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番外篇【沧海的巫女】（Ⅰ）
Chapter.Ⅰ大海之中住着神明
潮起、潮落。
红漆白瓦的肃穆神社日复一日坐落在那块巨大的裸露岩礁之上，俯瞰着脚下的波涛。
尽管年代久远，却是窗明几净、纤尘不染。
信徒们开凿出的小路刻在礁石上。每当涨潮的时候，便被海水淹没。那时，庙宇就化为孤岛，仿若浪中飘摇的小舟。
毕恭毕敬站定在神龛前，少女缓缓合起双手、对着威武的海神像俯下身体。沾到地上的淡蓝色长裙、裙摆堆叠起一层层松软的褶皱，像团云朵托在端正跪着的少女膝盖下。
“无所不能的海神大人，请您保佑大家出航平安，鱼篮满载。”
虔诚的少女紧闭着双眼，如同雕塑般沉静。
长久，方才起身。
她有一个好听的名字——蔚蓝。就像这个名字一样，她是属于大海的女儿。生在海边，长在海边，再过几十年大概还会死在海边。
今天对少女来说是重要的一天。不仅是她的生日，也是在这座三面环海的渔村度过整整第十七个年头的纪念日。
出海捕鱼的父亲，也早已约定在今天返航。
对她来说，无疑是最美好的节日。
她早就想好。
当父亲回来，她就会把那顶早已编织好的花环戴在他的头上。能够想象得到，那威严的男人一定会害羞得手足无措。
想到这里，似乎连脚下的步伐都变得轻快。离开神社的少女，正沿着一条小路向山里走。这并非是回家的路，不过在她要去的那个秘密基地，藏着一个只属于她自己的小秘密。
脚下渐渐偏离土路，曼妙的身影穿行进密林之中。她熟练地避开错杂的枝梢，一路向着最深处前行。
拨开一层繁叶的阻挡，面前的视野瞬间变得开阔。这是一处被天然屏障隐藏起来的海湾，淡青色的碧波被礁石圈起，围成一个小小的池塘。水面正中，一颗只露出半截的小脑袋正对着少女。那两只黑豆一样的眼睛里，闪动着一丝喜悦。
当蔚蓝走近水边，“它”也早已迫不及待地把整个上身都浮出水面——一只通体雪白的海豚，那羊脂软玉般的柔美曲线就仿佛神的馈赠。
不过此时，就在它裸露的侧腹处，一条蜈蚣似得狰狞伤疤从鳍下一直延伸到留在水里的尾部。伤口处、翻卷的嫩肉透过痂垢的缝隙露出来，鲜血淋漓。
可想而知、当时它所经历的是怎样的痛苦。
但是此刻似乎毫不在意、它仰头向着少女，从口中流出一段段优美动人的旋律。
“嘘……可不要让别人听到了……”
慌张的少女手忙脚乱地对着它一通比划。似懂非懂的海豚停止了歌声，安静地望着她。
接着、她笑着从背后拿出准备好的鱼篮。几尾肥大的活鱼正躺在篮中，甩打着尾巴。
“你慢点吃，慢点、不要着急，小心噎到！！……”
蔚蓝一边看着开心的海豚大口把鱼儿囫囵吞下肚子，一边笑着再递上一条。
一人，一海豚。
默契地望着彼此。如同用最轻柔的笔墨誊在画卷上的美景。
几尾鱼很快就已消失不见，结束了工作的少女慵懒地靠在礁石上。在她身旁，雪白的大头亲昵地摩挲着她的胳膊。
就像是被温热的舌头轻舔，让她莫名痒痒。
“好啦，好啦……大个子。你要高冷一点，这样子找不到女朋友的~~”
蔚蓝目光从上到下扫过它的全身。此刻这个活泼的样子，难以想象就在几天前刚刚发现它的时候——它整个身体被鱼叉贯穿，奄奄一息地趴在礁石上。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刺鼻的腥臭，就像是一具腐烂的尸体。
“大个子，你的伤马上就要好了……等你回到海里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再看见捕鱼船就要藏起来，可不要再受伤了！”
“嘶呜——嘶呜——”
“好啦好啦，不要叫那么大声……和你说多少次了，要是被人听到就糟糕了！”
蔚蓝宠溺地拍打它的额头。
山里的夜总是来得猝不及防，当少女离开那座秘密港湾时，天上的太阳早就隐去了身影。
朦胧的月光洒在树叶上，泛着一层银霜。
跌撞的少女闯进那散发着蔬果香气的小小院子，推开那扇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木门。接下来，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已经有些陌生的粗壮背影。
“爸爸……”
听到呼唤，那个身影转过头。露出一张仿佛经历了枪林弹雨的破碎脸庞。在那表面上的每一寸皮肤都已被海风腐蚀，龟裂、干硬。一条条褶皱也被挫得棱角分明，就像是遍布的青筋。
此时，那张脸上正绽开爽朗的笑容，只不过看起来有些丑陋狰狞。
“蓝蓝、是你吗？快过来。”
被巨大身影遮挡着的地方，站着一个美丽的女人。她有张同少女几近相同的面容，只不过眉目间稍微多出些成熟的韵味。
兴奋的蔚蓝急忙小跑了几步，一下跃进父亲的宽阔臂膀里。喜悦的声音里不知为何带着一丝哽咽。
“爸爸……爸爸……你终于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嗯。”
“这次……这么久都没有音讯，我还以为……还以为……以为……”
“哦，以为什么啊？”
男人脸上丑陋的褶皱、挤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还以为……你……回不来了……但是……在妈妈面前，我又不敢说……不敢问……”
渐渐有些控制不住的声调开始坍塌，逐步转化为抽泣。
男人粗糙的大手轻轻抚在少女的头顶，那张恐怖的脸也在黝黑之下泛起淡淡红潮。
“放心吧。有你们在，我怎么可能不回来。”
“那下次再出海，就带上我一起吧。我也能帮上忙的！！！”
“哦？那可不行，你还太小了。再说、这种粗糙的工作，我怎么舍得让我的宝贝女儿去做呢……”
“那就等我再长大一点点，爸爸你就要带上我一起出海。就这么说定了、好不好，好不好？”
“哈哈哈哈……”
男人的大手一把同时揽住母女二人，将她们纳进宽敞的怀中。
幸福的一家人紧紧拥在一起，庆祝着短暂的平安与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