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倾塌碎裂的浮士德(XVII)
一个身手敏捷矫健的影子突兀地从天花板上的通风口一跃而下,直向着纠缠在一起的两人。旋转着的身影还未及落地,便已凌空一脚扫出。势大力沉的攻势卷起旋风,正踢在安东平的脸腮之上。
【嘭——】影子借助转动踢出的一脚带着全身的力量,被正面击中的安东平不自觉松开了手,便像是断线风筝一般飞出几米远、撞在巨大的木头箱子上。
单薄的木板承受不住冲击,伴着清脆的咔嚓声同时折断。安东平整个人直接扎进箱子里,本来整齐摞着的木箱这下少了平衡,纷纷倒塌。引起一连串的哐哐碰撞声。
瞬间就掩埋成一座小山。
“畜生。”
突然落下的黑影这才清晰现出模样,那是个身材玲珑有致但骨骼略显清瘦的女人——正是海尉兰。
她此刻的表情看上去就非常不悦,板得冷冷的脸正对着箱子坍塌的方向,其上的厌恶之色显而易见。
“人渣、呸——”
似乎刚才那一脚还不足以发泄干净心底的愤怒,海尉兰又狠狠啐了一口。这才从旁拽下一块盖箱子用的方布,轻轻包在近乎赤裸的女孩身上。
“乖孩子……不要怕了,不要怕了……我来救你,没事了……已经没事了……我这就带你离开……不要怕……”
她温柔地用手掌擦了擦厄休拉脸颊上的泪水,紧紧环抱住她单薄的身子、一边轻轻拍抚着她的肩膀,一边细声细语地安慰道。
然而双眼迷离的小女孩似乎还没有从噩梦中清醒,呆愣木讷的表情不知在思考些什么。就仿佛被安东平身上的病毒传染,她的眼神中也多出了一团空虚的黑雾。
海尉兰刚准备再说些什么,就听到后面木箱堆成的小山里响起一阵不安的躁动。
当她回过头,脸上的温柔已经完全不在,仿佛结上了一层不化的寒冰。就在那个方向,她正看到像丧尸一样僵硬笨拙从木箱山下面缓缓爬出的男人。
他的动作异常诡异,看上去骨骼都似乎有些扭曲。尽管一言不发,但是压抑的氛围配上他僵直的姿势显得格外的恐怖——就像是灵异电影里恶鬼出现的场景。
海尉兰紧紧握了握手中双拳,拇指使劲搓着掌心渗出的汗渍。尽管她心底也是害怕不安,但是此刻在这个孩子面前一点都不能表现出来。毕竟这个小小的无辜受害者刚刚经历了或许是人生中最恐怖的噩梦,这个时间海尉兰只能表现得强势,不能让她受伤的心灵再多出一丝一毫的负面情绪。
在女孩心头划下的伤口已经无法弥补。此时海尉兰唯一能做的,也仅仅是不要让这个伤口再进一步扩大。
“你……你是……”
站起身之后、此前一直沉默的男人终于说出了话语。
他僵硬的手指一直凌空指点着海尉兰,让她心里不觉发毛——他是和画家一起的那个人。
她当然记得这个人,或者说就算想忘也忘不了——上一次见面时他虐杀那个男人的画面,给海尉兰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
除此之外,还有他之前离开时留给海尉兰的那个眼神。
那个让她无论怎么想、都想不明白,无论如何分析,都分析不清楚的哀伤眼神。
在她的心里,这个男人就像是一面红与黑交织的巨大幕布,把无穷无尽的污秽和神秘藏纳在背后。
尽管好奇,但是她一点都不想上前揭开。
“你是……你是……”
安东平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海尉兰的脸,空虚的眼神里猛然焕发出一丝微乎其微的神采。
似乎是因为撞击、或者是某种不知名的力量。总之安东平此刻似乎是稍微回复了自己的意识。
但是他的感觉仍旧仿佛半梦半醒,眼前的世界看上去既有些真实、又带着几分虚幻飘渺。
“我……”
他喃喃张开口,伸出的手臂像是要越过空间的距离、努力向前够去。
但是猛然从胸口燃起的黑焰打断了他的话语。
黑色的火焰烧灼着他的皮肤,脂肪烤糊的焦臭味瞬间弥漫在整间屋子里。
疼痛吗,是的。安东平胸膛里跳动的心脏此刻就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捏紧,马上就要爆裂。
但是、一切都无所谓了。
尽管只清醒了一瞬间,但是他已经明白了眼前的情况。
之前闭上眼的时候,他就知道。
已经什么都无法挽回了。
“如果可以,请让我重新开始吧……”
在心中默默说出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向谁提出的请求,他放松了身体缓缓向后倒去。
那个幻影一般的恶魔已经出现在他的眼前,马上就要收走他违反契约的代价。
一切都结束了。
随着他的身体一同结束。
这个时候,时间似乎减缓了流动的速度。就仿佛是要给足机会、让他和这个世界充分的告别。
随着身体缓缓倒下,他瞥见一闪而过、刺穿了海尉兰太阳穴的钢针。
随着身体缓缓倒下,他瞥见了那个叫做厄休拉的可怜小女孩——她正紧紧握着一根有着锋利尖端的钢管。
她低着头。尽管看不见她的眼睛,但是却能「看」到缠绕在她身上的绝望气息。
那双微微颤抖着的小手缓缓地、高高地抬起,紧紧握着手中的钢管。
尖端直对着他的额头,狠狠刺下来。
“对不起……”
尽管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安东平还是想对她说出这句话。不过却没能说出口。
他尽管张开了嘴,可是却无法在缓慢的时间流中发出声音。
接着、安东平眼前的世界便被突然从四面八方同时涌出的红色填满。
浓浓流淌着的赤红,就像是淋在玻璃上粘腻的雨,拖出一道道痕迹滑落而下。
到下面、汇聚成漆黑的一潭——死水。
在那深不见底的水底中央,静静地悬浮着一个细小的黑洞。黑洞伸展着它数不尽的触角,插在水波与水波的缝隙之中,不断吸走周围所有的光亮、声音、以及生命。
直到一个轻佻的声音响起,就像是投下一颗石子。搅乱了平静的水面,也搅乱了浑浊的水底。
荡漾着散开的墨色,才逐渐显露出藏在后面的画面。
“唉。你这人喜欢在别人问你话的时候发呆吗?”
出现在面前的斯文男人伸开手掌推了推眼镜,有些无奈地说道。似乎是对对方没有听见自己刚才得意的发言有些不满。
安东平茫然的看了一眼四周——
——熟悉的简陋房间、熟悉的雪白墙壁、没有门窗的屋子、带着金丝边眼镜的轻浮男人、以及身上完全没有了任何伤口的自己……
有那么一刻。
感激得几近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