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下船,一边随着人流走,一边暗暗观察。这艘楼船吃水很深,除了底舱,甲板上还有三层,就像在水面上矗立起一栋楼房。
这三层建筑,一层比一层高,又越来越小。第一层的名字就叫庐,第二层在它上面,就像飞来的一样,所以叫飞庐;第三层叫爵室,就像帽子,是为哨塔,瞭望之用。
这个时期的楼船很盛行,因为南方各大政权尤其注意水战,一旦出动水军,少则数千,多则十万人。楚国、蜀国、南汉和荆南的水军长官多叫水军指挥使,但吴国和闽越干脆叫作楼船指挥使。
单泽善看了看楼船上铺着牛皮的楯板,还有直刺天际的桅樯,暗暗吸了口凉气,小声道:“老大,怕是不好弄啊,要不去找刺史或节度使喊冤?”
王芳摇头:“这些人明显是马希范的亲信,而且是那种见不得光的行动,所以连僧正和缘密禅师都帮不了我们,找那些当官的更没用。”
单泽善发愁道:“那怎么办呢?”
王芳笑道:“见不得光的东西,如果曝了光,你说还捂得住吗?面子和名声对世俗人来说还是很重要的。”
单泽善讶然道:“曝光?怎么曝?”
王芳道:“休息一会,等天黑了再说。”
两人走出人流,往偏僻的地方走,找了个小树林,打坐休息。
他们也就只能这样远远看着,搞不清楚田菊芳到底关在哪里。别说王芳现在还只是化神初期,就算是炼虚初期都不行,炼虚初期的元婴只是初成,就像刚出生的小毛毛,天天闭着小眼睛等喝奶,根本不敢随意出窍。而像缘密禅师,虽然出的是意生身,可人家来去自如啊。
单泽善只是接近金丹中期,更没辙了。他也不知道王芳打的什么主意,时不时偷眼瞧一瞧王芳的动静。可是王芳往那里一坐,就像尸坐一般,纹丝不动。尸坐,古代最严肃的正坐。在祭祀仪式中,请他扮演祖宗亡灵,能乱动么?
不久,太阳即将落山,坊市响起了连绵不断的铜锣声,收市的时间到了。单泽善着急道:“老大,你到底打算怎么办?天都快黑了。”
王芳悠然道:“还早,等会儿我出手后,你负责接应就是。”
单泽善眨了眨眼:“莫非你说的曝光就是直接去闹事?”
王芳点头:“难道你有更好的办法?”
单泽善狐疑道:“那还不如白天动手呢,众目睽睽的,岂不是更好?”
王芳瞪眼道:“白天你过得去吗?军事重地能让你随意靠近?”
单泽善抓了抓头:“也对,但是你一个人行不行啊?我也去吧。”
王芳笑道:“世俗的军队而已,想来楚国的水军不会有太多高手吧。”
于是又等,一更天过去,王芳还是安然打坐。
直到二更的梆子声响起,王芳霍然站起,对单泽善道:“今次强袭,若成功,我便直接回来。万一我回不来,你便回去告诉我师父,别的都不用做。”
沉沉夜幕,王芳像一只灵动的猫,穿过巷子,躲过巡逻,不一会便来到江边水寨,跳上了围墙。
以水寨为据点,是五代十国时期水军作战的主要方式,这些水寨像一颗颗珠子镶嵌在水系之上,各种战船都停泊在寨子里的港湾内,附近则建筑了栅栏围墙。
她站在围墙上俯视那些舢板,还有楼船的舷梯,微微皱起了眉头。那些连接点的位置几乎都有军士把守,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冲上停泊在中间的楼船,真是不大可能。
小船在水波上轻轻地摇晃,王芳不再犹豫,一手拍在墙上,纵跃而下,然后从阴影中闪出,凌空虚度,跃起到第一艘小舢板船上,没等人查看清楚,已经飞跃上了第二艘尾部。正要再跑,已经有军士发现了她的身影,顿时高声喊叫起来。
水寨里开始喧哗起来,王芳干脆不再隐藏,直接跳到前面一艘“斗舰”的甲板上。几名军士挥刀砍来,她微微一笑,也不还击,只是左伏右窜,轻灵闪过。而后,又跳上了前面的一艘“海鹤”。
这艘海鹤战船,状如一只飞翔的喜鹊,头高尾低,前大后小,在两边舷舱外又安置了浮板,就像白鹤的翅膀,平衡性极好,王芳正是先跳到浮板上,再跃上甲板,
此时,水寨里的动静更大了,烛光乃至火把燃起,水寨里亮如白昼。附近几艘蒙冲斗舰的女墙内,有人甚至开始射箭,嗖嗖之声不绝于耳。
王芳挥掌劈翻一名军士,拿起他的战刀,脚尖一点,“乾坤借道”一转,所有的飞箭便纷纷落地。
前面就剩一艘艨艟了,艨艟也叫蒙冲,是仅次于楼船的主力战舰,也像楼船一样建有三层高的船舱。它的船身狭长便于冲刺,所以叫冲;船舱和船板又用生牛皮包裹,即是蒙。然后每层船舱的四面都有弩仓矛孔,攻击力极强。
当然,王芳不会冲到矛穴前让人家捅,她早已看好了这艘蒙冲和楼船之间相连接的舷梯。如雨的弩箭之中,她轻啸一声,踏上舷梯。
十几名站在舷梯上的军士眼见此人居然杀到面前,顿时嗷嗷叫着朝她冲杀而来,王芳等他们冲到面前的一刻,两腿如旱地拔葱,然后又重重落在舷梯上,这一级舷梯立刻粉碎,这些军士便骨碌碌滚了下去。
王芳窜上甲板后,想要寻找田菊芳和关押的女孩子。天眼虽然能照破障碍,但如果有人设下结界,那也是没有办法看清的。
而这时,在她后面又有一大群军士跟了上来。这可是楼船,舰上少说也有七八百人。
“啪啪啪”,忽然有人从上面发出鼓掌的声音,在一片喧闹中反倒分外突出。
王芳抬头,有三个人出现在第二层的飞庐上,从窗户里探出脑袋,看猴戏一般地盯着她。中间一个三十岁左右,衣袍华丽,油头粉脸而神色轻佻;左边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居然打着赤膊,脸上毫无表情,眸子里似乎带着一丝戏谑;右边的是一个武官打扮,四十岁左右,神情肃然。
鼓掌的是中间那个男子了,他看着王芳道:“不错,不错,一个人居然能打到这里,你这是夜宵吃多了胡乱找地方消化么?”
王芳知道正主儿就在这里了,收刀拱手笑道:“抱歉,打扰了,只是贫道有位好友,是个本分的比丘尼,前些时日却失踪了,我一路追踪来到这里,不知这位郎君能否行个方便放了她?”
男子却瞬间变脸,翻脸简直如翻书一样快,一挺脖子道:“什么乱七八糟的,真是好大的狗胆,你知不知道官爷我是谁?许可琼,水军指挥使,听说过吗?”
许可琼?王芳心里略惊。因为这人的确很有名,算是马希广的死党。马希广其实都不算什么,主要还是这人的父亲许德勋,那可是楚国开国功臣,说是马楚第一大将也不为过。
为马殷开国立下赫赫战功的一共四个人,姚彦章、许德勋、秦彦晖和李琼。他们的资历极深,几乎和马殷同时进入秦宗权帐下。就许德勋来说,他以右相的身份却常年兼职岳州刺史,楚国绝大多数的水军就在他的掌控之下。
对于楚国来说,周围有蜀国、荆南、吴国和南汉需要防备,其中,长期且冲突最剧烈的便是吴国,而交战的地点大多在岳阳。
荆南也经常和马楚对战,但它可以说是十国里面最小最弱的了。按照诸葛亮的说法,荆襄是四战之地,地狭而民少。荆南与马楚的对战多是环洞庭湖展开,也多在岳阳。
由此可见,许德勋在马殷心中的地位。
再者,马殷由初入湖南到掌控湖南,关键性的一仗,便是拿下常德。当时,秦彦晖负责陆路进攻,而许德勋则负责水陆和狙击外援。当时,雷家请了杨行密援手,杨行密派了水陆两路来援,正是许德勋大败之,为马楚纳湘西地区入湖南版图立下大功。
而十四年前,杨家再次大军进攻岳州,许德勋在道人矶一战,把吴国的主帅和副帅生擒,自此更是奠定了此后马楚和吴国无战事的大功劳。
不过,许德勋这一战后不久就去世了,毕竟已经七十多岁,看来许可琼正逐步地在接他的班。
王芳依然笑着拱手道:“原来是许侍中的公子,失敬。但法令昭昭,百官家不得容纳僧尼道士,许将军何不把敝友放了,免人说你明知故犯,污了令尊的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