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公司来吧,上次你来过的办公楼,我让小冬放你进来。”景照临不急不徐地说。
“好,我马上到。”叶镜圆风风火火地挂了电话,拦下一辆出租车。
车内,叶镜圆拨打了那个男人的电话。
嘟嘟声响了很久,终于有人接起来。
“喂,小圆呀。”陈润生在电话里寒暄道,隔着听筒,叶镜圆都能听见对面嘈杂的喧哗声。
“你借钱了?”叶镜圆质问道,“我不管你这次又是干什么用,马上退给我,我拿去还。”
“他是你男朋友,还是明星,给你点钱花是应该的啊。况且,这点钱对他来说实在不算什么。”陈润生大放厥词,说完了还嘿嘿一笑。
“你,马上把钱退了。不然我告诉我妈。”叶镜圆吼道。
“你可别告诉她,她身体不好,听了又要气了。”陈润生骨子里还是有些害怕叶珍,连忙制止道。
“可是我钱已经花了。还了一些给别人,又充值了一些。现在连一半都不到了。”陈润生继续说。
“没花的立刻转给我,已经花了的我想办法凑。”叶镜圆字正腔圆地说。
“好吧,那我就把剩下的给你。”电话对面的陈润生耸耸肩,其实是在敷衍她。
叶镜圆挂断电话,坐在出租车内,看着窗外的夜景以高速闪过,霓虹灯连成一片,有些晃眼,她陷入了沉思。
明明以前,他不是这样的。
在互联网尚未发达以前,他也是为人称道的顾家、疼媳妇的好丈夫、好父亲。
很久以前,久远到叶镜圆还没有出生的时候……
学护理的叶珍在一次联合急救演练中认识了蓝天搜救队员叶闻风。
彼时的他身着蓝色救援服,扛着救生汽艇,双手托着汽艇,肱二头肌和肱三头肌的线条清晰可见。
他的脸因为长期在户外锻炼,有些黝黑,身材高大,笑起来阳光帅气。
在热血方刚的年纪,充满荷尔蒙的少年很容易捕捉到了少女的崇拜。
叶珍故意走近,和他搭讪。
二人聊着家常、天气,渐渐熟络起来。
他们像所有普通情侣一样,工作日各自奋斗,周末便去游乐场、电影院约会,玩得很尽兴。
叶珍毕业以后,两人很快结婚了。
结婚后的生活依然甜蜜。
早晨,叶闻风睁开眼,动情地看着枕边尚睡着的叶珍,浅浅的呼吸仿佛吐纳在他的脸上。
他离她那么近,他凑上前去,在她粉嫩的脸上轻轻啄了一下,翻身下床为她准备早餐。
叶闻风唤醒她,二人一起坐在餐桌前吃早餐,叶珍给叶闻风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二人各自上班。
晚上,叶珍会提着一篮子菜回家。
叶闻风喜欢吃冬瓜、玉米和韭菜。
叶珍买好食材后,叶闻风便去食堂做菜。他们家向来是这样的,叶珍想吃什么买好了,宠爱她的丈夫自然会给她做。
邻居都羡慕叶珍“十指不沾阳春水”,叶珍也对此生能够得遇叶闻风而无比庆幸。
然而……戏剧性地,1997年,全国气候异常,西太平洋副热带高压长时间滞留在长江以南,江淮流域进入梅早,雨势万分迅猛,历时长,淮河发生了自1949年以来最大洪水位,所有蓄洪区、行洪区先后启用,仍然未解燃眉之急。
在叶珍分娩的前几天,叶闻风受命前往一线抗洪救灾。
叶珍请求他不要去,她手扶着肚子,艰难地挺直沉重的身板,用几近哀求的口吻说:“救援队那么多人,你下次再去好不好?你陪我在医院把宝宝生出来好不好?我一个人好害怕。”
叶闻风心疼不已,但他还是固执地要去:“珍,我对不起你,可兄弟们在一线奋难,民众们在一线受苦。我不能……我不能眼睁睁看着。”
叶珍哭着、吵着、闹着,她耍小脾气,甚至对叶闻风说:“你若是去了,那便再也不要回来了。”
她呜呜地哭着,叶闻风心疼地摸摸她的头,还是离开了,离开之前,叶珍赌气般地没有和他告别。
叶珍在惴惴不安中度过了许多日。她一边担心着丈夫的安危,一边因初次分娩感到无比害怕。
电视机上不断播放着C城受灾情况,像紧箍咒一样念得她头脑发胀。肚子传来阵阵难以忍受的疼痛更是雪上加霜,宫缩越来越明显,她的心理防线一度崩溃。
在产床上的那一夜,是叶珍不敢回忆的一夜。
“十指全开了,要生了。”护士观察叶珍的身体情况,对她说。
疼痛持续袭来,她艰于呼吸。疼痛像海浪,一阵一阵有规律地袭来,叶珍乱了节奏,将刚才补充体力吃下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突然,她感到下身一阵热流涌出,她知道是羊水破了。
她在护士的帮助下躺在推车上,被挪动到了产房。
躺在床上,双腿张开,手术室的灯光亮得刺眼,医生在她耳边重复地喊着:“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你现在听我的。”助产士大声地说,害怕处于慌乱之中的叶珍听不见。“宫缩来了就用力,宫缩停了就休息。”
生产期间,时间仿佛凝固,所有的疼痛万倍袭来,直到一声啼哭划破滞重的空气,叶珍这才如释重负般地喘过气来。
护士将宝宝放在叶珍的肚子上,告诉她:“是女娃娃。”
叶珍看着黏黏的、小小的孩子,虚弱地对宝宝说了一声:“宝宝乖。”
又过了几天,叶珍顺利出院,在家中坐月子。
同为搜救队员的纪年突然打电话过来:“嫂子……我对不起你。”
听罢此言,叶珍知道凶多吉少,心凉了大半。
纪年继续说道:“闻风哥为了救我,让洪水冲走了。已经两天了,我们还在找他。但是嫂子……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良久,叶珍没有说话,她呜呜哭了起来,只觉得天旋地转。
那一天,叶珍为她的女儿取名叶镜圆,因其“破镜重圆”之意。
闻风,我不和你吵了,你回来好不好?你回来看看我们的女儿,好不好?
他没有回来。
当然,这一切,都是叶镜圆后来听妈妈讲起的。
叶镜圆怀念她的父亲。但造化弄人,她只能每年在冰冷的墓碑上,看到父亲两寸大的黑白照。
那是永远停留在二十七岁的,他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