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大胜仍是这个家庭真正的主心骨,没有人敢忤逆他,所有人都自发地愿意配合他,讨好他。在贾大胜的号令下,一家人上了饭桌,闷头闷脑地食之无味地吃着饭。所有人的饭量骤减,连懵懂的贾盼盼也吃得小心翼翼。
席间,总是会传来贾大胜的招呼吃喝的声音。似乎一切都没有变,一切都和过去一样,贾大胜的每一句话都让贾栋梁觉得耳熟。可是一切又是如此的不同,因为贾大胜的招呼声再也没有人热切地响应。他们沉默着,丧失了一切食欲,勉强吃上几口,只是为了宽一宽贾大胜的心。
有人说,除去意外,生命是一个缓慢衰败的过程。贾大胜年逾五十,生命中的同伴有一些已经走在了他的前面。他送走过双亲,也送走过兄弟姐妹,他和死亡已经多次打过照面,不算陌生了。
说起来,贾大胜自觉身体不适已经很久了。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养生的,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感到不适的。贾大胜爱喝酒,自从开始养生,他就泡了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酒,硕大的玻璃坛子里稀奇古怪的动植物曾把乐欢吓得惊叫离魂。
可是,衰老是不可逆的,越养生越难受就是衰老在发威。新年伊始,贾大胜无缘无故地感到心慌乏力,常有头疼不适,喘不上气的濒死感。他忍不住和吴菊花抱怨过一次,吴菊花吓得把他拖去了医院。
贾大胜躺在床上难受时怕得不行,可是到了医院后,他又察觉到:坐在医院里等待医生的宣判比躺在家里要恐怖一百倍。贾大胜害怕听到他无法承受的词汇,宁愿选择逃避。
于是,他先自我催眠般地说:“我算过了,哪怕我明天就走了,也不是最短命的。老曹、老邓都比我走得早,小江我就不算了。”然后又用强势镇住了妻子,仓皇逃出医院后,对妻子说出了自己的决定:不看了,老子就这条命,想要就拿走。我贾大胜不抠门,但绝不当拿钱买命的冤大头。钱都留给你养老,等你去找我了,就留给儿子。过两年我们贾家肯定还要再添一口人,日子得算计着过。
吴菊花听得头皮发麻,她问:“你那你儿子当成白眼狼了?他怎么可能同意呢?”
“别说!”贾大胜想起贾栋梁来情绪难以控制,他手指头微微颤动,点了根烟,说:“正好!他们不回家过年……能藏得住……”
对吴菊花来说,她生命的顶梁柱有两根,一根是丈夫贾大胜,另一根是儿子贾栋梁。承受衰老的妇人逐渐意识到支撑了她生命将近四十余年的写着贾大胜名字的顶梁柱已经和儿子贾栋梁的那根调换了位置,大事来临,吴菊花比任何人都渴望倚靠在贾栋梁身边,她想听儿子的主意,想服从儿子的指令。可是偏偏贾栋梁选择了过年不回家,找不着主心骨的吴菊花六神无主,看起来比贾大胜还要憔悴。
好在,儿子回来了。贾栋梁的归来给了吴菊花巨大的安慰,她竹筒倒豆子一般把情绪宣泄了个够。乐欢听得感慨良多,她再一次给吴菊花吃了定心丸,说:“妈,爸的事情由我和栋梁来操心。你别怕,栋梁说了,有病就治,决不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