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螺旋交叠的既视感(V)
凳子是随处可见的木凳子,人也是随处可见的邋遢中年。发不出声音的嘴巴被塞着一大团像是用旧的破抹布卷在一起而成的布团,粗麻绳子从他身上各个主要关节穿过,精致地捆绑出古书佚本里才有可能记载的繁琐缚法。
整个人像祭神仪式上的乳猪一样端端正正地固定在凳子上。
他就被扔在靠墙的角落里,单从外观看一动不动。安东平也不知他究竟是死是活。因为低着头的缘故,微弱的烛光根本没有照到他的脸,除了能感觉到是个中年人之外并不能观察到具体的长相。
不过从衣服判断,并不是安东平认识的人。
这点倒是值得庆幸。
画家从进屋之后,就像是根本没有看到那个人。他只是径直走向靠在另一个角落的巨大储物柜,拽开柜门在里面翻找着什么。因为柜门的阻挡,站在门口的安东平看不见柜子里的具体情况。只能隐约听到从柜子中传出的让人头皮发麻的「悉悉索索」。
“咚——”
安东平刚刚走了两步,身后才经过的门就像是被人狠狠地拉了一把,重重地砸在门框上。本有些倾斜松动的门页在一声巨响之后严丝合缝得嵌死在门框里。
与此同时,画家微笑着从柜子中拎出一只小小的白老鼠,用两根手指卷着它的尾巴。俯上前仔细看了两眼,便不顾小东西的挣扎抗议,径直抛向安东平。在那个小家伙划着抛物线眼看就要大头朝下砸到地板上的瞬间,安东平捧起的双手及时出现,稳稳接住了它。让它避免了头破血流的悲惨下场。
“桌子上有刀,把头割下来。”
画家一边满不在乎地吩咐安东平,一边又开始在柜子里翻找。
“什、什么?!你说什么?咯、咯……割……什么。”
安东平视线扫过木桌上整齐摆放着的大大小小刀具,其中绝大部分形状奇怪的刀具他都没见过,也不清楚究竟有什么用途,心里隐隐也不太想知道……
他只是个连鱼都没有杀过的少年。切掉活生生的老鼠的头……
这种恶心变态重口味的事情他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况且,此刻那只无辜的白老鼠似乎已经把他当作拯救了自己的恩人,正眨巴着黑豆一样的小眼睛,肚皮朝上、亲昵地在他手上边蹭边打滚。
看了看桌上的刀,又看了看呆萌望着他的小白鼠。安东平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对着仍旧在忙于翻找并不注意他的画家。
“那个……我想……”
“不然就割你的头。还有,「你」这个称呼我不喜欢。要叫我画家、先生。”
“画家先生……”
听完画家的说明,安东平整个人呆住了。
或许他用平凡人的思维判断错误地估计了画家所说的「试炼」。而且从画家的态度来看,似乎眼前还只是一些准备工作,并不是真正的「试炼」内容。
恶魔的游戏,该是什么样的?
平凡的少年发现他贫瘠的想象力根本想象不出来。
呆呆地直立在他掌心的小白鼠,摇晃着天真的小脑袋瓜。粉嫩嫩的鼻子一下下抽动着,鼻翼一张一合、左右四顾。寻找着感兴趣的新鲜玩具。
看了眼身后严丝合缝的大门,逃跑或许早已经晚了。机会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出现过。
“还没做完?”
“……”
“如果你准备等我动手的话,告别身体的就是你的脑袋了。你想清楚。”
“我……我!”
安东平吓得一激灵,咬咬牙、虚握着小白鼠的身体,把它按在桌面上。无知的小家伙大抵还以为安东平是要陪它玩耍,一边发出抗议的「吱吱」叫,一边「哼哧哼哧」拧着毛绒绒的肚子妄图从安东平手掌心里逃出来。
“你、你不要怪我……我也不想这么做的,我也是被迫的……”
安东平空出来的右手缓缓握住一把短刀,沉甸甸的手感让他掌心直冒冷汗。刃器反射的闪亮光芒勾起他一丝错愕:似乎就在他眼前,某种凌虐的淫威正化为不可抗拒的意志,一点点侵蚀着他的心。
猎人、猎物。手握屠刀的刽子手、瑟瑟发抖的可怜虫。
安东平的认知在瞬息变换的立场变得摇摇欲坠,如同阵风便可吹倒的倾危尖塔。一瞬间他隐隐有种感觉,画家要给予他的试炼就存在于是非与对错的夹缝之中。
——在那里,那一片无人问津的荒原上。
紧握屠刀的右手高高举起。视线交汇的瞬间,安东平在小白鼠的眼中,竟发现了一丝恍然大悟的悲伤。
“看来你是选择让我动手,少年?”
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在他身后一声声响起,若有若无、若即若离,仿佛死神的舞蹈。
缓缓向他接近。
在那双白手套里,握着一柄似刀非刀、似剑非剑的可怕「凶器」。
如同致命的毒蛇口中分叉的信子。
散发着恐惧。
海尉兰已经在活动室的角落蹲了足足两个钟头。一棵芭蕉属的阔叶植株完美掩盖了她的身影。从远处看,她整个人连一丁点都没有露在外面。俨然已经和这棵植物融为一体。
她躲在这里的目的并不是来参加院长组织的那些无聊活动。本质上她也对一大群人陪着一个疯老头子胡闹的行为嗤之以鼻。
她是来找人的。
找一个行踪诡异、很少出现在这间病院公众场合的人。
或许眼前这个疯老头子每月一次的无聊活动就是那个人惟一出现的时机。
其实这么说或许会产生一些歧义。因为那个人——
也是一个疯老头子。
一个虽然长着小孩的面孔,心理却是十足十的疯老头子的疯老头子。
——“哲人”
海尉兰早就已经发现目标,那头钢针一样倒竖着的白色短发就算是在人群中也是异常显眼。
他就一直站在场中,却没有什么人愿意接近他身旁。
海尉兰不愿意在这种场合露面,她在等待哲人离开的那个瞬间。
为此不惜一动不动地忍受难闻的树胶粘液味道足足两个钟头。如果具体地量化这种体验,几乎相当于连续吃下四五个粘着沥青的汽车轮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