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番外篇【沧海的巫女】（Ⅳ）
Chapter.Ⅳ神明不曾建造方舟
天刚微亮，焦急的村人们就已经等待在小屋门口。
从缓缓开启的大门后，身穿淡蓝色长裙的少女缓缓走出。很明显，今天的她经历了一番特别认真的修饰。本就如同冰雪般无瑕的她此时更是超凡脱俗，清丽得不可方物。
原来不知不觉，这个女孩已经成长为这般绝色。伴随着吞咽口水的声音，村人们不禁在暗中感叹。
只是不知他们此时，是否还会对她抱有一丝同情之心。
老迈的村长一瘸一拐地挪着脚步，缓缓停在她面前。伴着微风，老人枯木般的身体似乎都在摇摆。在他脸上，深深埋在皱纹之中的五官则完全看不到表情。
也不知此时此刻，他正在想些什么。
今天，或许是几十年里——对这个渔村来说最重要的日子。
他们将把这个可怜的少女，献给海神。
这种祭祀已经是废弃了几百年的古老习俗。似乎曾几何时有一个英雄人物终结了这种行为。
或许他当时也不会想到，在几百年后的人们还会有重蹈覆辙的一天。
但这也怨不得谁。
在这个信息闭塞、人迹罕至的小小村庄，传统就是一切。
人们并不懂得其他的知识。
也不需要懂得。
毕竟，对于渔民来说，大海就是一切。只要不惹怒大海，他们就足够满足。
但是如今他们却无法安静。
一年零三个月，一直谦和热情的大海如同下达了逐客令。村里所有的渔船全都颗粒无收、无一例外。人们满怀期待地将一张张渔网撒下，却连一根海草都再也无法捞到。
这件事情对于这座村子来讲，无异于灭顶之灾。许许多多的家庭，都已经面临绝境，分崩离析。
而村里最权威、最被尊崇的长者。也同样无法承担这个结果。
一边是流淌着渎神者血脉的无辜少女，一边是整个村子所有人的生死存亡。
归根结底，他也仅仅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罢了。
这终将是一场，没有人欣慰，没有人安宁，没有人欢呼的——悲剧。
而悲剧的主角，此时正一步一步、平静地走在路上，清秀的脸庞上看不出喜怒哀乐，仿佛只剩下淡然和解脱。她光洁的臂弯划过天空，淡蓝的长裙擦过泥土。整个人、如同将天与海连结到一起的纽带。
与她身后跟随着的众人相比。似乎并不像祭品，反而更像是领导者。
祭坛就设在海滩上。尽管只是圆木堆积架成的简陋构造，仍是经过了一番精雕细琢。
足能体现出人们的诚意与决心。
蔚蓝轻轻提起长裙，一步一步、缓缓走上祭坛。
自她身上，一股不属于她这个年龄应有的威严淡淡流淌而出。仿佛即将加冕的王，笔挺地伫在祭坛中央。
一根根火把燃起，低着头的人们团团围着祭坛。没有一个人敢于抬起双眼、直视她的目光。
似乎是再也忍受不了这种心灵上的煎熬。还不等村长发话，一个手持火把的青年就匆匆地把火把扔向了祭坛下方。然后头也不回地逃离了。
火势沿着圆木开始蔓延，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渐渐覆盖了整座祭坛的底部。冲天的火光扬起，将少女娇美的面庞映出一团酡红。
仿佛一场无言的葬礼。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
渐渐，只剩下那个风中残烛一般的老人还在那里、一动不动，默默地铭记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干枯的身躯就伫立在烈焰之前，与火光也就仅仅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眼前的火焰，仿佛不知何时就会将他整个吞噬。欢跃在其中的火蛇一下下扫过他的眼前、燎焦了他的眉毛。四溅的火星不时抽打到他干瘪的脸上，烧出一块块黑斑。
老人苦笑着，他心里清楚——这就是属于他的罪孽。
无法洗刷，亦无法偿还，最终无可奈何。
留给他能做的，只剩下牢牢铭记这一幕而已。
火苗不知不觉就已经窜上裙摆。蔚蓝的面容也不再那么淡然。牙齿紧紧咬合发出的咯咯声证明着她此刻正忍受的疼痛。随着火势蔓延，她的身体开始颤抖、摇晃、扭曲。她却始终拧紧了牙关，不发出半声哀嚎。
老人遍布皱纹的老脸上，两行浊泪滑下。颤颤巍巍的拳头，攥得发白。
这时。
从远方传来一阵歌声。
——那旋律飘渺、空灵、直插人心。仿佛来自天边，又像来自深海。
在那望不到边际的遥远海平面上，一个小小的白点正在一点点、一点点、逐渐变大，愈靠愈近。如果仔细看就能看到，一只通体雪白的巨大海豚正劈开面前的一排排海浪，急速向着岸边驰来。
而那奇幻的歌声，正是从它口中传出。
此时烈火也已经吞没了祭坛，老人看着远方白海豚。
发出重重的一声叹息。
突然，此刻尚有百米之遥的海豚向着天空一跃而起。在到达了最高点之后，如同一道流星划过天际，笔直地插入烈火之中。
『轰隆』一声，烟尘四起。
一时间，整片海滩陷入灰雾与黑烟的包裹之中，目不可见。
当烟尘缓缓散去，祭坛所在之处已经一片荒芜。
既没有尸体、也没有神明。
仅仅剩下一层厚厚的黑灰，还在闪烁着点点的火星。
『海神把你接走了吗？』
老人弯着腰，仿佛用尽所有力气将他心中的疑问喊了出来。
接走了吗？走了吗？了吗？吗？……
海风卷着回音在空中乱转。
孤独的老人慢慢屈下身子、满面虔诚地跪在沙滩上。黑色的烟尘伴着海风，盘旋在他身体四周。
久久不散。
大洋中心。一团血肉模糊的肉块驮着一名少女漂荡在海上，仿若一座移动的孤岛。
“或许世界上真的存在神明。但是对他们来说，并不会对渺小的人类伸出援手。他们大概也只会默默注视那些弱小的人们，观察他们的力量、观察他们在绝境中的挣扎。或许、那对神明自身，也是一种救赎……”
或许这片大海上，再也不会有一只孤独的白海豚，唱起那份哀伤。
但是不久的某一天。在别的地方，终将响起新的旋律。
编织爱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