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停云望着霍决木然的神情,心中微微叹息。自从那滴眼泪之后,霍决的脸上再没有出现过任何情绪,仿佛那滴眼泪已经倾尽了他所有的痛苦。可席停云知道,这只是假象。眼泪不能宣泄痛苦,更无法排解怨恨和懊悔。这点,他在进宫后没多久就已明白。
霍决突然提枪冲进雨水里。
席停云打伞出去的时候,就看到他跑到对面屋顶上疯狂地舞枪。
长枪如电,闪烁不定。
枪花水花在水幕中迷蒙不清。
宽大红袍已经湿透,紧紧地包裹着颀长的身躯,白色水汽不断从他的身侧弹开,犹如烟雾一般,笼罩在他身体的周遭。
他的速度越来越快,身影渐渐融化在水雾之中,只有如电蛇般神出鬼没的长枪昭示着他依然在。
猛地。
长枪插入瓦片的缝隙中,一路用力地挑飞。
瓦片纷纷四溅,如雪花,如尘土。
谁啊!”
怎么回事?”
对面隐约传来咆哮声,很快淹没在哗啦啦落入屋中的磅礴大水中。
霍决从屋顶上跳下来,一把抓起他的手就跑。
他扯得急,席停云只好丢了伞,跟着他往水幕深处冲去。
路过酒铺,霍决跑过去又折回来,一头冲到铺子里,二话不说抱起两坛子酒转身就跑。
老板反应还算快,急忙追了出来,抢劫啦!抢酒啊!”
席停云慌忙塞了一锭银子在他的嘴巴里。
霍决跑得极快,很快出了小镇。
等席停云追上去时,已不见踪影。
路有两条,一条宽一条窄。地上的足迹被水冲刷得差不多,到处都是白花花的水坑。
席停云犹豫了下,往窄路走去。
水豆子一把把地撒下来,灌入衣襟里,让他从里到外从上到下湿了个透。雨水贴着肌肤,寒气不断侵蚀着身体每个角落。他抬手抹了把脸,才发现眼前的路断了,下面是江,不断垂落的雨幕将天江连成一片,仿佛到了天地之壁。
他的脚踩在悬崖的边缘,往下看了看,确认没有一抹毫无生气的红衣趴在下面奄奄一息之后,便转身往回走。他刚走出两步,就感到脚踝一紧,右脚被用力地朝下拖去。
这一惊非同小可!
席停云身体用力向前一扑,双手在崖上一通乱抓,却什么都没抓住。被拉下去的脚踝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直直坠落,而是踩在一处绵软的物什上。
他霍然转头,正好对上霍决红通通的眼睛。
你……”席停云慢吞吞地转身,才发现霍决蹲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自己的脚被他握在手里踩着他的大腿,我们上去吧。”他叹了口气。
霍决突然抓过他的腰带搂入怀里,不等席停云反应,身体就直直地向下跳去。
那一刻,席停云心跳暂停!
当。
长枪钉入石壁中。
席停云身体往下一沉,腰际立刻被紧紧地搂住。
霍决调整了下呼吸,一脚踹在石壁上,将长枪拔出,重新往下跳去,如此两回,终于落到崖底。江边上还有两三丈宽的落脚处,可是在漫漫大雨中,站在岸上和站在水里一点分别都没有。
席停云扭头找避雨的地方,一眨眼,霍决就冲进江里去了。
霍决会水他是知道的,可他不知道霍决想不想浮上来。心念电转,他用轻功掠了过去。
霍决冲了一半,身体就被席停云牢牢地抱住了。
雨声太大,席停云不得不贴着他的耳朵大声道:人死不能复生!王妃在天有灵,必不愿见你不快活!”极致苍白的安慰词,可仓促之间,他却想不到更多。
霍决本想挣扎,可腰刚一动就被更大力的箍住之后就安静了下来。
水从头顶淋下来,身体被一遍一遍地冲刷着,只有和霍决贴住的部分是暖和的。席停云手臂忍不住紧了紧,想要获取更多的暖意。
霍决误以为他在安慰自己,终于开口道:我出生没多久,母亲就过世了。父亲说病逝,可后来我才知道,她身体一直很健康,是赏花后猝死在房中的。”
席停云一怔,身在皇宫,这样那样的事他见识得多了,只是发生在霍决身上,不知怎的,却不能像以前那样如看客般无动于衷。
母妃嫁给父王的第一夜,父王说不会要一个拥有况家血脉的孩子。从此,母妃视我如己出。她是真的疼我,明知那些药多喝对身体没有好处,却始终无怨言。”
席停云感到他的身体微微发抖,每一块肌肉都绷得很紧,好似一放松,情绪就会全面失控。
哪怕……”霍决猛然仰头。
席停云的脑袋被他的辫子打了一下,有点懵。
霍决深吸了口气,慢慢平静了下来。
席停云确定他情绪稳定,慢慢地放开手。
霍决低声道:她是不是好人?”
声音混进雨声里,并不清晰,可席停云就是一个字一个字听得极清楚。是。”
她是不是好母亲?”
是。”
她是不是不应该死?”
……是。”
可她为什么死了?”
席停云道:善恶到头终有报。我相信那些伤害她的人终究会有报应。”那飞龙不是已经落在他们手里了吗?
霍决身体一震。
席停云虽然没有看到他的脸,却也能感觉到他瞬间爆发的qiáng大杀气。
我一定会让他们一个个……血债血偿!”
一个个?
除了那飞龙还有谁?
席停云知道霍决的个性,若有理由绝不会这么说,不过被雨淋了这么久,他冷得要命,一点都不想追根究底。我们离开这么久,杨总管会担心的,快回去吧。”
霍决突然转身,雨这么大,先找个地方避雨。”
席停云:……”难道他看不出,他们全身上下已经找不出一点需要避雨的地方了吗?想是这么想,席停云还是任由他拉入江边一个小山洞里。
山洞至多容纳五个人,两个人坐在一起连脚都伸不开。
霍决将衣服脱下来,绞gān,擦了擦身上,然后放在掌上,慢慢用内力烘gān。
席停云突然想起了那条被烘gān的裤子,不由失神。
烘完衣服,霍决又开始脱裤子。
席停云目光挪到洞外,直到霍决道:该你了。”
不用,我不冷。”席停云用内力调息。
霍决默默地看着他,突然扑过去,手指飞快地解开他的腰带。
席停云吃了一惊,用力地挣扎起来。
住手!”
论力气,席停云倒不输多少,可是霍决武功jīng妙,无论自己怎么动,都能被他先一步挡住。两人纠缠了一会儿,席停云身上的布料越来越少。外衣中衣一起敞开,露出白皙的胸膛。
霍决似乎还不满足,单手抓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去拉他的裤子。
席停云抬膝欲踢,被霍决用腿用力地压住。
裤子被拉到一半,大半个胯。霍决正要再接再厉,发现被压住的人身体如筛糠般抽搐凄厉。他愕然抬眸。只见席停云双眼死死地盯着他,瞳孔毫无光彩,下嘴唇被牙齿咬得发白,整个人像是魔怔了。
霍决这才知道自己做得太过火,忙将他搂紧,无措地拍着他的后背,我怕你着凉。你不喜欢,我就这样帮你烘gān衣服。”他说着,贴着衣服的手掌开始冒起热气来。
不知过了多久,席停云后背上的衣服总算是gān了。他似乎清醒了点,眼珠子动了动,手哆嗦着去抓裤子,半晌才将裤子提上来。他并没有马上看霍决,而是垂眸看了会儿láng狈的自己,像是在适应目前的情况,又像是在平静情绪,然后才抬眸对霍决道:王爷,我们该……”
霍决突然欺身吻住他张开的嘴唇。由于是第一次,起先还带着几分羞涩紧张和不确定,发现席停云没有任何反应之后,少年身体里的野性和征服欲顿时被激了起来。舌头牙齿疯狂地入侵,丝毫不懂怜香惜玉,只是一味的索取。
席停云起初是愣住了,随后是想以不变应万变,但最后却发现这个方式对霍决来说一点用都没有。
吻到最后,两人的嘴巴里都含着血,霍决才恋恋不舍地停下来。他喘着气,盯着席停云的目光如láng似虎,留下来。”
席停云淡然道:王爷,人与人相处并不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少了一个就随便抓一个填下去。”他说得含蓄,可话里的意思比刀子还厉。
霍决整个人僵住。他慢慢地坐起来,瞟了眼嘴角淌血衣衫不整的席停云,缓缓道:我们回去吧。”他说着,径自穿好衣服冲了出去。
bào雨终于有了收势,落下来的水不像刚才那般密集,可刚刚才烘gān的衣服没多久仍是湿透了。
波澜不惊(九)
两人一同离开,又一前一后回来,虽然没有jiāo代什么,可杨雨稀望着霍决yīn沉的面色,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只是他们不说,他便不问,只是默默地把该赔的赔了。
席停云上楼没多久,下楼又是另一个人。若用八个字形容这张脸,只能是尖嘴猴腮,面目可憎。若是在其他地方看到这样一个人,不管他是人不可貌相还是面有心生,杨雨稀都不会搭理。南疆王府的人都见惯了霍决这样的美貌和其他地方三不五时送来的大美人,难免挑剔。幸好他身上的那几件衣服杨雨稀都认得,所以看到一张陌生的脸只是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