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馒头裹腹，秦兰贞和李静晖晚上终于不用饿肚子了。
秦兰贞靠在一侧，闭上眼睛就直接睡着了。
李静晖挨着她，将她和其他人隔开，提着心闭上了眼睛。
同一个笼子里的人神情麻木，对任何事都毫不关心，只有在抢食和被打的时候，脸上才会有表情。
这是要被关多久，才能让这群人眼里满是沉浸，毫无神采。
李静晖想到这就很焦虑，会不会他和秦兰贞有一天也会变成他们这样？
他自己倒也罢了，秦兰贞可是秦天勇的掌上明珠，先生会如何心焦呢。
李静晖想来想去，直到启明星起，才迷迷糊糊得睡了过去。
大早上如同昨日重现，一样的鞭子，一样的抢食，一样的干活。
这样日复一日，秦兰贞肉眼可见得憔悴了下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李静晖内心焦躁更甚。
通过这段日子的观察，他已经搞明白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这里有一个乌突王室后裔，所有人都围绕在他身边。
第二件事，这些人在这建了据点，希冀有一天光复乌突国。
这些都是从乌突人口中探听的。
对方以为秦兰贞等人听不懂乌突话，而且更不可能逃出去，说话时毫不避讳，李静晖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想要的信息。
可这些消息只有在他们逃出去才有价值。
李静晖观察了这半个多月，都没有想到好办法离开这里。
而秦兰贞越来越沉默。
这一天，他们一如往常得在洗乌突人脱下来的臭衣服，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李静晖？”
秦兰贞和李静晖霎时回头，就看见坦莉震惊得站在不远处。
“真是你们…你们如何会在这？”
“坦莉小姐？”李静晖迟疑着问。
坦莉走过来，看看衣服，又看看秦兰贞和李静晖，扭头看了看一旁的乌突人：“你们…你们…”
她跺了跺脚，转身跑了。
李静晖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这回怕是麻烦了。
秦兰贞的身份怕是要暴露。
“小五，我们准备硬闯。”
“李哥哥，他们这里有几百号人，我们如何跑？”
“可不跑，你就有危险！”
李静晖睃了眼四周，压低声音道：“坦莉知道你的身份，如果把你的身份告诉了这里的人，你会有生命危险，更甚者，他们可能会用你去威胁先生。乌突人恨着大黎人不假，可他们最恨的是先生！一旦知道了你的身份，后果不堪设想。”
秦兰贞平静得看着他，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李哥哥，你是怕我拖累爹爹吗？”
“我怕你有危险！”
李静晖脱口而出。
秦兰贞露出了这么多天以来第一个笑容：“你别担心，我不会辱没了爹爹的声名！”
“小五！”李静晖是真慌了。
“李哥哥，对不起，是我拖累了你。我以后再也不任性了。”
李静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张嘴就要说话，鞭子却破风而来。
他只能反身挡住这一鞭，不让秦兰贞挨。
躲在远处的坦莉看到这一幕，捂住了嘴，将惊呼吞下。
她刚刚想直接冲去找哥哥，可走到半道想起了哥哥非常恨大黎人，尤其是武诚伯。
她就慢下了脚步，而后更是停住了，在原地纠结了一会又走了回来，刚走到这，就看到了李静晖为秦兰贞挡鞭子的一幕。
那鞭子一下又一下得抽在李静晖身上，他一声都没吭，只是尽他自己全力去保护秦兰贞。
坦莉看了一会又看不下去，转身跑回了自己的屋子，扑在床上大哭。
李静晖和秦兰贞浑然不知。
看着李静晖背后一道又一道血痕，秦兰贞心口、喉间都是苦涩。
她想推开李静晖，帮他受一些，可每次都让李静晖挡了回来。
她只能在他保护下无力得就眼泪。
遇到坦莉后，李静晖提心吊胆了两天，发现对方一直没有派人来抓秦兰贞后，陷入了沉思。
如此过了两三天，在一个秋日的早上，坦莉突然出现在秦兰贞他们俩被关着的笼子前。
她对着身旁的长身玉丽的男子，用乌突话道：“大哥，我要这两人陪着我玩。不然我就回去告诉阿爸，你在外头做什么！”
“为何是他们俩？”男子淡淡道。
“他们长得好看啊。这笼子的人有比他们更好看的吗？”
男子探究得打量了一番秦兰贞和李静晖，又看了看自家妹妹，抬起了手。
身后立时有人上前打开了铁笼子，将秦兰贞和李静晖赶了下来。
男子再次打量了一番，终究没看出来什么，宠溺得看着坦莉道：“那行吧。就让他们陪你玩。”
“大哥，谢谢啦。你们跟我来！”
坦莉面无异色得叫了秦兰贞和李静晖走。
他们一走，男子身后的一人便道：“头，真让他们陪小姐玩？”
“你们派人跟着，若他们敢对坦莉下手，你们就直接杀了。”
“是！”
秦兰贞和李静晖都不知道坦莉葫芦里卖什么药，小心谨慎得跟在她身后。
坦莉带着两人到了自己屋前，让人端了一碗水过来，放在了秦兰贞的头顶，又扔给李静晖一个毽子，道：“给你。你连续踢中十个，她可以减一刻钟，你连续踢中百个，她可以减一个时辰。踢吧。”
坦莉又转向秦兰贞：“你碎了一个碗，那就要顶两个碗，碎了两个碗，就要顶四个碗。顶吧。”
秦兰贞和李静晖面面相觑，在坦莉的一再催促下，终于动了，一个顶碗，一个踢毽子。
坦莉看着李静晖努力得踢，好像生怕秦兰贞顶碗时间延长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她倒要看看，这两人何时能发现她话里的漏洞。
秦兰贞一直顶着碗，看着李静晖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的样子，飞快得转动着脑子，突然灵光一闪，她直接从头顶取下了碗，将水碗放在了一边。
坦莉面无表情得看着她：“怎么不顶了？”
“你没说顶多久，想来我想顶多久就顶多久。李哥哥，你也停吧。”
李静晖立时停下，他一直在动，没时间去思考坦莉的话，也就没发现她话里的漏洞。
坦莉笑了，招了两人进屋，让婢女们都下去后便问：“你们被我哥的人抓过来的？”
“他是你哥哥？”秦兰贞惊讶。
“恩，我亲哥哥托兰。”
“坦莉小姐，你们是一起的？”
“不算是。我这是第一次来找哥哥玩。我被你拒绝了，后来又听说你们失踪了，就连武诚伯大人都找不到你们，我是又气又急。我阿爸就让我来找哥哥散心。我来了好几天，那天偶然看到你们，才知道你们在这。”
“坦莉姐姐，我爹爹是不是很着急？”秦兰贞首先就问起了秦天勇。
她失踪了这么多天，爹爹该担心坏了。
“恩，刚开始还好，还能陪我阿爸他们坐着。可你们两天都没有消息后，他就亲自出去找了，结果还是没有消息，脸沉得吓人。第四天武诚伯大人就带着人走了。我也就没见过他们了。”
“那他们往哪里去了，你可知道？”
“不清楚。听说原来是去舍里城的，你们一失踪，大人会去哪，我阿爸也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
“你第一次来找你哥哥？”
李静晖见秦兰贞听了坦莉的话闷闷不乐，不再开口，便转移了话题，问起可这个寨子的主人。
“对。我和哥哥的母妃原是乌突王室的公主，她嫁给我阿爸后，生下了我哥哥，不久后就去世了。后来乌突亡国，我哥哥就在为亡国的乌突人奔走。这个寨子里的人都曾经受大黎人欺压，他们都挺痛恨大黎人的。”
李静晖直觉坦莉说的是假的，只不知这是她在骗他，还是她哥哥在骗她。
就他在寨子里所见，他更倾向于前者。
这里的人说话随意，坦莉不可能不知道这里的人是为了复国而存在。
但有一点或许是真的，她来了这里后才发现她哥哥要做的事。因为塔木是牧族人，不可能会支持乌突复国。
而堂堂乌突公主下嫁大黎的牧族首领，也是让人吃惊。
这些都先放一边，李静晖有件事极需要知道：“坦莉小姐，小五的身份…”
“放心吧，我嘴严，我哥哥并不知道。”
“多谢坦莉姐姐。”
“你不用谢我，我是看在他的面子上。他都为了挡了那么多鞭，我要是说了，他可不得为你去死。”坦莉不爽得道。
秦兰贞看了看李静晖，闭上了嘴。
李静晖尴尬，顿了顿道：“她是先生的女儿，先生对我有再造之恩，我保护她是应该的。坦莉小姐这情我记下了，多谢您。来日若有机会必将报答您。”
“好呀，你现在就可以报答我。你们大黎不是有个词，叫以身相报。我对你既然有恩，你不妨就以身相许吧。”
李静晖头疼，回道：“小姐莫要玩笑。姻缘之事，我不能自决。更何况报恩方式很多，不是非要以身相许。”
坦莉哼了声，指着低头不知作何想的秦兰贞道：“若是她让你以身相许，你怕是就答应了吧！”
李静晖立时疾言厉色道：“姑娘慎言！”
坦莉一见，满腔的怒火转瞬灰飞烟灭，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可惜秦兰贞始终低着头，她看不清她面容。
“算了，你们大黎人的心思我猜不透。你们身份特殊，不能在这里久留，我想办法送你们出去。”
秦兰贞终于抬起了头，不可思议得望着坦莉。
“姑娘可以随意进出？”
“我哥哥一向疼我，在寨子里他让我随处走，自然可以。只是若要带上你们两个比较麻烦罢了。你们耐心多等等吧。”
“多谢姑娘了。”
“等我把你们送出去，你再谢我吧。”
李静晖和坦莉你一言我一语的来回说着，秦兰贞根本插不上话，只能在旁听着。
坦莉的话让两人都升起了希望，之后的几天干活都卖力可许多。
五天后，坦莉再次出现，让人打开笼子，带着两人要出门打猎。
门口的守卫看到秦兰贞和李静晖两人，不肯放行。
“小姐，您打猎不需要带大黎人。他们不能出去！”
“放肆！本小姐就要带他们出去！你们敢拦，就把我的马砍了，把我抓起来！”
“小姐！”
“你们放不放行？”
秦兰贞看着为他们硬闯大门的坦莉，心中感激。
守卫到底拗不过坦莉，放走了他们。
坦莉带着两人骑马到了山脚下才停下。
“你们快走吧。我大哥很快回来，肯定会派人去抓你们的。”
“坦莉小姐，多谢！”
“坦莉姐姐，虽然你不稀罕我道谢，可我真的很想谢你。你的大恩，若有机会我一定报答。”
坦莉洒脱得笑了声：“秦兰贞，其实我挺喜欢你的。他虽然我很喜欢，但，让给你了。后会有期！”
秦兰贞从她说将李静晖让给她的时候，就瞪圆了眼睛，想叫住她解释已经来不及了，坦莉已经跑远了。
秦兰贞脸色发烫，埋着头嗡声嗡气道：“李哥哥，我们快走吧。”
李静晖自然也听到了坦莉的话语，强装镇定得回道：“好！”
两人两骑飞快得往北去。
若回头向草原，不知道还会碰到什么人，倒不如先进拉雅城，找到守将，让他通知秦天勇，对他们更有利，这是在寨子里干活时，两人就商定好了的。
而另一边回了寨子的坦莉直接回屋，躲在被子里好好哭了一场。
托兰回来时，就听到守卫的禀报，过来找坦莉，看到她红肿的双眼，到了口边的责备话就变成了柔声细语的询问：“那两人你认识。”
陈述的语气，笃定的答案。
托兰已经看出了自家妹妹与那两个大黎人之间的异样。
人已经放走了，坦莉也无所谓哥哥知道了，便回道：“恩，认识。”
“你如何认识的大黎人，竟还费心费力得放了他们走。你喜欢那个男子？”
“大哥，你如何知道的？”
“也就只有喜欢他，你才能为了他不顾及你大哥。”
“大哥，我没有不顾及你。你抓了他们，整天让他们洗衣服、干活，又是做什么。这里明明有这么多人了。”
“那又如何？进了我这个地方的大黎人休想出去。你以为你带着他们离开寨子，他们就能跑了？坦莉，你太天真了。”
托兰自信得道。
坦莉不以为然：“旁人或许不行，他们可不一定。”
“哦，你对他们倒是有信心…”托兰失笑。
“那是自然。他们一个是武诚伯的徒弟，一个是武诚伯的女儿。武诚伯是何许人，阿爸对他可是赞赏有加。他带出来的人可不会差！”
“啪！”
托兰阴沉着脸，直接甩了坦莉一个巴掌。
“你！我回来再处置你！来人！”
外面冲进来两个人。
托兰指着其中一人道：“你看着小姐，你召集寨子里的所有人，跟我走！”
坦莉被打傻了，从小到大没人动过她一根手指，以至于她好半天才回神，等她回神时，托兰已经到了门口。
她冲上前，挡在了门口，泪眼婆娑得望着托兰，控诉道：“大哥，你打我！”
托兰看着那张肿胀的脸，有一瞬间心疼又懊悔，可是想到秦兰贞两人的身份，心疼和懊悔就统统消失了。
“打你都是轻的！你让开！”
“我不让！从小到大阿爸、阿妈都没打过我，你竟然动手打我！我要回家告诉阿爸！”
“你去！你现在就去！你知道他们是武诚伯的人，你还敢放走他们！你知不知道，因为你今天的行为，这个寨子在不久的将来会有灭顶之灾。坦莉，他们都是和你朝夕相处的人，你忍心看到他们因为你而死吗！滚开！”
托兰一把推开坦莉，大步流星得走了。
坦莉跪在原地，喃喃自语道：“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他们不会的…”
没有人安慰她，也没有人劝解他，托兰带走了寨子里几乎所有人，只剩下老弱妇孺。
托兰带着人亲自往北去。他一直有派人盯着坦莉，对于秦兰贞和李静晖逃跑的方向了如指掌，直接就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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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静晖骑着马和秦兰贞绕过雪山后，便弃了马，钻进了一片密林中。
他已经发现有人跟着了，再继续骑马，被追上是迟早的事。
两人穿过密林，专门捡羊肠小道走，李静晖有意识得消除了他们的踪迹。
一路跌跌撞撞得往北走，天气越来越冷，晚上他们俩不敢点火取暖，干脆就晚上赶路，白天睡觉，这样徒步走了半个多月，无惊无险得到了拉雅城。
李静晖本欲去找守将，没想两人在城门口看到了曾经在寨子里看到过的铁塔人。
秦兰贞忧心忡忡：“李哥哥，我们要怎么办？”
李静晖看着两人完完全全乞丐的装束，苦笑一声：“拉雅城几乎都是乌突人，我们怕是不能进了，那个托兰没准就在城里等着。我们转道去舍里吧。舍里曾经是王城，在那里的大黎人多，我们容易混进去。”
“好。”秦兰贞二话不说就应下了，跟着他小心翼翼得绕过拉雅城，又走了一个多月，两人才到了舍里城。
望着被冰雪覆盖的白色城池，秦兰贞裹紧了身上的熊皮。
这是两人在路上打的，一只成年公熊，两人配合默契的情况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杀了它，将它的皮割下，裹在身上御害。
两人想在的样子简直惨不忍睹，两只脚漆黑一片，已经分不清哪个是脚，哪个是鞋，手也是黑黝黝的，脸蛋更是糟污不堪。
李静晖一脸的络腮胡子，看不出本来的面貌。
两人就这样进城，显然是进不去的，直接被城门卫拦下了。
“去去，乞丐进城一个铜板。”
李静晖从怀里掏出半分银子，扔过去：“这个够了吗？”
城门卫一看，笑了：“没看出来你一个乞丐竟还有银子。行，进去吧！”
李静晖没搭理他，和秦兰贞一块进了城。
“李哥哥，我们先换身衣服吧。”
她可是好久好久没洗澡了，浑身难受。
“好。”
两人进了一间客栈，店小二一看两人的打扮，上来就赶人：“去去，这里不是你们能进的地方。”
李静晖也不多话，直接掏了一个十两银子：“两间上房，两套新衣服，还有马上烧水，我们要洗澡。”
店小二傻不愣登得看了两人好一会，被掌柜得拍了一下脑门才回神。
掌柜得瞪了他一眼：“还不去让厨房烧水！”
说完，又扭头和颜悦色道：“两位，楼上请。”
店小二边走边嘀咕：“这年节，乞丐都能随手拿出十两银子了？”
掌柜将两人带到上房，便客气得走了，没一会就端了两套新衣服过来。
店小二的速度也很快，马上就送了热水过来。
李静晖让秦兰贞先洗，自己守在门外，等她洗好了，他才回到自己屋里洗。
秦兰贞换了衣服，重新梳了头发，整个人才舒服了。
等李静晖换好衣服，看到他重新露出原本的面容，秦兰贞笑了：“李哥哥，你现在看着可算年轻了。”
李静晖淡淡一笑，道：“别取笑我了。我们先吃饭，然后我们去将军府看看。”
“好。”
一时饭毕，秦兰贞跟着李静晖去了将军府。
舍里城的将军府就在原来乌突国的宰相府，整个建筑气势恢宏，在冰雪的覆盖下倒是有别样的特色。
李静晖是见过舍里城守将黄振将军，只不知对方还认不认得他。
“李哥哥，我们如何进去？”
门口的人可不会随意放他们进去。
“我们先试试直接报先生的名号，能不能进去。若是不能再想办法。小五，你在这等我，以免被人发现。”
秦兰贞是女子，一人失踪许久，对她名声有碍，就李静晖对秦天勇的了解，这必然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所以他打算以自己为名目，看看能不能让黄振将军帮忙。
“好。”秦兰贞应下。
李静晖走到门口，拱手道：“二位，我是武诚伯亲卫李静晖，武诚伯有事告知黄将军，特命我前来，烦请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