩进被子里,声音冻得有点发抖:“今晚好像尤其冷。”
“轰——”
一声炸雷将几个没有心理准备的姑娘吓了一跳,紧接着便听到头顶响起“噼里啪啦”的雨声。
雨水砸在屋顶覆盖的油毛毡上,声音特别大。
庄星苒躺在床上,不知怎么又想起了之前看到的那副“黑云压城”的画面,胸口有些发闷,辗转许久才勉强睡着。
第二天,她是被康以馨的惊呼吵醒的。
“天!你们头发眉毛上都起霜啦!哎哟,我也是,这怎么回事啊?”
庄星苒还有点晕乎,撑着手臂半坐起来,下意识在自己眉眼上一摸,果然摸到一层冰凉的霜,被手上的温度触到便化成了水。
她缩着脖子打了个喷嚏,感觉今天的温度似乎比昨天又低了许多。
果然,等她们穿好衣服推开门一看,便发现屋檐和树上都挂满了冰棱,地面也结了一层冰,踩上去直呲溜,根本没法走路。
就在大家都站在宿舍门口,为今天怎么去研究工作区而发愁时,一位年轻的士兵踉踉跄跄从远处走来。
只见虽然他两只鞋上都各绑了一道草绳,但裤腿和衣服上却仍有不少洇湿的水印,显然是在来的路上摔了不少次。
“各位研究员,张主任说今天天气情况太过恶劣,为了安全,让大家待在宿舍等通知。首长已经安排我们各连队在替主干道除冰了,应该很快就能同行,各位不用太担心!”
小年轻说完,又朝众人敬了一个军礼,这才转身趔趄着离开。
“这鬼天气!一晚上温度降得也太厉害了。”
“是啊,看这情况,基地的建筑施工恐怕都得停下来。”
……
庄星苒听着身边众人的抱怨和担忧,再度仰头看向天空中一直没有消散的乌云,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一周过去,天气不仅没有好转,反而越发严重。
他们面临的据说是近几十年来最严重的冻害,不仅基地,整个海晏包括临近的几个县都受了灾。
土壤里水分结冰形成了厚重的冻土层,最先受到冲击的就是基建工程,根本不能动工。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是粮食的短缺。
通往外界的道路全部被冻住,车辆没法通行,后勤补给队伍自然也上不来,基地里成千上万的人张着嘴要吃饭,但仓库里的存粮却根本支撑不了这么大的消耗。
所有人都忧心忡忡,祈求着这场冻害快点过去,然而天不遂人愿,这个时间似乎遥遥无期。
基地供应的食物从最开始的米饭、馒头,变成了稀粥、腐乳和青稞面窝头。
不仅如此,分量也越来越少。
一场突如其来的□□,把基地上万人困在了这座3400米的荒芜高原。
如此又过了一周。
这天,庄星苒就着半碗几乎看不到几粒米的稀饭,咽下一个青稞面窝头,准备回自己的工号。
经过门口的执勤士兵时,她隐约觉得对方有点眼熟,便多看了一眼,发现是之前去他们宿舍区通知的那个小年轻,似乎是叫杨牧。
庄星苒正欲同人点头打个招呼,却见对方身形突然晃了晃,紧接着直挺挺朝前倒了下去!
她本能地伸出手将人托住,却因为连日来的食物短缺而没多少力气,多亏走在后面的肖钢眼明手快扶了一把,才避免了他们两人一同摔倒。
“这怎么突然晕倒了?我去叫耀辉,得先把他送到卫生所去才行!”
肖钢帮着一起将人扶到室内,便快速跑出去喊人帮忙。
庄星苒看到杨牧嘴唇惨白并不自主颤抖,外面滴水就能成冰的天气,他的额上却满是虚汗。
她猛地一怔,忽然意识到这似乎是低血糖的症状。
庄星苒不由想起来,他们这群从首都来的科研工作者,因为有额外的津贴补助,伙食向来是整个基地最好的。
而如果连他们都无法保证最基础的食物,那……其他人呢?
这时,肖钢和钱耀辉跑了回来。
两人二话不说,分别架住杨牧的一条胳膊,便往卫生所赶。
庄星苒回过神,立刻匆匆跟了上去。
杨牧在半道上便自发醒了过来。
他蒙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发生了什么事,看到前方不远处的卫生所,便立刻挣扎起来,直说自己没事。
肖钢和钱耀辉自然不听他的,架着人快步往前走。
杨牧看上去有些着急,但因为虚弱,声音并不大:“真不用去,我知道自己的情况,没啥事儿。”
“你知道啥知道,要不是我和星苒手快,你脑袋都得磕出个血窟窿了!”
肖钢没好气说了他一句,随后扬声朝卫生所里的值班医生道:“孙医生,这位小同志刚才晕倒了,您赶紧来帮忙瞧瞧吧!”
孙超替杨牧做完检查,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转过身敲开一支葡萄糖,倒了半支进杯子里,又掺成一小杯温水递过去,道:“喝了吧。”
庄星苒盯着桌上剩的那半支葡萄糖溶液看了儿,突然觉得嗓子干得有一点发痛。
她抬头看向孙超,哑声问:“孙医生,他……是饿晕的吗?”
这个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的少年士兵,是为了保证他们这群研究员的食物,活生生饿晕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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