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第二十四章
杨卉打来电话时,罗华已经面对电脑修改了一整天的文案,正打算起身活动活动,手机就响了。
“你出门,往对面看。”
杨卉在电话里说。
“干什么?”
“你出来就知道了。”
罗华拿着手机走到门口,正看到杨卉坐在对面雕刻时光酒吧的窗口里朝自己招手,他冲着手机问道:“干吗?”
“你过来。”
杨卉不等他说话,就挂了机。
罗华犹豫了一下,顺手关好门,走进酒吧。由于还没到上座的时间,酒吧里很空,只有寥寥数人零散地坐在柜台前的高脚椅上,灯光晦暗,音响里缓缓流淌出一首不知名的曲子。
“你在干吗?”
杨卉问道。
“还能干吗,弄那个药品文案呗,对了,你这边怎么样了?”
“你还真是工作狂啊,我可没你这么拼,至少还得三四天。”
“嗯,我估计也不会这么快,对了,找我什么事?”
杨卉小心地看着他问道:“我是不是打扰你工作了?”
“没有,写了一天,正打算歇歇呢。”
罗华揉着有些酸痛的脖颈。
“那正好,我请你喝酒,算是为了那天晚上的事情正式向你赔罪。”
然后不等他答话,招手叫来服务生:“一瓶杰克丹尼。”
“还是我请你吧。”
罗华掏出钱,抢先递给服务员。
“干吗这样?你还在生我的气?”
“没有,”
罗华笑笑:“我只是不习惯让女人埋单。”
杨卉默默地把钱收起来,不知想到了什么,没再言语。
酒来了,罗华倒了两杯,把其中一杯推到她面前,她没动,瞅着面前的杯子有些发呆。
罗华叹了口气:“想卡宴了就去找他,我不适合当备胎。”
杨卉撇了下嘴:“找备胎也要先找小鲜肉,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找你这种大叔的。”
“纠正两点,一、我还没到三十岁,叫大叔早了点儿。二、小鲜肉不是什么好词,尤其不适合你们女孩子叫。”
“现在不都这么叫吗?好像最早是称呼韩国的男性明星吧。”
“韩流刮过来这才几年,我要不是在深圳打过工也不会知道,这个词就是从那边传过来的。改革开放后那个地方诞生了大量富婆和被人包养的二奶,她们在夜总会找异性服务时通常把年轻英俊的公关先生称为小鲜肉。”
“原来这个词这么恶心。”
“现在有很多词汇都被网络弄恶心了,比如Biger,英语里本来没有这个词,却因为一条手机的广告语就火了,虽然那个广告做的也不错,但是单独把这个词直译成中文并不好听。”
罗华端起杯轻啜了一口,说实话,他实在欣赏不了这种高Biger的洋酒,倒进嘴里总觉得味道和香蕉水差不多,叫服务生又上了两瓶科罗娜。
沉默了一会儿,杨卉道:“他找过我了。”
罗华看着她,没有说话。
“他家是做房地产的,忠信开发,听说过吧?”
罗华点头:“听说过,老板姓胡,公司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据说开发区至少有四分之一的楼盘是他家开发的。”
“我是去年暑期在那儿实习无意中认识他的……”
“卡宴?”
“嗯。”
“你接着说。”
“之后他就每天送一束花给我,还要约我出去吃饭,但都被我拒绝了。那时我还不知道他父亲就是胡忠信,只是觉得突然间周围的人都对我客气起来。我只是个实习生啊,他们没有必要对我那么客气的,而且那种客气很假。后来我偷偷问了一个关系很好的同事,才知道原来整个公司都是他家的,吓得我没等实习结束就跑回学校了。但是他一直追到学校,也不说什么,仍然每天给我送一束花。可能是性格的关系,我本身对这种富二代很反感,可不知怎么的,我偏偏对他反感不起来,大概僵持了小半年,终于糊里糊涂地和他在一起了。”
“怎么又掰了?”
“就是来你这儿看房子的那天,从你这儿走后他接了一个电话,说是公司有事找他,让我自己先回去。以往也经常有这样的事我都没放在心上,但是那天我就像中了邪似的,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就打了辆车偷偷跟着他,结果发现他没回公司,而是去……”
“见一个女人?”
“不光是一个女人,还有一个两岁多点的孩子,我听到那个女人让孩子管他叫爸爸。”
罗华有点诧异:“看他的年龄和你差不多,这么年轻就结婚了?”
杨卉摇头:“没结婚。”
“这种事……其实也很常见的。”
罗华抿了下嘴角,实在不知说什么好,只好岔开话题:“对了,那天你们真的打算买我的房子?”
“他早就说要送我一间酒吧让我自己经营,因为他不想让我毕业后进他父亲的公司里上班,我也不知为什么,不过现在我也分不清他说的是不是真话了。”
罗华有些好笑:“你现在还相信他说的是真话?”
杨卉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今天他来找我,说想跟我结婚。”
“那个女人和孩子怎么办?”
“他说给她们一笔钱,让她们消失,还说随时可以跟我去登记,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所以找我来商量?”
“我没有可以商量的人,和我一个寝室的那些女生一看到他眼睛都绿了,巴不得我早早离开他。”
“这种事你应该征求你父母的意见。”
“我很小的时候他们就离婚了,我都快不记得我爸长什么样了,我妈那边……除了负担我的学费,他们一般不太管我的事。”
他们——罗华猜她的母亲已经重新组建家庭了,不愿让前夫的女儿拖累自己,摊开手表示爱莫能助:“抱歉,这种事我无法给你意见,关键还是看你自己怎么想,精神和物质哪个更重要,如果拿不定主意,就暂时放一放,想好了再决定。”
“我知道,道理我懂,就是不知该怎么做。”
她端起杯,一饮而尽:“算了,不提我的事了,说说你吧。”
“说我什么?”
“你女朋友是干什么的?”
“我没有女朋友。”
“怎么可能?你也老大不小了。”
她怀疑地望着罗华,随即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睛越瞪越大:“难道你……”
“别胡思乱想,我的身体很正常,取向更正常,我只是觉得这种事急不得,要随缘。”
“你父母不催你结婚?现在的老人都想早点抱孙子。”
“他们都过世了。”
“噢,对不起,可是……”
她迟疑了一下,忍不住继续问道:“以你的年纪推算,你父母的年龄应该不是太大,哦,不好意思,我不该问你的伤心事。”
罗华摇摇头:“没什么,我母亲是前几年病逝的,我父亲是上个月在厂子里被叉车撞死的。”
“啊——”
杨卉轻呼了一声:“是出了事故吗?”
“这是公开的说法。”
“难道还有别的说法?”
罗华没有立刻回答,点上一支烟,抽了几口,缓缓道:“还有一种说法是他死于报复。”
“报复?为什么要报复他?”
“因为他多管闲事,举报自己所在药厂排放的废水污染环境,呵呵,如果污染的是庄稼和饮用水也罢了,偏偏是南山脚下的那片荒地,那里方圆十里连一户人家都没有,你说他是不是吃饱了撑的?”
杨卉蹙眉道:“你好像并不认同他的做法。”
“换成你呢,会这么做吗?”
她没有回答,接着问道:“就因为这事遭到了药厂的报复?”
“当然不止这些,巧的是他把这件事捅上去之后,立刻招来了联合执法小组,检查中刚好发现某种药品的生产工艺不合格,于是勒令药厂停业整顿,而这次停业整顿直接导致药厂损失了一个一百亿元的合同。”
“原来如此,有些时候人们为了三万元钱就会杀人,别说一百亿元了。”
罗华看着她道:“这不是问题的重点,重点是报复他的人是怎么知道的举报人就是我父亲?”
杨卉怔了一下:“怎么知道的?”
“知道这份举报材料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我父亲,另一个是举报案的受理人,我父亲当然不会对外说这件事,而且举报材料是匿名的。”
“你的意思是……案件受理人把举报材料交给了对方?”
“一件举报案能够反映到上级主管部门,说明了举报人对组织上的信任,选择匿名举报是为了自我保护,变相证明了对受理人这个个体的不信任。人们遇到事情往往都愿意朝好的方面去想,结果却通常事与愿违,总是会发生最坏的局面。”
“那你呢,怎么想?”
“什么怎么想?”
“既然你父亲是被人报复杀害的,你就没想过……”
“杀了这些人?”
“想过吗?”
“没有。”
“没有?”
“确实没有,一是因为我没有证据证明这件事是真的,到现在为止,我听到的都是传闻。”
“二呢?”
罗华没有正面回答她,想了想,问道:“你相不相信报应这回事?”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举报案的受理人和撞死我父亲的司机都死了,就是最近的事,据说遇到打劫的,被勒死了,两个人的死法都一模一样。”
杨卉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半晌,才道:“这就是你说的报应?”
“除了报应,我想不出还有别的可能。”
“可是罪魁祸首还没死,撞死你父亲肯定不是那个叉车司机自己的主意。”
“唉,就是这点让人遗憾了。”
罗华重重叹了口气。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下来,隔了好一会儿,杨卉道:“你觉得你父亲为什么要举报自己的工作单位?你刚才也说了,被污染的地方只是一片荒地,没有危害到他人的安全和健康,他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他是个好人。”
“通常来说,这个世界上的绝大部分人都可以称为好人。”
“他不一样,因为他资助了很多贫困山区失学的孩子,让他们在应该上学的年龄可以继续留在学校里读书,而不是帮助家里种地、干活、砍荆条、捡垃圾,或者过早地辍学打工。他连逢年过节和双休日都不休息,给人家做兼职记账会计,赚到的钱全部捐了出去,他的心里没有家人,只有那些孩子,还记得你从网上看到的售房信息吗?那也是他发布的,如果他还活着,这个房子早捐出去了。”
“房子捐了……你父亲住哪儿?”
“不知道。”
罗华摇了摇头,他真的不知道。
“他没想过把房子留给你?”
“我大学毕业后就一直在南方打工,没想过要回来。”
“我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了。”
“换句话说,我和我父亲的关系并不融洽,实际上我母亲刚过世我们就脱离父子关系了,他从来没指望我给他养老送终,当然不会给我留什么遗产,所以……”
罗华看着杨卉的眼睛,道:“我也从来没有想过替他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