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受着她在他脸上的动作,不知又过了多久,当他听到她细微地叹了口气后,才发起抖来,小心翼翼地抓着她的手,问道:“真的吗?我们真的出来了吗?”
他感受着手心里她的温暖,两行清泪混着污血一齐从脸颊流了下来,玉珺急忙拿起丝帕来给他擦干了,他抓着她的手腕,颤抖着问道:“可是,为什么我看不见你呢?”
她嘴角原本露出的笑凝在了那里,她静静地看着他,哄着他坐回床边道:“没事的,只是你的眼被那妖怪的黑雾迷住了,我,我一个人弄不来,我写信给了宜姐姐,请她想办法帮帮你,你放心好了!你不会有事的!”
他听着她的声音,嘴角弯了弯,乖乖地坐了回去后,却也不愿放开她的手。
她觉得好笑,便放软了声音对他道:“我总得做事的呀!”
他这才放开了手,没过一会儿又掀开眼皮来,对着她站的方向道:“玉珺,你可以,就在这里陪着我吗?”
她转过头来看着他,他无处安放的手紧紧地抓着袍子,微微颤抖着,一双眸子已经看不见光亮了,眼角还在冒着乌黑的血。
她端着木盆,明知他看不见了,却还是笑了笑,回了他道:“好。”
以至于公孙宜闻讯赶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景千行寸步不离地跟着玉珺,手拉着她的手。
公孙宜定睛一看,看到景千行的模样后脸色都变了,她连忙拉着玉珺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们都干了什么危险的事儿了?”
玉珺从腰间取下锦囊来,交到了公孙宜手上后,说道:“我们找到了制造毒糖的窝点。”
公孙宜半信半疑地打开了锦囊,往里看,看到一个木箱后将它拖了出来,将木箱撬开后,发现里面一包包装的全是药死吴兄的那个毒糖后,脸白了白,问道:“这么厉害,你们是在哪里找到的?”
玉珺叹了口气,努力回忆道:“是在堕河边上,那些制造毒糖的妖怪,都是魔族,说什么奖赏是大力丸的,我也听不太懂。”
公孙宜将那木箱关上,又重新塞了回去,然后拍了拍她的肩道:“你做的很好,这下真是帮了大忙了,我得打发我相公给青歌写封公文去,他们魔族搞这样的把戏祸害我们,不给个交代就说不过去了!”
玉珺点了点头,在公孙宜起身准备回去之时,拉着她的手问道:“宜姐姐,你可有带郎中来?”
公孙宜愣了愣,,看了看她旁边的景千行后,拉着她走到一边,在她耳边小声说道:“你信上写的症状,我都一一叫来风霓城的郎中问了,他们都说治不了,恐怕只有鬼医鹭鸶能救一救,可是鹭鸶早就不见踪影了,又该往哪儿寻去呢?”
玉珺皱了皱眉,鹭鸶…鹭鸶已经只剩下一缕残魂了,哪儿能出来替他看病呢?她看向公孙宜,不甘心地问道:“宜姐姐,难道没有别人能救了吗?既然是那个魔族的毒雾弄得,那我把那个妖怪抓来,用他的血跟肉来做解药,行不行呢?”
公孙宜闻言吓了一跳,急道:“哎哟!我的小祖宗!怎么能老把杀人挂在嘴上呢?你是什么时候脑袋里全是杀人吃肉的事儿的?”
玉珺偏着头道:“可是总得试试不是么?”
公孙宜愣了愣,试探性地问道:“就算会引火上身,你也要去?”
看到她点了点头后,公孙宜这才品出味儿来,她是喜欢上这个叫景千行的小子了,一如她当初非要跟着百里简的那股执拗劲儿一样。她叹了口气,拍了拍玉珺的手道:“刚刚的话都是跟你玩笑的,你可别当真,也别冲动的跑去抓人。”
玉珺看着宜姐姐的脸问道:“可是,不去的话,他的眼睛要怎么办呢?”
公孙宜将她抱入怀中,在她耳边道:“会有办法的,我记着鹭鸶去人间之前来信来,说过她在人间收了个徒弟来继承她的衣钵,把她那个徒弟找来,说不定会有办法。”
玉珺深吸了一口气,笑了笑,道:“宜姐姐,那个徒弟不是在人间么,又怎么去寻他呢?”
公孙宜捏了捏她的脸蛋,说道:“我来想办法,过两日我去把那人找来了,就叫你们来。”
玉珺终于笑了起来,开心地回道:“谢谢宜姐姐!”
公孙宜看着她的笑脸,也笑了起来,对她小声说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不过你也不要太过感情用事,知道吗?”她笑着点了点头。
公孙宜便伸出一根小指来,对她说道:“你可答应我了,若是被我发现你感情用事惹祸上身,我可不会再帮你。”
两人拉了勾,发了誓后,公孙宜这才放心离去。看着宜姐姐远去的背影,她走到景千行旁边,用十分开心的语气说道:“景千行,宜姐姐答应我帮我们找郎中了!相信用不了多久你就能重新看见了!”
景千行握着她的手,嘴角弯了弯,有些无奈,又不舍地说道:“是吗?”
玉珺偏过头来看着他那张十分平静的脸,问道:“怎么了?你不开心吗?”
他回道:“开心。”
“为什么你不笑呢?”
他愣了愣,慢慢回道:“有些开心,不一定需要表现出来的。”
玉珺闻言觉得也有道理,便转过头去看着自己的绣鞋发呆。
“你…”
她想起了那副妙笔丹青上的红衣美人,忍不住出口叫道。
“怎么了,玉珺?”
他朝着她声音的方向转过头来,她看着他平静的脸,忽然又问不出口了。
他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便说道:“我都已经这副样子了,还有什么不能对我说的呢?”
玉珺低着头,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问道:“你想见你的心上人吗?宜姐姐到人间找郎中去,说不定也能再帮你将你的心上人也带来。”
他的脸白了白,原本弯着的唇角也垮了下来,他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知道她在等他的回复,便清了清嗓子道:“不用,她现在不在人间。”
玉珺疑道:“那她现在在何处?你怎么知道她不在人间的?”
景千行轻轻地握着她的手,问道:“为什么你会对这个有兴趣呢?”
玉珺愣了愣,将手从他的手中抽了出来,叹了口气道:“我以为,我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好歹能做个知心朋友,想要知道你的心上人是什么样的,你也不愿告诉我,罢了,你不愿说,我也不问了。”
他哑然失笑,那句“是你”终究是停在了嘴边,没能说出口。
从那日后,玉珺便将自己的床铺搬回了自己房间里,除了他需要吃饭或者需要她带着他去外面打听情况时她会跟着他在一处,其他时间都变成了各管各的。漫漫长夜里,他睁眼与不睁都没什么区别,他实在不知要怎么将那句“喜欢”说出口,先与她说不是顾及儿女私情时候的是自己,现在为情所困的依旧是自己。
他看不见她的样貌,却能从她的声音中想象出她的样子,也许是照顾他这个瞎子很累了,她好像没有以前那么爱笑了。她不再睡在他房间之后,他感觉每个夜晚都开始难熬起来,他不停地用丝帕擦拭着自己眼角流出的液体,也分不清哪些是污血,哪些是懊悔失言而流下的泪水。
公孙宜的消息来的比他想象中的要晚,彼时玉珺接到信,立马就跑到他房间里来,难得开心地对他说着:“景千行,宜姐姐找到鹭鸶的徒弟啦!你的眼睛很快就能好了,我们走吧!去宜姐姐那儿!”
她牵起他的手来,一步步走出了门口,他眼上罩着一块黑布,也是为了避免路人看见他被吓到。风霓城的街上已经没有几个人了,大家都琢磨着人间修道那辟谷的法子,好省下一些粮食来,所以只剩下风在巷道间穿梭着。
出门前,玉珺给他做了个简易的拐杖,好方便他出远门,他一手拿着拐杖,一手牵着她的手,心里很不是滋味。失言前,他想着,要是公孙宜找到鬼医的时间再慢一些就好了,失言后,他又悲哀地觉得,这眼要不要都无所谓了,他的思路从未像如今一样清晰过。
玉珺牵着他一路十分平稳地走到了百里府上,百里简见了他,大惊失色,忙问:“这是怎么回事?”
他平静地回答道:“遭受了一些意外,多亏你夫人帮我找到了郎中,我还不至于到渎职的地步。”
百里简叹了口气,向玉珺道:“你们找到了罪魁祸首的窝点一事,我夫人已经跟我讲过了,原想着你们来也能顺道商量一下怎么处理,照千行的情况看,你们还是快快去吧,她在房里等着你们,等医好了再说也不迟,并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玉珺点了点头,回道:“那就多谢百里大人了。”
在百里简的带路下,玉珺牵着景千行终于走到了府上最偏僻最不起眼的一处房间里。公孙宜见他们二人终于到了,便将两人按到了椅子上,又将门紧紧地关了起来,玉珺见房间里除了她们三人并无其他人,心生疑惑,便出口问道:“宜姐姐,你不是说已经找到那个鹭鸶的徒弟了么,他人呢?怎么没见呢?”
公孙宜拉起两个人的手放在了一起,说道:“既然我都给你们发了准信了,那必然不会骗你们,他在人间呢,叫你们到这儿来,也是为了把你们送过去,给他瞧瞧病症。”
玉珺担忧道:“看你的意思,他是个活人?那他知道我们的身份么?人间的人对鬼怪还是有些忌惮的,万一他瞧病时看出来了,届时又该怎么办呢?”
公孙宜闻言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回道:“你放心,你说的这些情况统统都不会发生。我在人间找到他时,他倒是想对我动手呢,我就直接告诉他,我是他师父的旧相识,拿出了先前鹭鸶写给我的手信来,他才认了,着实费了我一番功夫。你们只管实话实说便是,他不会为难你们的。”
说着自己坐到了桌子的另一侧,从箱子里拿出一个小巧玲珑的炉子来,又拿出两段香,施法点燃了之后插在了炉子中。点燃的香冒起烟来,很快就充斥了整个房间,房间的通风并不是很好,两人握着手,被烟呛了一直咳嗽,却也不敢做出什么大幅度的动作来,生怕哪里出错了,景千行就见不到郎中了。
很快,浓浓的烟遮掩住了公孙宜的脸,公孙宜看着渐渐消失的两人叫道:“记住,香燃尽之前就回来!”
她的声音渐渐消弭在了浓烟之中,连同她的眉眼一般,叫人看不分明。
“你们来了?”
一个疲惫的男声响起,她们这才睁开眼来,她们还是在一间屋子中,一张椅子上,面前还是有一张桌子,桌子上也有着香炉燃着两柱香。
不同的是,坐在对面的不再是面目和善的公孙宜,而是一个十分陌生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