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那扇沉重的门,她看到的是满地狼藉,残败不堪。
昔日繁华的唐家,变成了人间炼狱。
地上躺着的,是无数干瘪的尸体,被人吸干的精血,衣服空荡荡的盖在身上,凹陷的五官难以分辨。
她从前胆小,最怕的就是尸体。
但面对熟悉的人,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即便是面目全非,她好像也能想象出,他们生前还在对自己笑,对她的忌惮的面孔。
她每往里面走一分,心便沉下一分,像是走在黄泉路上,未知的猜想与担忧不断袭击识海,心里堵得慌。
两人默默跟在她身后,脸上没有表情。
唐珺在府里找了个遍,发现了唐严的尸体,唐严也和这些人一样,皮肤发紫,五官凹陷,早已看不清本来的面目。
她是从他的衣服认出来的。
虽然这个爹当的不怎么样,但心里还是一阵叹息。
将唐府翻了个遍,没有找到秦氏的尸体,沉下去的心,又开始回温,生出了一丝侥幸。
不知想到什么,她猛地一个回头,“郝烈,你们怎么会出现在京城里?”
“当然是来帮你的,可惜我们来晚了。”绛游咧开一个笑容,虽然很欠扁,但唐珺从他的笑着,莫名看出一丝希望。
“我娘还活着?”
绛游偏着头,说:“那就不知道了,不过我们来的时候,抓住了凶手。”
他说着,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假山后面,唐珺愣了一下,立刻跑了过去。
是唐如霜。
她此刻被浑身被绑着,瑟缩在地上,看见唐珺过来,她瞳孔一缩,惊恐的往后退。
唐珺一把提起她:“我娘呢?”
“大姐,我不知道。”
“我再问一遍,我娘呢?”语气中充满了愤怒,携裹着一丝杀意。
“我真的不知道,我没有看见她,大姐,你好好找找,母亲一定还在府里。”
唐珺冷冷
地看着她,“你还有脸叫母亲?”
她一把将唐如霜丢在地上,起身道:“唐如霜,若是我娘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丢下这句话,唐珺又重新在府里翻找起来,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放过。
没有发现尸体,就说明有希望。
她脑海里不断回想起,秦氏维护她的样子,从不管对错,秦氏只站在她这一边,恨不得将自己所有的东西都给她。
得知她死后,秦氏不顾唐严反对,硬是将丧幡在唐家挂了整整大半年,日日为她烧钱纸诵经,只盼她回来看看。
秦氏是书里十恶不赦的配角,对她来说,却是一个伟大的母亲,不该有此结局。
终于,她在祠堂的角落找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唐珺一喜,正要跑过去,可看到秦氏手里的魂灯,她硬生生的停下了脚步。
似是注意到她来了,秦氏茫然的抬起头,看到唐珺,眼中闪过一抹惊喜。
“珺儿,你还活着?”
唐珺缓缓走过去,眼睛有些干涩,她在秦氏面前蹲下,突然抱住秦氏,颤抖的**:“娘。”
悬空的心终于有了着落,像是一股清泉淌过,冲刷走心底的灰色火焰,那是失而复得,尘埃落定的喜悦。
秦氏怔忪了半天,握着魂灯的手在颤抖,她哽咽道:“你爹那老家伙呢?”
唐珺一愣,张了张嘴,有些说不出口,唐严已经死了。
“他是不是死了?”
唐珺没有说话,她找不到话来安慰秦氏。
“死了也好,这老家伙整天帮着外人欺负咱们娘俩,娘早就受够他了,当初真是瞎了眼,嫁了他这样一个没良心的东西。”
秦氏嘴里说着埋怨,眼泪却是不由自主掉了下来,她说完之后,推开唐珺,擦了擦眼泪:“珺儿,那老东西现在在哪?”
“在前院正堂里。”
“我去看看他。”
秦氏站了起来,
踉踉跄跄地向门外走去,背影佝偻,无比寂寥。唐珺想拉住她,却连抬手的勇气也没有。
只能跟在秦氏身后,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向前院。
秦氏找到了唐严的尸体,在他身边坐下,唐珺想要过去,却横出一截手臂拦住了她,
她不解地看了一眼绛游。
“你过去干什么?”
唐珺一噎,想想也是,她过去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秦氏摩挲着手里的魂灯,目光却落在唐严那张面无全非的脸上,苦笑道:“你这老东西,死都死的这么难看,真是活该。”
“想当年,你一支梨花把老娘骗回家,又不好好待我,现在遭报应了吧,被自己的……亲儿子害死了。”
秦氏声音嘶哑,隐约传进唐珺耳中,她听出了秦氏话中字字泣血。
一个是自己的儿子,一个是自己的丈夫,她即便是想恨,也无从恨起。
唐珺心里一个咯噔,老娘这状态不对劲啊……
“你这花心的性子,到底地下,没人管你,怕是又要四处沾花捏草,知道你活着的时候嫌弃我,现在死了你以为自己解脱了是吧?姓唐的,老娘告诉你,不可能!”
唐珺心里一惊,顾不得绛游阻拦,飞快的跑过去。
她手足无措地看着秦氏,颤声喊道:“娘。”
秦氏抬头看了她一眼,脸上悲色不加遮掩,“珺儿,不要怪你大哥。”
“娘你要做什么?”唐珺急的眼泪都出来了,“娘,你别乱来,你还有我啊,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这一切,归根结底是娘的错,这些年冷落了你大哥,他心里有恨,娘清楚。可是,他毕竟是娘的儿子,你要让娘这辈子都活在痛苦之中吗?”
“不,不是这样的,他心里还是有你的,不然怎么会唯独放过娘呢,等你见到他,当面说清楚好不好?”
秦氏凄惨一笑,声音决绝:“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他的
性子我最清楚,他放过娘,比杀了娘还要残忍。珺儿,你明白吗?你看看这个唐府,看看你爹,一切都晚了,晚了,回不去了。”
“我不明白,娘,你不能丢下我,以后有人欺负我,谁给我出头啊,谁保护我,娘,我求求不要丢下我好不好。我求你了。”唐珺噗通一声跪下,她拉着秦氏的衣角卑微的祈求。
唐珺活了这么多年,从未求过谁,即便是面对女主,在京城外面对苏恒时,她也未曾哭求过。
有生以来,唯一一次求人,却是求别人活下来,她从来不知道,让一个人活下去这么艰难。
哪怕她用尽全力,秦氏还是要离她而去。
“珺儿,你别这样,你要让娘死不瞑目吗?”
唐珺拼命的摇着头,眼泪模糊了视线,顺着脸颊蜿蜒流下,“娘我不要你死,不要死,我以后都听你的话,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只要你别死。”
她声嘶力竭,以最卑微的姿态恳求,她慌了,那种感觉,就好像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虚幻的梦境,仿佛一松手就碎了,再也碰不到了。
远处绛游叹了口气,“早知道这样,就不出手了。”
郝烈深深地看了一眼唐珺,转过身,说道:“走吧。”
天际传来一道闷响,整个唐府都晃了晃,屋顶的瓦片哗啦啦掉下来,发出清脆的响声,如黄泉钟声在寂静的院子里响起。
那是日云山的方向。
唐珺身体一软,无力的跌坐在地。眼泪蜿蜒的从脸颊滑落,一滴一滴,落在地面。
刚走出门的郝烈二人猛地一个踉跄,一截横梁掉在面前,险些砸中两人。
“乖乖,这是怎么回事?”绛游惊愕到,他蓦然抬头,日云山最高的那座山巅,缓缓倒塌。
郝烈低头看了一眼那截横梁,微微皱眉。
“嗷!!”方落惨叫一声,捂着自己的额头,鲜血从指
缝中流了出来。
南宫真见状,立马跑过去拿手帕给他止血:“你没事吧?”
“谁偷袭我?”方落怒气冲冲的抬头,只看见摇摇欲坠的房梁,低头一看,砸伤他的是一块瓦片。
曦王府上空,升起一道屏障,将这股余威隔绝。
北寒钦看了一眼唐如雪,问道:“要回去看看吗?”
唐如雪冷笑一声:“不用,那个地方早就与我没有关系了。”
秦氏望着日云山的方向,喃喃道:“珺儿,你听见了吧。”
“我听见了,娘,我们一起走,一起离开北凤国,永远都不回来了,好不好?”唐珺用尽所有的力气,仍然不放弃劝说。
“珺儿,你怎么还不懂?那是你大哥,我的儿子,算娘求你了珺儿,不要再说了,让娘替他赎罪吧。”
唐珺心底绝望,泣不成声:“他犯的错,为什么要娘来承担,我不要!你就不能为了我活下去吗?”
“可是珺儿你的魂灯已经灭了啊!”
唐珺愣在原地,震惊地看着秦氏,她说,你的魂灯已经灭了啊……
是啊,她不是‘唐珺’凭什么要求秦氏为了她活下来,她从来不属于这里。
秦氏终于说出来这句话,像是一把尖锐的刀,将两人之间无形的纽带,残忍斩断,俨然成了两个,陌不相干的路人。
秦氏在说她自私,唐珺不可否认,自己贪恋这一丝母爱,这终究不属于她。
她像是一只寄居在原主身体里的老鼠,悄悄偷食着属于原主的蛋糕。
秦氏突然痛哭起来,哭了好久,悲恸的声音响彻整个唐府,一如当初唐珺魂灯熄灭那天。
“你走吧,不要找你大哥报仇,若是能见到他,替娘和他说声对不起。”
这是秦氏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唐珺已经找不到理由来挽留秦氏,她就是一个误入梦境的旁观者,只能眼睁睁看着地面升起的火焰将秦氏和唐严包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