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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再见

  按照王芳的指示,张虚白小组和龙泉小组在一个月内,只需要去自己负责的沿江走廊看一看,选好心目中的第一个点,即算完成任务。如果能在那里还搭个茅棚、有个茅宇松窗就算优秀。

  这六个道士听了还是心里有点忐忑,王芳笑道:“放心,山不在高,有仙则灵,诸位都是可以在小庙当家的人了,在这穷乡僻壤建道观,当地欢迎还来不及。总之一个月后,你们圈好地,略有群众基础就行了。”

  对此,王芳特意强调,在对待居士信徒的态度上,要向印度和尚的托钵乞食学习借鉴。她虽然喜欢禅宗的自食其力,但也没有忽视托钵乞食的内涵。

  和尚乞食,并不是叫花子讨饭。别真的不把释迦摩尼这王子不当王子,人家真的缺你那一顿饭啊?他乞食固然是为了活命,但也是拿他的所学来交换的。按照释迦摩尼的规矩,你吃人家的饭,还必须为人家讲道理、指点人生迷津。如果这家人给你饭,却不想听你讲道理,那不行,这饭就不能吃,必须立刻走人。

  想一想,这都是职业修行者,在古代也算知识分子了。而古代的百姓能有多少人有机会读书呢?相比后世那些忽悠大师,还有各类培训班,和他们那收费标准,人家上门给你讲课,就吃一顿饭而已,谁占了便宜,岂能算不通这个账?

  所以,佛教人也自信地管这个叫福田,你听他的道理,得了福气种子。那的确,是你占了大便宜啊,做人最重要的可不就是要明理么?

  当然,因为古代穷,别人自己还吃不饱,确实会遇到无力供养你的情形。于是,有人便宣传说欲界最强的大神、魔王波旬是前世供养了一位阿罗汉才得了升天的福报;或者说梁武帝萧衍,也是前世供养了谁,于是转世为帝。这且不管真假,这种说法虽然是鼓励布施,却也有追求名闻利养的嫌疑。

  总之,反正释迦摩尼对自己的儿子就是这样教育的。每次罗睺罗前来问道,佛陀必然会先问你前段时间去了哪里、为人讲述了什么道理?看到罗睺罗的确做了、悟了,才继续为他宣讲下一个道理。

  至于王芳自己这一组,她对季传辉、胡秀芬和单泽善一番交代后,便全打发走了。她本人,则有更多事情要忙。最起码,别人只要按照规定路线跑,她却要走完辰州五县的主要地方。三条通道走廊肯定要先走一遍。不如此,焉能把握全局?

  同时,她还要尽快在陆驿通道上,再找或创建一个女冠的据点。因为按照规矩,道观是不许男女混居的。

  于是,王芳日夜行走在辰州的山川闹市。白天缓行,走过熙熙攘攘凹头不平的街道,跑过戒备森严的山寨;夜晚轻功,跳过泉水叮咚的溪流,攀上参天大树之巅。有时,她在清晨与山岚同行,在日中观猛兽争战,在黄昏屹立山崖看落霞西下,在子夜沉醉于万籁俱寂。。。。。。

  十几天后,王芳回到了沅陵县城,拜访了刺史府的刘言和李观象。此外,更有两个人需要再见一面。

  第一个是她的族叔、沅陵县令王虔朗。

  这天,王芳先是以公事名义求见王县令,继而叔侄二人在内堂终于得以畅谈。

  方入座,王虔朗竟然先对王芳一揖。王芳大惊起身还礼,却听王虔朗叹道:“虽是私下相会,我这做叔叔的也不能瞒了贤侄你的推荐之功啊,这一礼是必须的。”

  一个县令而已,在王芳这种出家人眼里或许不算什么,所以她在杜家坪借马三代之力,顺手轻轻推了王虔朗一把。但想想前任袁珣都六十多了才爬到这位置,也可见混体制内之不易和升职对王虔朗的重要。

  王芳笑道:“朗叔多礼了,你正当壮年,未来还大有可为啊。只是,我倒一直觉着奇怪,既然咱们是一个宗族的,为何从未见过你上门?此中莫非有什么隐情?”

  王虔朗点了点头:“其实你父母既然从未跟你说起家族之事,就可见他们并不希望你知道这些。好在贤侄既已出家,稍稍了解一下倒也无妨。

  大略说来,咱们王家也是北方人,南迁到江浙之地后,和很多人一样,为了谋生,便开始经商。没想到,一代代下来,倒成了有名的商户,钻天洞庭,说的就是咱们太湖王家。”

  王芳闻言略惊,原来自己祖上居然还是豪门呢,可惜古代商人地位较低,没什么可以夸耀的。安史之乱后社会动荡,就像后世大批民工进城要谋生一样,做生意尤其成为很多人的选择。五代十国时,大致以太湖西北和天目山一线为界,东边吴越国,西边吴国、南唐,两国都实行保境安民的政策,经济发展很快。

  至于洞庭,和洞天一样,都是神仙洞府的意思,倒不是湖南洞庭湖的专利。王虔朗说的洞庭,不是岳阳君山,而是太湖中的东山和西山。钻天,则比喻他们手段高明、钻天打洞,无所不能。当然,洞庭商帮真正崛起,还要等到明清以后,现在不过是开启肇端。

  王虔朗略加介绍后,叹道:“不想,王家的财富却被另一个神秘的商会组织盯上,它名叫济世会,秘密安插奸细进来,终于夺了王家大权,于是咱们王家嫡系只能四散奔逃。

  你们这一脉,来到了湖南,我这一脉却是去了广西桂州。而我自懂事起,不敢说报仇,但发誓要走仕途,以光宗耀祖。

  只是限于资质,我虽然不分寒暑苦读,依然只是个举人出身,好在与同乡李观象相交甚好,这才来到沅陵。而来此之后,你父亲知道我当了县尉,便找机会悄悄告知这五溪也有济世会的势力。我们如无要事,便不敢光明正大地往来了。

  而今你家人依然罹难,不知是天意还是人为?此情此景,不由令人想起大历年间潭州刺史张谓的诗,诗云:月明湘水夜,霜重桂林寒。别后头堪白,时时镜里看。。。。。。”

  至此,王芳对于对家族往事有了大致了解,当下,又与王虔朗密谈一番,便告辞离去。在这沅陵县城,她还有一个人需要见一见,那便是昔日闺蜜郑细妹。

  话说王芳行走辰州五县时,自是去过郑细妹的老家陈家滩。可惜,村人告知,自从薛存志中了秀才后,兄妹二人已经搬去了县城居住。

  “兄妹?”王芳暗暗发笑。

  想来二人尚未到成亲的年龄,住在一起多有不便。古代女子虽说出嫁年龄小,但除了童养媳,最小也得十三岁,一般多是十五到十八岁出嫁。二人反正都是孤儿,这年头本就人口迁移复杂,逃户遍地都是,说是表兄妹什么的,别人碍于薛存志秀才身份,大概也不会追究了。

  王芳有官府的关系,薛存志又是秀才,他们的住处不难打听。原来,他们租了悲田坊附近一家商户的东跨院。

  王芳进入这家大院的时候,早有人飞快跑去报信,把郑细妹喊来,郑细妹平时就帮那地主老财做些针线活计。

  郑细妹穿一件单薄的罗衫,双手冻得通红,她闻讯而来,难以置信地看着王芳,继而大喊一声“芳姊!”便大哭着扑进了王芳的怀里。

  二人实际上只差一岁,现在身高也差不多,快接近一米六。可是王芳总算是有师父和朋友,郑细妹却是只有薛存志陪伴。而且,想读书入仕么,也就是全脱产,根本没有收入来源,不知道在古代有多少人因此家破人亡,郑细妹的压力可想而知。

  “唉,唉。人长大后,都要去找自己的另一半,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既已找到,总归是幸福的。”王芳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携手进了跨院。

  薛存志正好也在家中苦读,一身粗麻所制的白衣斓衫,正是儒家士子的标准装扮,倒也风度翩翩。

  说起来,王芳还是很佩服他,因为即便薛存志当道士时读过几年书,毕竟他也只和张善年龄相当,两年下来就考上秀才,已经相当优秀了。最起码,比他当道士有前途。

  换个角度看,其实他和王芳也相似,都算是改换门庭,属于转益多师。经过道教的空灵陶冶,再去做儒家文章,自是比一般人更为不俗。

  “没想到是王道长大驾光临,存志未能远迎,失礼了。”薛存志脸色惊喜中带一些羞涩,和郑细妹一样,看到王芳他也非常开心,可是,毕竟他们是还俗了的,这并不是一件多么光彩的事情。

  王芳环视他们家徒四壁的住所,心里感叹,口中却道:“你们不肯来桃源观看我,那才是不够意思哦。其实,你们不要觉得不好意思,你们不知道,大家有多么想念你俩呢。”

  郑细妹一番痛哭,此时终于恢复本色,瞪大眼睛道:“他们真的没笑话我?”

  王芳只能继续劝慰,打消他们心结,道:“听我师父说啊,修道本来就不容易,想要有所成就,必须有囤积居奇的心态。所以啊,大部人修到最后也就那样。薛存志,你可是秀才了,可知有句话,丈夫自有冲天志,莫向如来行处行?”

  这话出自五灯会元,薛存志哪能听过,在那里细细品味。郑细妹却是好奇道:“真是你师父说的啊?囤积居奇不是做买卖么,为什么修道也要囤积居奇?”

  王芳大笑道:“打比方而已,如果一个修士对于自己选择修道,没有商人那种奇货可居,以为千百世轮回、今日将获大利的心情,是修不好的。”

  郑细妹恍然道:“难怪哦,我在道观里就没有这种心情,呆了一段时间就烦了呢。”

  王芳还有事,不可能长留,于是阻止了郑细妹准备用膳,但走前,依然再加提醒:“读书入仕自是正途,但大唐至今的入仕之路,难度也许是空前绝后,你们若听我意见,稍后我会略加安排。”

  不来自后世就不知道唐五代的科举,和以后有很大不同。后来几个朝代你如果中了进士,很快就能做官,但在唐五代是不可能的,因为它有铨选和守官制度。

  简单说,官位僧多粥少,而且还非常注意官员的素质,因此,即便考中进士,至少也要等三年;其他的,比如明经科,好像要等五年还是八年;神童科,大概要等十一年。当这个时间到了,也不是马上做官,你要在礼部考一次,然后进入吏部,再和那些在任刚满了一届等着换届的官员,同时竞争。

  所以,王芳看到二人这情况,非常担忧,给他们点明三条路:第一条,不管其他,一直考进士等官做。但这比考北大清华、考公务员还难百倍。比如北大清华好歹一年在全国还会招两千人,可是唐五代录取进士呢,每年只有二三十人。

  第二条路,进入藩镇幕府。这是唐五代的特殊情况,历史上就这一回,不抓住可惜了。也就是像当年杜甫进入西川节度幕府一样,应聘录取后,节度使会帮你向中央推荐。

  第三条路,走传统的举荐之路。在科举制出现前,人们没有相对公平的考试机会,怎么做官呢?除了出身好,门荫入仕,也可以是地方推荐,比如才学孝道品德等。所谓终南捷径,也属于这条路。你都名满天下了,考官如果不录取你,他也压力山大。

  王芳大略说完,拱手道:“好了,我还有事,不耽误你们你侬我侬了,哈哈。”她把自己腰包的钱,大约两贯,塞给了郑细妹,便赶紧过江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