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歌紧紧皱着眉头,死死地盯着刚刚他消失的地方,眼底却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景千行一手拿着鬼王的任命,一手提着糖推开了百里简为他事先准备好的房间。
他再次来这风霓城,不知是不是因为事先知道了有毒糖在风霓城流行的原因,他总觉得城中人的精神风貌比上次他陪着师父跟玉珺来的时候更差了。
他们原本与人间的人没有太大的分别,现在不论男女老少,脸颊边都生出了浓密的鬃毛,吃饭的样子也变得更加痴傻,到处流涎水。
他将这些变化都一一记在了自己的游记当中。
风霓城的城主百里简每日都是十分忙碌的样子,他几次递出邀请函想邀请百里简出来一叙,回信却总是推到两日后,两日又两日,当他拿到百里简的回信,展开来看时,内容如他所料,又是推到两日后。他收拾了一番,将百里简的回信都收拣好了,轻装简从地沿着记忆里的路线朝着城主府上走去。
他没等守卫通传回来,便撩起袍子朝着里面走去。当他在园子里绕了几圈后,这才终于看到了百里简。
彼时他正坐在院子里一边品着茶,一边作着画,景千行轻着步子走了进去,看着百里简画完了最后一笔收尾时,他出声道:“城主大人,你可得空来?”
百里简吓得一哆嗦,笔尖的墨都掉了一两滴在画纸上。看见是他后,百里简咳了咳,抚了抚自己的胸口深吸了一口气后才道:“千行啊,你来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景千行向他行了个礼后,从袖中拿出了他的回信道:“这不是几次三番想见你,都被你婉拒了么。我也是没有办法,实在是鬼王大人的日子限得紧,不然我也乐意在你这儿多玩几天,百里大人,你说是不是?”
百里简捏起袖子来擦了擦额角的汗,回道:“千行啊,你看,我也并非是故意拖着日子不见你,实在是事情太多了脱不开身,这好容易得点闲来休息休息,你就来兴师问罪了。”
说着便提起茶壶来往茶杯里续了些茶汤,猛灌了几口压压惊。
景千行叹了口气,道:“百里大人,你的事重要,我的事也重要,为何不能互相成全成全呢?”
百里简哭丧个脸道:“千行啊,你就饶了我吧,我也得知了吴兄因吃了我这风霓城里产的糖被毒死的消息,也是我监管不力,现在整个玺瞿都要知道我这风霓城毒死了个神仙,要是天界因此追究起来,我这项上人头能否保得住还未可知呢!”
景千行道:“百里大人,你已经调查过了么?确定是这风霓城的人做的糖么?”
百里简抬起头来看着他说道:“他来之前并没有带什么糖,走的时候却带了从我们这儿买的糖走,一走就吃死了,我难辞其咎啊!”
景千行点了点头道:“百里大人,我知道你很是自责,这种情况下难道不应该先揪出罪魁祸首么?就比如刚刚我问你的那个问题,你已经确定了,这个糖是你们这风霓城里的人亲手做的么?”
他从袖子中取出之前被公孙宜烧化的那颗糖来,百里简看着这黑色的糖仁愣了愣,从他的手中接了过来,凑到鼻尖闻了闻,疑惑地说道:“这个糖不是早就贴出告示封禁了么?怎么还有流于市面上的?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景千行寻了张凳子坐了下来,看着百里简问道:“此言当真?这糖就是吃死了神仙的那一袋糖里面的一颗,被你夫人烧化了,就是这么个形状。”
百里简捏着黑色的糖芯又闻了闻,十分笃定地道:“我十分确定!我这儿还留了一些糖的样本,要求巡查市集的一看见有人在售卖这一类的糖,立马缉拿归案,斩首示众呢!”
景千行沉思了一会儿后问道:“百里大人,我能否问问,在那位仙使被毒死之前,你当初为什么会想着禁这个糖呢?”
百里简叹了口气,将指尖的黑色糖芯放在桌上,说道:“几月前我侄子从乡下来投奔我,染上了这个糖,起初我当是普通的糖就放松了警惕,没曾想,我侄子日日把这个糖当饭吃,书也不读了,修行也不修了,身上长出鬃毛,脸上长出长长的獠牙来,到最后彻底失去了理智变成了一个怪物,为了城里人们的安全,我不得不把它赶出风霓城,几日前我出风霓城找过,他已经被附近的魔物咬死了。”
景千行闻言也低下头来,良久才道出一声:“节哀。”
百里简道:“我的亲人都已深受其害,更不能让此物继续贻害其他人。我都已经下了死令,为什么这东西还能流行于市间?看来有必要把负责巡查的人叫来问问了。”
景千行点了点头,说道:“还请百里大人务必揪出幕后黑手,百里大人,你或许有所不知…”
还没等他说完,一个家丁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对着百里简行了个礼后,喘着气叫道:“大人不好了!”
百里简脸色一变,回道:“什么大人不好了!你大人我好得很!”
家丁愣了愣,立马改口道:“大人!是城东大户的刘家不好了!”
他挑了挑眉,问道:“刘家怎么了?”
家丁回道:“刘家的小女儿变成怪物了!现在跑到外面抓人吃了!”
百里简大惊失色,连忙站起身来焦急地叫道:“怎么又一个!巡查的人呢?巡查的人哪儿去了?你把人给我叫来,去看看!”
家丁连忙行了个礼拔腿便跑了出去。
百里简也准备跟着走出去时突然想到景千行还在这里,便转过身来露出一个歉然的笑来道:“千行啊,事务太多不能好好招待你了,你放心!你告诉我的事我都记着,过几日等抓到人了,就叫你过来!先不说了!”
说着也走出了院子。景千行看着百里简遗留下来的,墨迹还未干的画深深叹了口气。
他收拣起信跟黑色的糖芯,默然地走了回去。
自他住进这里以来,几乎每晚都能听见奇怪的嚎叫声,还时不时有张着獠牙的醉鬼在他院子前的路上胡言乱语,打架斗殴,吵得他好几晚都没法安心入睡。按理来讲,风霓城是配有晚上巡逻的人员的,这在他门口喝多了吐酸水的醉鬼却没被抓起来,难道风霓城的戒备松懈到这个程度了吗?他皱着眉喝下了杯中的最后一口茶,提起笔来继续书写着。
百里简在回复那个家丁的时候说了个“又”字,说明近期变成怪物的人绝对不止一例,无论是哪方面看来问题都很大。
制作这个糖的人究竟是用哪种方式避开了巡查的人的耳目,让这糖在风霓城屡禁不绝的呢?他的用意又是什么呢?
他想起五真仙人的死相来,他七窍流血,心脉都被弄断了,究竟是谁下的狠手呢?
他将记忆中尚且还清晰的五真仙人的死相画了下来,画好之后,他拢了拢身上披的袍子,吹灭了烛火走到了床榻边,准备合衣睡去,耳边又响起了醉鬼骂骂咧咧地摔烂酒坛子,几个人争吵的声音,此起彼伏的还有怪物的惨叫声。
白日里他便跑到市集上看有没有可疑的人在卖糖,百里简因此抓了不少制糖卖糖的人,城里变成怪物的人一个接着一个,根本来不及处理这边抓的人,那边新变的怪物就又踩烂了几家的房瓦。
百里简新贴出了告示,这段时间不能再买卖糖果,违者斩首,城里也因时不时出没的怪物以及不辨是非乱抓人的护卫而变得人心惶惶。市集上的店铺关了好几家,现在仅剩的还在出摊的都是迫于生计而不得不出来的人。
他看着路人脸颊隐隐约约长出的鬃毛叹了口气,这还仅仅是风霓城,这糖有没有扩散到其他鬼城都是个未知数。不过只要风霓城控制好了,其他鬼城引以为戒,相信也是能逐步控制住的。
到了晚上他深受噪音的困扰,索性放弃了睡眠,整夜挑灯记录着白日看到的一切,记录完后将自己从藏书楼中带出来的心法仔细研读修习,几日下来,虽然疲倦不堪,但也收获甚多。在他的窗外那棵遮掩着光线的大树上,一个隐隐约约的撑着伞的人影朝着窗里的景千行看着,而房内的景千行却浑然不知。
如此过了几日后,百里简终于差人来信,邀请他到府上一叙。那带信的家丁却将他带到了公堂之上,他有些不明所以便驻足在门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那家丁嘿嘿一笑:“景大人,您呀,进去就知道了!”
景千行权衡再三,还是跟着他走了进去。百里简坐在公堂之上,看到他进来了之后便摆出一副笑脸来,连忙下来说道:“千行啊,你可算来了,你瞧,我们几日几夜不眠不休的,终于把给刘家那个小女儿毒糖的罪魁祸首给捉住了。”
景千行闻言对着百里简行了个礼道:“那真是有劳百里大人了。”
百里简摆了摆手道:“哪里哪里,只能说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你快坐下,看我怎么审这个罪魁祸首。”
景千行看着堂上那个被绑紧了全身都被黑袍子遮盖得严严实实的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走到旁边的一把椅子旁坐了下来,百里简格外地开心,坐到公堂之上用惊堂木拍了拍桌子,向着堂下的人喝道:“堂下何人!”
堂下另一个穿着小厮模样的人连忙道:“大人!我是刘家的家丁刘丁,他就是小人在刘府捉到的,让我家小姐变成怪物的罪魁祸首!”
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一个纸包,他捻着纸包的衣角将它展开来,里面赫然是告示中所画的,被禁的那种糖。
“呈上来!”
被纸包着的糖便呈到了百里简面前,他捻起一粒来仔细嗅了嗅,眉头一皱,向着那刘丁问道:“那你是在何时看见他向你家小姐兜售此物的?”
刘丁道:“禀大人!小人是在几日前起夜时撞见此人将此物交予我家小姐,没过多久我家小姐便变成了怪物!小人说的句句属实,请大人明察,为我家小姐做主啊!”
百里简点了点头,向堂下穿着黑袍的人喝道:“他说的可是真?”
那个穿着黑袍的身影像是被吓了一跳,他抖了抖,用十分沙哑的声音说道:“不是我…”
百里简听在耳里,挑着眉道:“意思是你不认刘丁对你的指控了?”
那人伏在地上,像是在隐忍着些什么,他重复地说着:“不是我。”
百里简见他这副胆小如鼠的模样,便道:“你既然说不是你干的,你要是问心无愧,不介意我让人搜你的身吧?”
他闻言猛地抬起头来,整张脸都被黑布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她摇着头十分坚决地道:“不行!”
百里简挑了挑眉道:“哦?那你总得证明你自己不是?你可有递交的证据?”
那人继续摇了摇头,用沙哑的声线说着:“没有。”
百里简道:“刘丁有证据证明此物是他给你家小姐的吗?”
刘丁道:“回大人!我有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