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三章

  第44章第四十三章

  罗华从挎包里取出几样点心放在盘子里,端端正正地摆在墓碑前,这几样点心都是母亲生前最爱吃的,然后扯开一包香烟,点了一支放在旁边。

  青烟袅袅升起,罗华望着墓碑上的两个名字,心里空落落的。金万恩死了,郑国栋和雷利军死了,连八竿子打不着的赵鹏全也死了,所有和那件事有关系没关系的人都死了,自己做到了身为人子所能做到的一切。但是他知道,这个结果不是父亲想看到的,母亲当然更不想看到。

  母亲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他能够好好地活着,不求富贵,开心就好,在合适的时间娶妻生子,平安喜乐地走过这一生。可惜,她连这样小小的愿望都没能达到。

  在知道自己的儿子想去南方创业却得不到父亲的支持时,隐忍多年的母亲终于爆发了,她偷出了那个存折并把它交给了罗华。存折里是罗为民刚刚卖掉了一套楼房的钱,那套房子原本打算留给罗华结婚用的,但罗为民执意要把它填进那个被冠以爱心名义的无底洞。

  在罗华的记忆里,父亲因为这件事平生第一次动手打了母亲,也是唯一的一次……结果,自己却辜负了母亲,由于年轻涉世不深,那笔钱最终被骗得血本无归。

  抚摸着母亲的名字,耳边仿佛又听到了母亲无奈的叹息,罗华把头顶在墓碑上,眼泪如同开闸的洪水肆意流淌,无常的命运,你拿走了我的一切!

  风从海上吹来,被茂盛的林木挡住,发出海潮般的声音,罗华慢慢抹去泪水,站起来亲吻了一下墓碑,在心底道,妈,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沿着墓园的台阶下山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相邻的墓道里走出来,刚好与罗华走个对脸,两人同时愣住。

  对方先开口了:“我来看看我爸。”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罗华看到了雷利军的名字:“哦,我也是来……扫墓。”

  她点点头,没说什么,两人一起默默下山,风掀起她的长发,罗华嗅到了一丝好闻的味道,心里有些慌乱。

  出了墓园,她转过身看着罗华:“快放暑假了。”

  “什么?”

  “小远快放暑假了。”

  “哦。”

  “小远一直想去云南,看看苍山洱海。”

  “是大理。”

  “对,大理,我妈说那是她这辈子到过的最美的地方,我和小远都想去看看。”

  “暑期的人很多。”

  “不多我们两个吧。”

  “嗯……”

  罗华犹豫了一下,道:“需要向导吗?我去过大理。”

  “你可以当我们的向导吗?”

  她侧着头问道。

  “当然可以。”

  欣喜一下子在罗华脸上荡开,她的眼睛也慢慢弯成了月牙儿。

  就在冯铁霖下决心不再去想六二〇案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件怪事。

  起因是他的那辆金杯面包车出毛病了,怠速不稳,上坡时一冲一冲的,油给大了还容易熄火,好几次把他撂在了半路上,需要重启很多次才能好。郑国栋被害当晚就因为这个毛病导致他迟到了半个小时才抵达现场,最近查赵鹏全的案子肯定要经常往农村跑,冯铁霖怕再次把他扔在荒郊野外,就打算利用中午的时间修一修。

  下楼取车的时候,又遇到了那辆立着新闻采访牌子的依维柯。不同于以往,这次车里有人,大概也是刚上车,发动起来正打算开走。

  冯铁霖心里一动,向旁边横跨一步挡在车前。反正自己已经不负责六二〇案了,索性把一直藏在心中的谜团解开,为什么那个叫晓风的能掌握那么多关于案情的详细信息,而且每次都能抢在自己前面接触到案件的相关人?重要的是,自己至今仍如堕五里雾中看不清这个案子的真相,他真的很想知道,面对同样的资料,那个神通广大的女记者能查到什么惊人的线索。

  冯铁霖的动作太突然,把依维柯的司机吓了一跳,急忙一脚把刹车踩死,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张嘴就要开骂,大概是看到了他身上的警服才生生把到了嘴边的话改成了:“你干吗?”

  冯铁霖稍稍让开一步,问道:“晓风在不在车上?”

  司机悻悻地瞪了他一眼,朝身后道:“晓风老师,有个警察找你。”

  接着,驾驶座后面的车窗打开,一个脑袋探出来:“什么事?”

  却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

  冯铁霖皱了下眉,道:“我找晓风,市有线台的采编记者。”

  “我就是晓风。”

  男子道,说着把挂在脖子上的采访证从窗口递出来,上面的姓名栏确实印着晓风两个字,边上贴着他的照片,台头也印着市有线电视台。

  晓风竟是男的!冯铁霖一时有点发蒙,脑子里一片空白,过了十来秒钟,才问道:“你们台里有几个叫晓风的?”

  “就我一个。”

  冯铁霖尽力解释:“有可能音同字不同,不是拂晓的晓或者这个风,是个女的,二十多岁……”

  对方看他的眼神已经像看一个神经病了:“我们台里,包括广播电台,就我一个叫晓风的,没有同音的,谐音的都没有。”

  愣了好半天,冯铁霖才干巴巴地问:“你们到局里来干什么?我看到你们的车来了好几次。”

  晓风的眼白翻得像个卫生球:“我们台新上了一个民生节目,最近一期的访谈嘉宾是你们这儿主管交通的沈军局长,因为沈局长太忙没那么多时间,只好把一期节目分开录,今天刚好录完最后一档。”

  “你们不是来采访六二〇案的?”

  “什么六二〇案?哎,哥们儿,别走啊,什么六二〇案啊……”

  冯铁霖只有落荒而逃,头上却顶了更大的一片雾水,巨大的疑惑、迷茫、失落,还有无法言喻的挫败感,把他弄得身心俱疲,以至于都忘记自己出来的目的是什么了,在路上转了许久,才把车开到修车厂。

  强打精神把修好的车开回局里,又接到了一个令人沮丧的消息,由于连日来的搜寻无果,老孙那边也把人撤了回来。毕竟受到警力不足和技术条件的限制,基层派出所只能负责一些案情简单、因果关系明显、无须专业刑侦手段的案子,过于复杂的刑事案件就不是派出所能够侦办得了,而且前一阵子马卫东搞排查占用了太多下面的警力资源,致使所里积压了大量亟待处理的工作,甚至连基本的户籍办理业务都停下了。

  所以冯铁霖对老孙的做法没有丝毫怨言,反而对他特意打电话来致歉感到过意不去。人只要活着,谁都有自己的难处,要时刻记住自己没有那么重要,冯铁霖经常这样提醒自己。

  可是有的人不这样认为,就在临近下班的时候,马卫东突然给冯铁霖打来电话,说省内某外地公安机关打掉了一个网络诈骗窝点,其中最大单起涉案金额超过了五百万元,而这名受害人就在本市白鹭滩开发区居住,所以该局派了一名警员过来取证。

  马卫东在电话里很客气,说自己正带队实地走访,实在分不出身来,拜托冯铁霖帮忙接待一下对方,而且冯铁霖对分局里的积案也比他更熟悉。

  冯铁霖没多说,直接问对方人在哪儿,用不用开车去接。马卫东连说不用,对方已经到分局了,就在二楼的接待室。

  挂了电话,冯铁霖下到二楼,走廊里很静,他忽然想起似乎一整天都没有听到女人的吵闹声,不禁有点纳闷赵鹏全的老婆今天怎么没来上班?

  推开接待室的门,正看到一个二十多岁的便装小伙子在埋头吃盒饭,身边已经摞起了三个空饭盒,一旁分局的警员捂着嘴偷笑。

  看到冯铁霖进来,小伙子连忙把盒饭推开,起身打算报告,冯铁霖摆摆手,让他吃完再说,顺手给他接了杯水。他重新坐下,三两口把剩下的饭菜扒进嘴里,噎得直打嗝。

  冯铁霖笑着问他怎么饿成这样?

  小伙子好不容易把气理顺,说他今天起了个大早,来之前先去了当地另一名受害人那里了解情况。那名受害人住在山里,路远而且不好走,为了赶中午来本市的火车,他早饭午饭都没来得及吃。火车上的食品不但贵,量还小,他饭量大,那么少的东西不够他塞牙缝的,同时也舍不得花钱,结果下了车就饿得实在受不了了,咬着牙倒汽车赶到开发区,在来分局的路上见道边有卖盒饭的,就一口气买了四盒。

  说话的时候小伙子有点不好意思,冯铁霖注意到他的皮肤很粗糙,两腮位置有长期接受紫外线照射的人们特有的高原红,普通话却很标准,完全听不出地域口音。

  说着话他递过自己的证件,冯铁霖一看原来是喀沁县公安局的,小伙子叫巴根,蒙古族,前年警校毕业,年初刚刚晋升为一级警员。

  喀沁县是蒙古族自治县,深处辽北内陆,境内山多地少,物产十分贫乏,一直是国家级特困县,曾经被省委省政府指定为省委书记扶贫开发联系点,大前年才刚刚从贫困县的榜单上拿下来。

  “出门在外干吗这么委屈自己?”

  冯铁霖问道:“不是有差旅补助吗?又不用自己花钱,回去填张单子报销就是了,这次又破获了这么大的案子,破案奖金还能少吗?”

  巴根直摇头:“我们那里苦惯了,特困县的帽子虽然摘了,但是办案经费常年紧张,去年的差旅费现在没报呢,队里唯一的一台吉普车也趴窝了没钱修。这次的涉案金额确实不小,但是能追回来的不到十分之一,听说这点钱也已经被县财政盯上了,到时候破案奖金能不能发还两说呢。”

  这就是沿海地区和内陆的差别了,国外媒体经常在新闻报道中把我国列入发达国家的阵营,却哪里知道发展中国家的苦衷,在这个GDP总量已经排名世界第二的国家里,仍存在极大的贫富差距与资源调配分布极不均匀的状况。冯铁霖叹了口气,不好说什么,把他带到自己的办公室聊起了案情。

  和之前马卫东在电话里介绍的情况有些出入,喀沁县公安局这次并不是单纯地破获了一起网络诈骗案,而是成功打掉了一个涉黑犯罪团伙。网络诈骗只是这个犯罪团伙诸多敛财手段之一,具体操作方式是以网上博彩的方式进行赌球,但这个团伙不是庄家,真正的庄家在海外,他们充其量只是对方的一个下线。该犯罪团伙主要以开设赌局和敲诈勒索为生,手里也有数桩严重伤害的案子,在这次突查中还搜缴出七八支自制火枪。

  “你这次过来取证的内容是?”

  “据已经落网的三名主犯交代,他们在四年前曾经使用恐吓威胁和非法拘禁的手段,逼迫受害人支付一笔五百四十万元的非法赌资,我这次来就是想找受害人核实一下情况,顺便做一份笔录。”

  “嚯,这么多钱?他们拿到手了吗?”

  “拿到手了,不过是分了三期拿到的,加上利息实际上共拿到了八百一十二万元。”

  就算分期付款,四年前能拿出八百多万元的人也不多见,这样的富豪在白鹭滩开发区屈指可数,尽管冯铁霖一个也不认识,但是总能听说过这些人的名字,他很好奇这个倒霉蛋是谁:“受害人叫什么名字?”

  巴根说出了一个他做梦也想不到的名字——罗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