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眸光闪烁,眼神与霍决一碰,了然的模样。武女子与画姬一同遇害,文思思身为武女子的同袍知jiāo,亲下南疆查案也在情理之中。在他面前,霍决自然要关心此案,他刚才咄咄bī人的一番言辞都有了由头。
唯一叫人吃惊的是南疆王府与天机府几时接上的头,明明武女子离开前还曾与南疆王发生过一场恶斗,论嫌疑,霍决因爱生恨,一样有动机。
他先以为想通一切,细想又觉得一切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不禁皱眉。
席停云道:请赐教。”
枪依旧是红缨龙纹枪,人却不是霍决。
平主缓缓打开铁扇,眼底jīng光bào闪,打量着席停云周身上下,似寻找破绽。只是席停云这么一站,便能看出他不擅使枪,不但不擅使枪,也许根本不懂使枪,那枪的手势也不对。
他已懒得计较霍决借枪的动机,他只知道,这是个好机会。
扇一出手,便是平主成名绝学——惊天十九式!
惊天十九式招如其名,端的是惊天动地。
席停云抬眼。
漫天扇影如缤纷桃花,一朵朵绽放开来,迎面扑下,毫无空隙。
手中的枪下意识地舞起作棍来用。
花打在枪杆上,弹开,散成更多小花。惊天十九式蕴藏的绝不止十九式,这十九式只是个开端,当它遇到阻力时可以再变化出十九式来,如此源源不绝,无穷无尽。
席停云坐困花牢,毫无反手之力,方才知道平主的武功远在意料之上,已入绝顶高手之列!
眼见铁扇攻势如cháo,将席停云吞没,就听竹楼之上,一个少年青涩又不失锐气的声音道:你输了,我便答应。”
铁扇半途硬生生地收回。
席停云见机不可失,长枪掉头,轻拍平主肩膀。
平主冲他一笑,趁机跳出战圈道:我认输。”
席停云转头。
霍决坐在二楼,两条腿挂在楼外,晃一晃,便碰到他的肩膀。他道:刚才是惊天十九式?”
平主道:不错。”
霍决颔首道:你可以走了。”
平主谨慎道:王爷答应了?”
霍决道:我会告诉杨总管。”
平主低头看着箱子,仿佛在权衡这样一句毫无诚意的保证是否值得用两箱金子来换。
霍决不再理他,低头问席停云,晚上吃什么?”
席停云道:吃素。”
霍决脸拉下来。
席停云道:没肉了。”
霍决的脸色堪比锅底。
平主留金走人。
他走后,霍决面色松弛下来,又问:到底吃什么?”
席停云叹气道:真的没肉了。”
霍决的脸重新拉下来,默不吭声地跳下竹楼,跑进小溪里,直到傍晚才提着两条小鱼回来。席停云做了鱼汤,他的脸色才稍稍好转。
翌日清晨。
霍决起了大早。
席停云帮他梳好头发,正要进厨房,却听他道:走了。”
席停云停步看他。
霍决随手抓过枪,朝外走。
席停云愣了愣才意识到他的走是离开此地。他下意识地问道:不收拾?”
霍决回头看他,收拾什么?”
席停云被问住。
来时两手空空,去时自然两袖清风。
他回头看竹楼。jīng致的竹楼依旧是来时的模样,却不似来时那般陌生。半月时光,足以让人习惯一个地方,产生眷恋之情。可这里终究不属于他。
他不知霍决为何带他来此,却知道这样的机会可一不可再。
席停云轻手轻脚地关上厨房门,仿佛关上一段记忆。
顺着原路出山。
从刺客手中抢来的小舟已不知顺水流向何处,但江上却停着一艘巨船。船高十数丈,如庞然大物一般,将江水压得犹如一条窄隘的薄丝带。
席停云出身大内,见多识广,却也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大船。
船上很快放下梯子来,数十个宫装美人提灯拾阶而下,走到霍决和席停云面前盈盈一拜,随即分开两边,屈膝恭迎。
霍决仰头看着别处。
一阵朗笑声由远而近,须臾,蓝袍男子出现在船头,笑意盎然的模样,连舅舅也不愿搭理吗?”
路见不平(一)
当今天下敢自称南疆王舅舅的人,只有六部首领之一的况家家主况照一人而已。
席停云不动声色地跟在霍决身后上船。历经江上刺杀、平主赠金等事之后,他自然不会天真地以为南疆各部关系融洽亲如一家。若平主所言属实,这位况家家主正与南疆王府明争暗斗得如火如荼,此时出现,绝非偶然。
况照约莫三十来岁,额宽颚窄,双颊饱满,面若蜜桃,白里透红,颇有些脂粉气,连说话都带着阵阵香风,好外甥,快叫舅舅瞧瞧,两年未见过得可好。”
霍决原本走在前头,看到况照伸出来的手,立刻闪身落到席停云后头去了。
席停云盯着况照露出的八颗洁白牙齿,只能尴尬地抱拳。
况照不以为意地收回手,回礼道:我倒不知天机府的文师爷竟然是阿决的好朋友。”
文思思名义上挂着天机府师爷的名号,实则是天机府二号人物,况照知道他的长相不足为奇。席停云不置可否道:我对王爷仰慕已久。”
况照笑道:阿决成名还是这两年的事,不想连天机府都惊动了。”
席停云打了个哈哈,王爷少年英雄,一举一动自然天下瞩目。”
况照极为赞同地颔首道:姐姐出嫁那日见到阿决,我就知道他绝非池中物。可惜啊,姐姐如今下落不明,她虽然没有子嗣,却一向对阿决视若己出,若看到阿决今日成就,定然欣慰不已。”
霍决突然冷哼一声,不轻不重,正好让说话的两人听得一清二楚。
况照置若罔闻般地哈哈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船中已备下薄酒,请赏脸。”
席停云往里走的时候故意放慢脚步,霍决果然又跑到前头去了。
船舱内,狐皮毯,紫檀桌,龙涎香,明珠帘,雅致又不失华丽。
宫装美人莲步走来,垂首屈膝,平伸双掌托着墨玉托盘。盘上白玉杯白玉壶皓白如雪,伴着壶嘴透出的幽幽酒香,勾得人垂涎欲滴。
连席停云这样不嗜酒之人,也感到几分口gān舌燥。
况照亲自斟酒,这是南疆好酒,叫姐妹欢,与女儿红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这姐妹欢是新娘姐妹所酿,一是祝福新娘嫁个如意láng君,一是期望自己也能与新娘一般早日找到归宿。所谓好女不二嫁,因此每个少女一生只会酿一坛这样的酒,极为珍贵。据说酒中掺有少女香涎,格外清冽香醇,还请文公子品尝。”
席停云低头看着酒,含笑道:况首领真是好艳福。”
况照道:我算什么艳福,不过仗着家财,不比阿决年少有为,位高权重,南疆倾心于他的女子加起来能填满整条青花江。就说我的养女阿眺,自小眼高于顶,可见了阿决乖得就像只猫,可惜啊,样貌普通了些,比不上画姬姑娘风华绝代,才艺无双。”
话音刚落,船就轻震了一下。
况照皱眉道:何事?”
宫装美人战战兢兢地跑进来,大人,阿挑小姐将挂钩she在船尾,正踩着绳子上船。”
胡闹!”况照刚起身,就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叫道:谁胡闹?”
况照软下来,无奈道:阿眺,你不是答应你娘在家里好好学刺绣吗?”
明珠帘后闪动一个人影,却不肯出来,只是隔着帘子吃吃地笑道:我可没答应几时学。”
况照道:你娘会生气。”
阿眺道:她只会气你。”
况照苦笑。
阿决哥哥。”阿眺声音一下子温柔如蜜,一年零十个月十三天不见,你想不想我?”
一个女人将两人离别的日子算得这样清楚,可见是将这个男人放到了心坎上,连席停云都不禁动容。
霍决歪头,似乎在看明珠帘。
串起来的明珠轻轻晃动着,无声地表达少女想见心上人又故作矜持的心情。
霍决终于开口道:你是谁?”
帘子哗啦啦地响起,一个明媚如花的少女叉腰走出来,虽不及画姬风情万种,却也娇俏可爱,霍决,你没良心!”
霍决懒洋洋道:你又不是我娘。”
阿眺转了转眼珠,突然笑起来,要是姑姑在,她一定叫你好看。”
霍决脸色沉下来。
况照打圆场道:好啦,你们两个不见面就惦记着,一见面就吵闹着,叫人头痛。”
谁惦记着。”阿眺挨着霍决坐下来,一把抢过他面前的酒杯,不许喝别的女人酿的酒。”
霍决看向况照,我一会儿下船。”
况照道:去哪里,我送你。”
霍决道:你不去的地方。”
况照怅然道:姐姐失踪后,我们很久没有走动,生疏啦,连你和那飞龙冲突的大事都这么晚才知道。要是再早一些,何至于让你们闹得这样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