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的某个下午,烈日急转暴风雨。
直杆的黑伞撑在满头银丝上,根本挡不住呼啸而过的风。
“老夫人,风太大了,快上车吧!”撑伞的管家民叔苍老的嗓音对抗着风的嘶吼。
老夫人已经在医院门口站着不动有一会儿了,看样子她是在为了这场突如其来的雨而发愁,“也好。”
司机满脸严肃,即便雨刮器刷刷地连续不断,他的视线还是被雨打得很是模糊。
老太太身上沾了好些水,她抽了纸巾动作优雅地擦拭着,顺便语气亲和地叮嘱:“阿民,等一下有人在家的话,就告诉他们我去扫墓了。”
民叔点头,只是眼睛里的波纹散不开,增加了他脸上褶子的条数。
不过……那时没有人在家。
从下雨开始,骆千里就坐在卧室里落地窗的毛绒毯上,双手支着下巴,紧皱着眉头盯着外面看。
天色渐暗了,好像还有雷声从远处传来。
手机上的天气预报显示暴雨预警……
这可不行啊,这段路的排水系统每年都是崩得最早的!
一咬牙,骆千里起身,麻溜地收拾好东西,拧开卧室的门。
爸爸在客厅里看书,妈妈在拖地。当骆千里从卧室走出来的时候,他们相视一眼:下这么大的雨,她背个包干什么?
“我说千里,你这是要干什么?”妈妈捏紧了手里的拖把,温柔的眉目变得严肃了。
骆千里没有片刻停留,拿了雨衣,从鞋柜里拎出了两双鞋,一双现在穿好,另一双装在防水塑胶袋子里。
“爸妈,我今晚出去住。再这么下雨,明天我别想出去了。”
“砰”一声门响,骆千里急速的声音残留了些,飘荡在客厅里,她的父母又对望一眼,互相述说着深深的疑惑。
“小姐,很抱歉,下着暴雨,我们的客房早就已经满了。”酒店前台一脸标致微笑,回绝了骆千里。
不会吧!这周边的酒店都已经问完了,到处都是同样的回答。这家就在明天要面试的公司旁边。
不走了!
“有空的请第一时间通知我。”骆千里思索着,拎着滴水的东西独自走到大厅里空着的沙发处。
她在这家公司的求职已经历时三个月了,一路过关斩将,明天是最后一战,可不能出任何差错。哪怕,今天在这大厅里坐一晚上也没关系,总比出去淋雨好。
“颜总,雨太大了,您现在真的要回家吗?”从电梯出来,助理疾步跟着,手上还在翻看着路况,“颜总,子云路一带路面积水已经超过五十公分了……”
子云路?
骆千里被说话的人吸引了注意力。
那不是我家附近号称暴雨水库的路段嘛……
“以园回家淋了雨,发烧了。”被尊称为“颜总”的人脚步快速却沉稳。骆千里瞟去那边,只看见那人高挑挺拔的身形和一闪而过的侧颜。
嗯?
他要回家……
脑子里飘过这几个字,骆千里拍了下沙发。
“请等一下!”她的嗓音很清亮,在强势的雨声中也很有辨识度。
颜以丞和助理梁宇齐站定,回头看吼出那一嗓子的人到底是谁。
那一嗓,好像遥远地从对岸飘来,却异常清晰。
骆千里小跑着过去,她理了理湿了的发丝,白净的小脸上一双清澈的眼睛里难掩欣喜,“这么下雨子云路那一带真的过不去的,你确定……”
梁宇齐在一旁默不作声,他倒是希望老板能被这陌生女孩劝住。
颜以丞收回视线,并没有回应这个陌生人的话,侧过身子又准备走了。
“等等!”骆千里见劝不住,也不多说什么,她其实只想问:“那你是不是不在这里住了?你退房了吗?既然你不住的话就退了吧,我还在这里排着队呢。谢谢了。”
什么?
梁宇齐哭笑不得。
颜以丞顿步,回头仔细看了看眼前这个人。她穿着宽松的运动服,短裤和雨靴之间露出一双纤细的腿,右膝盖上裹着的薄薄的两层纱布被雨水打湿了,黄色的药渍渗了些出来。
还是个学生模样。
“这位姑娘,你还是另外找地方吧,颜总的房间,不可能会让给你,让给你你也付不起钱。”梁宇齐很久没有见着这种单纯的学生妹了。可笑,但不忍凶她。
“多少钱?”骆千里轻轻皱着眉。
哎……
梁宇齐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走吧。”小小的插曲并没有改变颜以丞的决定,梁宇齐帮颜以丞撑着伞。两个穿着西装的人消失在雨夜里。
骆千里争取失败,又回到了沙发上。
“阿民,叫医生过来没有?”颜家老夫人守在颜以园的床边,握着颜以园发烫的手。
民叔摇了摇头,叫是叫了,可是雨这么大,医生赶过来也需要时间。
“您去休息,我照顾以园。”温热的大掌落在老夫人的肩头,她的心得以如往日般安稳,可这次却夹带了些心痛。
这是颜家的顶梁柱,十九岁时就挑起了颜家的担子,这漫长的十二年练就了他异于常人的沉稳性格。
“丞少爷……”民叔见颜以丞回了家,口里憋了一下午的话马上就要冲出来的时候,被老夫人一个优雅的眼神逼了回去。
“老夫人,颜总回来了,时间不早了,您还是去休息吧。”梁宇齐把老太太请走。
颜以丞脱了西装外套,挽起了衬衣的袖口,在冰水盆里拧起了白色的毛巾,“给以园吃过药了吗?”
民叔微躬着腰,“吃过了,叫了医生,但是……”
“让梁助理联系,你也去休息。”颜以丞换了颜以园额头上的毛巾,便坐在了老夫人刚才坐过的椅子上,沉默地守着。
颜以园一直都是体弱多病的,稍微气候不好,她就会感冒发高烧,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次了,这个当大哥的这样守着妹妹。
老太太回了房间,她没有开灯,只是借着外面的闪电走到柜子前,蹲下,在最底层拿出了一个古老的盒子。
盒子里有一尊娇小精致的白玉睡佛,她手掌轻撑着脑袋,合眼轻睡的模样被雕刻得精致逼真。
这是颜家世代相传的东西。老夫人只记得这是太夫人临走前拿给她的,说是祥瑞之佛,能保佑一家人的平安。
老夫人并不信这些的,她只当那是旧社会的一种心灵寄托而已。后来她便把这个东西收起来了。
今天拿出来,是因为这么多年家里连连出事,她已经快要熬不住了。
“这个家什么都靠以丞,老太婆没什么用,但也算个人,能陪着他。往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不在了……”她对着那尊栩栩如生的睡佛诉说:“以园身体差,以佑的心思根本不在公司……我想,你能不能……”
夜深了,酒店的大厅光线也调成了昏黄温暖的色调,骆千里真就支着脑袋在沙发上睡着了。不是床真的没有那么舒服,她隐隐约约听见有人跟她说: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小妹妹……”
温柔的指尖碰了碰,骆千里一下子惊醒了,“怎么了?”她眨了眨眼睛,才分清刚刚那个声音……怎么会梦见个老太太?
“给你张薄被。”酒店的人看骆千里真的在沙发上睡着了,几个人商量着这样起码不会让顾客觉得他们不近人情。
“谢谢了。”骆千里接过被子,继续睡觉,睡之前心里还埋怨了那个走了也不肯把房间让出来的人。
老夫人说了好一阵,得来一片沉默,她苦笑着摇了摇头。
居然到这把年纪了,还来相信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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