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珺闻言皱紧了眉头,执拗地反问道:“不在这里那在哪里?”
景千行看着她的脸回道:“这里的风墙跟其他地方的气流是相通的,过去这么久了,先生的骨灰早已被吹到玺瞿的各个地方了吧,先生是个爱云游四方的人,若是知道自己到过了玺瞿的每个角落,一定会很开心了,你不用再找先生的骨灰了。”
玉珺愣愣地看向风墙中央那个越来越小的孔,直到那个孔缩小到完全看不见了的时候,玉珺才低下头来,小声喃喃道:“都怪我…”景千行闻言猛地转过头去,这才看见玉珺早就哭红了双眼,他的心紧了紧,平时一张能言善辩的嘴此时却完全不知该说些什么。直到玉珺重新抬起头来,他才张口对面前失落的少女说道:“走吧,我们去垂骨渊。”玉珺看了看怀里空空的瓦罐,叹了一口气,飞下地面来,将瓦罐放在了风墙下面后,才飞上来看了看景千行,问道:“垂骨渊在哪个方向?”
景千行指了指天边,一处非常不起眼的阴影,玉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过去,随即点了点头,撑着素骨伞朝着那个方向飞去。景千行看着少女的背影,也跟了上去。玉珺睁大了眼睛朝着垂骨渊快速地飞着,凌厉的风刮过她的眼睛,吹得她眼睛生疼,泪水一下子就被风吹干了,她紧紧地攥着拳头,直到到了垂骨渊才松了下来。
素骨伞一到了垂骨渊就开始发出荧荧的光彩来,她合上了伞攥在手心里,一条条血水流淌着的河流纵横交错,自从易奇用了垂骨渊的血池子炼了一把素骨伞以后,血池子被垂骨渊掌管秩序的人重新引来人间战场充满怨怼的骨血灌满了,这才勉强支撑着秩序的进行。脚踏上垂骨渊的地了之后,她才将素骨伞收了起来,这是她第二次来到这里,空气中到处弥漫着腐烂的臭味,但在这里排着长长的列子等待着分配的那些“鬼”跟掌管了这里太久的那厮不会感觉到。
被那个道士以“炼骨”的名头扔下来时,她也如他们一般浑浑噩噩毫无精神,她顺着队列疾步走去,在队列的尽头看到了那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脸,一个个人从那厮旁边经过,而那厮并不会突然抓起一个人把他扔进血池子里。她提着伞走近了,那厮看见她突然出现在视线中时吓了一大跳,看到她的装束后毕恭毕敬地从高椅上跳了下来,对着她深深地弯下腰去作了个长揖,道了声:“大人。”
玉珺盯着他的脸,用自己的手指了指自己道:“你还认得我么?”
那厮抖了一下,哆嗦地抬起头快速地瞄了一眼她的脸后,将头低得更深了,回道:“每天过往小人眼下的鬼没有一千也有一万,小人并不曾见过大人。”听完后,她轻轻地笑了起来,转过头来对身后的景千行说道:“你瞧,他果然是认得的。”
又想到景千行并不知道她来过这里,也不知道曾在这里发生过的事,就止住了自己的笑容,转过头去,对着那厮说道:“你起来吧,我并不是什么大人。”随即提着伞朝着血池子走去,走到血池子旁探出身去看着血池子里的在血水中不停地漂浮着翻滚着的白骨与器官,景千行皱着眉走上前来,看着她饶有兴致的样子问道:“这有什么好看的?”
她并不看他,而是伸出手指指了指身下的血水,笑着说道:“我曾经以为我可以在这里面找到我的眼睛,摸了好久都没有摸到。”景千行看着少女明亮的眼睛说道:“现在你有了自己的眼睛。”玉珺点了点头,站直了身子来摸了摸自己的眼皮,笑着说道:“是啊,我有了自己的眼睛,就不用再倚靠别人的‘好意’了。”
那厮偷偷用眼睛望着对着血池子议论着的两人,当他看见少女手中发着微弱的蓝色的光的素骨伞时,他心中大惊,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跪在了少女的身后,抓着少女的衣角连连大叫道:“大人!沽泉的血水是要为新鬼引路的,不能再拿走了啊!”然后那厮伏在地上朝着少女用力地磕了几个头,额头都磕破了,少女才转过身来,从他的手中扯出了自己的衣角,挪开了几步后才弯了弯嘴角,对着那厮说道:“你多虑了。”
少女撑开了自己的伞,血红的伞面赫然烫着十六个十分显眼的小字,她抚了抚微微发烫的伞面,一跃而起,在那厮的面前飞到了半空中,她对着地上的景千行说道:“你可知那个去人间的路在哪儿?我虽是故地重游,却不知这垂骨渊的路呢。”
那厮一听她要离开,便连忙磕头大声叫道:“大人要去人间,小的带你们去!”景千行挑了挑眉毛,那厮赶紧站起身来朝着两人深深鞠了一躬,对着二人说道:“二位大人跟我来!”
那厮赶紧转过身去,为玉珺跟景千行带起路来。那厮虽然身体瘦小,一副被抽干了的样子,跑起路来却是出乎意料的快,玉珺撑着伞在半空中飞着,眼睛紧紧盯着那厮的背影,景千行则直接是踩到剑上开始飞起来。等到那厮快跑出垂骨渊的尽头的时候,玉珺才看见他停下脚步来,他转过身来指着西面一处被云雾遮掩着的地方,朝着半空中的两人道:“二位大人,就是那里了,穿过去便是人间了,小人还有要事在身,就不送二位大人了。”玉珺点了点头,那厮立马就转过身去拔腿就跑,跑得比跑来时的速度更快,人影都看不见了。
景千行看了看玉珺高兴的样子,对她提醒道:“穿过结界时可能会有些疼,鬼族毕竟早已不属于人间的人,那结界就是鬼族重新进入人间的第一关,若是通过了,以后就畅行无阻,不少鬼族人就折在了这第一关,你千万要当心些。”玉珺愣了愣,当初易奇大哥哥带她出垂骨渊几乎就是一眨眼之间的事情,没想到鬼族要进人间却这么困难,她看着那个地方,开始紧张得捏起了拳头,景千行看着少女渐渐垮下去的嘴角,忍不住出口说道:“你害怕的话,可以抓紧我的手,我用法器护着我们二人出去,痛苦会轻一些。”
玉珺闻言猛地转过头来,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少年,随即笑了笑,松开了攥紧的拳头,对着面前的少年说道:“我不会害怕,也不需要你的保护,我们走吧。”随即举着伞飞得更高,朝着那处云雾遮掩着的结界飞去。景千行看着少女的背影,亦跟了上去。
很快,她就飞到了那片云雾缭绕的结界前,她举着伞,看着眼前的结界,伸出了自己的手,看着少女的动作,身后的景千行也跟着一块紧张起来。当她的手指伸入结界时,很快便有刀割般的疼痛从指尖传来,她皱起眉头,心一横,将自己的整条胳膊,连带着全身都进入了结界之中。一阵刀割一般的痛感遍布全身以后随之伴随而来的就是麻木感,她紧紧抓着素骨伞,全身却麻得动不起来。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前方结界的出口,穿过它,就是她日思夜想的人间。渐渐的她恢复了一些知觉,却看见自己的指尖开始发紫,很快她的手掌,手臂,胳膊,都变紫了起来。她咬了咬牙,趁着全身还有知觉,奋力地向前方的白光飞去,她眼睁睁地看见自己发紫的手穿过了那片白光,她奋力地向前抓去,看到自己的胳膊已经穿过了结界后,突然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在她身后用法器打退了结界的法阵里发出的攻击后,发现了前面的少女一只手已经伸出了结界,剩下的身体却还在结界里一动不动,心里暗叫不好,赶紧飞上前去,托着少女剩下的身体朝着结界外奋力飞去。
少女全身已经变得十分湿冷,皮肤也变成了紫褐色。少年抱着少女的身体从空中缓缓落地,他们终于来到了她心心念念的人间,只是她没有来得及看到这第一眼。他看着少女发紫的脸叹道:“你就急成了这样,连开法器保护自己都忘了。”
他望了望四周,他从未来过人间,这倒是第一回来这人间,四处都是秀丽的山峦,人间有日月轮回,此时正是阳气最盛的时候,按照鬼族记载的书籍来说,鬼族除非以灵体之身进入了人类的身体活动,不然不可在阳光下照太久,他们鬼族早已适应了玺瞿昏暗的环境,面对人间阳气最盛时候的阳光时,修行的力量很容易从体内流失,他们到底属于极阴之物。
他皱着眉看了看头顶上的太阳,额上凝出细密的汗珠来,他看了看怀里的少女,抱着少女朝着一旁的树荫跑去。
在阴凉的树荫下,少女的脸色才算好了一些,手臂的紫色变得浅了许多,少女皱紧的眉头也舒展开了。他将少女放在了树下,自己则在盘坐在少女的旁边运起功来。玉珺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她被人追杀的夜晚,四处一片漆黑,只能看见村里的灯还亮着,她应该乖乖听娘的话,早些回家的,而不是为了跟隔壁家的阿三打赌抓萤火虫而跑去了更深的山林里,遇到了那群在山林里鬼鬼祟祟的人。
她从来都没见过他们,但他们身上穿的确实是他们村里的衣服,她以为那些都是邻村的人,却搞不明白为什么这么晚了他们不回家,都举着火把聚集在这里。他们也是来抓萤火虫的么?桃源境的萤火虫可难抓了,常常是人一靠近,一伸手,那萤火虫便从指缝中飞走了。
等她走近了,才看见那群人举着火把站在用白色的粉末画的法阵前,法阵里还站着几个人,她看见站在法阵中的人手中的火把变成了十分不详的血红色,她被吓得一下子坐到了地上,站在外围的人听见声响后发现了她,她来不及继续惊讶了,连滚带爬地朝着来时候的小路跑回去。
那群人很快就发现了她,他们举着火把到处找她,她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好不容易等他们走过了才爬了起来,朝着回村子的那条小路跑去,但是跟在那群人最后面的那几个人还是看到了她,他们又转身朝她的方向追来。大人的脚力终究还是比孩子厉害,她好不容易拉出来的一段距离很快就被那群穿着村民衣服的怪人追了上来,她哭喊着不要抓她。
她跑得精疲力竭之时,抬起头来摸到了身边松散的土丘,她这才想起来这是他们村子的乱葬岗,有横死的村民埋进族里的土地不吉利,就会被葬在这里,遥望着山下的村子,隔上一段时间村里就会找出几个人来乱葬岗祭拜,以告慰这里回不了家的亡灵。
她一下跳到了乱葬岗里面,藏在土丘后面,祈祷着那群人发现不了她。“不要抓我,不要抓我,不要抓我!”
她猛地惊醒过来,一直守在身旁的景千行见状凑近了来,皱着眉看着她问道:“你怎么了?”她看着少年的脸愣了愣,两只手支撑着自己坐了起来,她环顾了一下四周,过了很久才回过神来,喃喃地说道:“回来了…我回来了…”
景千行看了看繁星点缀的夜空,接了少女的话道:“是啊,你回来了,你心心念念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