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各怀鬼胎的罗生门（Ⅷ）
每一个生命都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因此也总是心安理得接受着来自赋予者的照顾包容、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就忽略名为父母的存在所进行的付出。就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应当，一切都像日出日落一样正常而且客观。一切就像是上天刻在这个世界地底最深处的规矩。
只不过，这种规则也会出现例外。总会有某些个体的成长氛围并不是那么完整，因为种种意外，他们所处的环境变得残缺不全，他们在生命之初就注定面对某种残缺。他们本身没有任何特殊之处，只不过就因为环境的不同，就让他们也渐渐变得与众不同。
豢养着这些与众不同者的场所，就叫做福利院。在这里，给与他们、而非弥补他们——继续生存的权力。
“讨厌鬼、讨厌鬼。你就是个讨厌鬼、没人疼、没人要、你就是个讨厌鬼……”
一棵深绿的大树下，十几个看上去只有四五岁大的孩子手拉着手，围成一个圈。兴高采烈地一边唱着歌一边蹦蹦跳跳。在他们稚嫩的脸上挂满了喜悦和满足。
在圈子的中央，蹲坐着一个缩成一团的小家伙。头深深埋在双膝形成的孔洞里，看不到面貌。两条瘦弱纤细的胳膊紧紧环抱在上，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那火柴杆一般的胳膊持续着微弱的颤抖。那身质地粗糙的麻布衣服明显经历了不少外力撕扯，肩膀以下的部分几乎已经化作一条条碎布条坠在手肘处，露出小臂赤裸的肌肤。就在那里，遍布的绛紫色淤青仿佛一块块积年累月的斑纹，就像是地图上用各种颜色标识出的连绵山川。
“讨厌鬼、讨厌鬼……”
男孩子们欢笑着一脚脚踢在蹲着的那个小家伙身上，一声声闷响就像是在击打练习武术的沙袋时发出的爽快音效；女孩子们也笑着，偶尔有样学样地抬起纤足，比划上两下。
挨打的小家伙似乎早已习惯这些。只是用双臂紧紧抱着头，一声不吭、一动也不动。只有偶尔某一下力道太大的时候才露出简短呜鸣、作出一点点晃动，更多的时候就像一块紧紧压在地上的石头，对外界一无所知……
“大人来了。大人来了……”
就在孩子们正开心地享受着集体活动的乐趣时，一个胖胖的小丫头提着裙子从远处跑过来，一边跑一边紧张地喊着含糊不清的句子。不过在听到她喊的内容时，一个个孩子开始接连收起唇齿间的笑容，变得不再那么兴奋。
在穿着雪白大褂的院长夫人带领下，整齐排成一队的孩子们被一个个领到正坐在福利院中唯一那张松软沙发上喝着茶水的男人面前，西服革履的男人看上去最多不到四十岁的年纪，比起眼角已经堆满沟壑的院长夫人要年轻许多。那副金丝边的镜框下，梳理着精致的胡须，划成一个浅浅的圆绕过嘴角、最后在下巴末端点出小小的尖角，笔直地指着托在手上的茶杯。
男人藏在玻璃后面的眼睛一个个扫过面前的一张张小脸，对面着那一个个甜美的笑容仍旧显得一丝不苟。
仪式进行的时间其实并不算太长，在男人看到一个长着两颗小虎牙的女孩时便结束了。剩下还排在后面的孩子们在院长夫人的带领下整齐地鞠了个躬，就转身散去了。宽敞的会客厅里只留下院长女士和男人继续商谈后面的事宜。
被选中的虎牙小姑娘叫茜茜，今年刚满七岁。在福利院里算是比较平均的年龄，比她大的有很多，比她小的也有不少……此刻、她心里唯一的念头就只剩下赶紧回去整理那点需要带走的行李。至于别的——一旁那些小孩子们投来的冷冰冰的目光……她完全不在意。因为她很清楚，很快就不会再见到那些目光了，就让他们嫉妒好了。
“听说你又去偷偷爬树了？”
院长夫人那双像是老鹰一样的眼睛紧紧射向站在她面前的矮小男孩脸上。他正是那个此前被大家欺负的孩子。此刻虽然站的笔直，但是在院长夫人看不到的角落，双腿膝盖弯曲的部分还在止不住地摇晃着。
在此前的领养仪式上，他并没有出现。因此在刚刚送走男人和小姑娘之后，他就被院长夫人拎到了办公室里。
“你又从树上掉下来了？”
尽管面前的男孩只是低着头，一动不动的站着。院长夫人还是继续进行着问话，似乎她也习惯了男孩的沉默。只是眼角的皱纹在不经历表露着她心情的起伏不悦。
“把头抬起来！”意料之中的没有回答，院长夫人的语气也下意识提高了几度。放在衣襟处的手也渐渐握了起来。“我让你把头抬起来，看着我。栾彦！”
男孩这才缓缓抬起头，露出他那双干干净净的眼睛。说是干干净净，其实叫做一片空白更为恰当。从他那双漆黑的瞳孔里，什么都看不到。就像是周围的光都被吸了进去，化作的一滩死水。
作为还不满十岁的孩子，他的表情比起一般的小孩子实在是过于异常。就像是他那双眼睛一样，干干净净，干净的近乎透明。从那张脸上根本就什么都看不出来。就连已经看过无数孩子的院长夫人也不得不承认，如果只看他的脸，就会觉得在他身上真的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或者说就像是他把所有的事情都在一瞬间都忘记了。
“回答我，你是不是又偷偷跑出去爬树了？”
院长夫人摆出一副看上去有些缓和的样子，但是这样也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面前的男孩仍旧像是没有听到她说的话一样，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你再不回答，我就罚你去禁闭室反省……”
在福利院中，这已经是最严重的惩罚。只有犯了特别特别大的错误的孩子，才会被关进禁闭室里……
在那里，摆在犯错误的孩子面前的是真正的孤独和空虚，那种就连大人都几乎没法忍受的恐怖体验对于小孩子来说几乎就是会留下长久阴影的噩梦。院长夫人心里也十分清楚，所以平时也很是小心，一般也只是在觉得严重的时候才说出来吓唬吓唬孩子们。而这一切就只有在对面面前这个叫栾彦的小男孩时才有所例外——他已经被关进那里好几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