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螺旋交叠的既视感（I）
四个月亮挂在天上。
最大的那轮仿佛近在眼前，一抬手就能够到。它的表面流动着妖异的绿芒，整片大地都覆盖在它倒影的阴暗笼罩之下，如同君临世界的王。
最小的那轮躲在绿月后面露出一角身姿。它是银白轮廓圈起的一抹漆黑。闪动的金属光泽让它看起来就像一粒齿轮，嵌在绿月之中、紧紧咬合。
另外的红月和蓝月紧挨着。如同并生的双子，互相感受着对方的光亮，又默契地保持着不被对方影响的距离。相互依存、彼此独立。
茫然的男人就站在绿月的阴影之中，仰着头、大睁着没有焦点的双眼。没有表情的脸上反射着盈盈的光。不知是被勾走了魂魄，还是在感叹面前伟大之物的神奇壮观。
在他身体周围，漂浮着无数大大小小的岩石碎片。兀自静止在半空中，一动不动。
“这、是哪里？”
出口的话语不似人声，而像是发条穿过齿轮带起锁链旋转之后奏响的金属音。
“咔啦咔啦——”男人转过脖子。一顿一顿，像是缺少润滑的机械。
在他的视野中，出现一个女人。
五官朦胧，只能看清那头乌黑油亮的长发、顺滑乖巧地盘绕在肩上。淡蓝色的长裙连接着四肢，光脚站在嶙峋的岩石地面上。
“你、是谁？”
“这里是时间的罅隙、空间的终点，从「无」之中生出的「有」——万物终焉之地。”
对不上问题的答案。男人觉得仿佛自身所处的时间流动与女人经历的并不相同，似乎在两人之间的空间，存在着看不见的断裂屏障。
“我是在等你的人。我是自遥远的未来诞生的过去。”
“那又是什么？……”
男人无法理解女人的话语。尽管说着相同的语言，但其中包含的内容却是无法解读的异常。
“我只是在这里等着你。但你并不属于这里，你还有应该出现的地点，你还有应该履行的义务，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女人抬起手掌，从她掌心亮起一道黑芒。黑芒猛然伸展扩大，男人还来不及思考，就眼看着那片无边的黑暗吞没了整个世界。
从错乱中归于虚无。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怎么了，突然脸色看起来很槽糕呢。该不会是要犯病吧？”
戴眼镜的青年关切地看着安东平。
此时安东平本人——
一片混乱。
本应被尖刀贯穿的心脏此刻正在健康地跳动。别说血液，胸前平整的衣服上就连一个切口都没有。
而某个早已经确认死亡的男人，正毫无自觉地在他面前显摆着那张欠揍的笑脸。
强烈的晕眩、混杂着撕裂的剧痛充斥在大脑之中。脑袋像是被强制压入超量内容物而炸裂的容器。意识与无意识无法共存的疏离被一点点化作既视感，与现实无法相融的记忆仿佛正被不停篡改。
安东平紧紧抱住头，跪在地上不住干呕。仿佛要把灵魂中某种多余的东西呕出来。
“嘿，嘿，你这家伙。你是在发羊癫疯还是在准备变身啊？起码给我点信息提示啊，这样让我很难做的……”
黑鸭子虽然说着看似担忧的话，但在他脸上不曾变过的笑容更像是在幸灾乐祸。
“好了？你不是要告诉我你得到的代号吗，怎么突然就犯病了……让我多等了这么久。快说吧，如果是无聊的东西我可不会放过你。”
“……”
“你怎么了？还没好吗，怎么突然装的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不会是——失忆了吧？你要告诉我代号。代号记得吗，就是你刚去主脑那里得到的那个名字……”
“……”
“日！不会真的傻了吧。那我到底是在等什么啊。突然感觉我的人生被耽误了……我是不是应该找个保险公司索赔一下……”
黑鸭子长叹一口气，露出个不开心的表情。
此时看似平静的安东平心中，急流正在狂搅。
主要的矛盾有三个。第一点是他脑中错乱的记忆；第二点是他脑中错乱的记忆；第三点是他脑中错乱的记忆。
或许他这个人也已经完全错乱了。
已经十九岁的成年男性不可能分不清楚噩梦与现实的差别。那些在他脑海中的“多余记忆”必定是真实存在的，毕竟那些深深渗透在体内各个角落的太过清晰的恐惧根本不是幻觉可以解释。
他已经死了。
又因为某种原因，活了过来。还回到了几天前刚刚来到这间恐怖病院的时候。而且脑子里还留有在这个时间段并不应该存在的记忆。
如同电子游戏GAMEOVER之后选择重新开始一般的作弊行为——这可是人生。
这不是某种牵强的解释，这只是事实。
事实根本就没法解释。
“我从主脑那里回来多久了？”
能把认真的人逼疯的困难问题被安东平早已养成习惯的得过且过思想暂时压下。
现在需要考虑的是“现在”，而不是过去的“未来”。
——这就是名为安东平的男人独有的处世之道。
或许就因为这个原因，奇迹才会选择发生在他的身上。
“你不是真的失忆了吧……”
黑鸭子的脸上已经变成了苦笑，像是弄丢了玩具的小孩。
“我的代号是「旅人」。就算失忆也会满足你的好奇心的，这样你满意了吧。说真的，我的确有点记不清刚才发生的事情了，你能帮我回忆一下吗？”
“旅人？那是什么鬼……我还以为会是听上去更无辜、更可怜感觉的代号呢……真是……”
听完安东平伪造的代号之后黑鸭子变得更加失落了，但是安东平已经打定主意这一次不会再让他像上次那样嘲笑自己了。只要不在他面前联系主脑，“替死鬼”这个名字就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秘密。
“好吧。你想知道什么……”
黑鸭子说话同时，房间内响起一阵悠扬响亮的古典乐。打断了他的话。
曲子节奏明快、诡异，音符间跳动戏谑。
果然又是这段乐章。这次两人的表情同时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