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四章

  第15章第十四章

  冯铁霖接口道:“是不是郑国栋?”

  刘宇颇为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对,是郑国栋。他和金总面对面坐着,推开门的时候我还听见屋子里有说话声,结果我一进去,两人都不说话了,气氛明显不对劲,尤其是金总,脸阴得要下雨一样。我知道自己来得不是时候,正要退出去,金总的秘书进来了,说了一句‘是那个人的’,金总一下子就炸了,站起来气冲冲地往外走,还嚷着秘书叫那个人马上去仓库,郑国栋也跟着他往外走。经过我面前时两个人都没跟我说话,我从来没见过金总发那么大的脾气,看见他们的样子也没敢问,然后不久就听说仓库出事了。”

  说到这里,冯铁霖拦了他一下:“当时去仓库现场的都有谁?”

  “只有金总和郑国栋,再有就是罗为民了。”

  冯铁霖把名字记下来,示意对方继续。

  “事后我才知道有举报这回事,郑国栋是案件受理人,上次突击检查时对我们厂的废水排放做了实地取样,但是回去检测后发现与举报内容有出入,所以那天特意来找金总核实情况。”

  “核实什么情况?”

  “具体我也不清楚,不过我听金总的秘书透露过,出事前金总安排她做了一个内部调查。据仓库保管员反映,在检查小组下来之前,罗为民曾经在存放盐酸的库区出现过。你刚才也提到了,罗为民是财务主管,即使有和仓库打交道的事情,让下面的人去做就是了,他没事跑到库里干什么?接着,金总又让秘书查了一下罗为民的手机,发现与拍摄举报材料照片的手机型号一致,于是把罗为民喊到仓库现场去做最后的确认。”

  冯铁霖心里一紧:“郑国栋把举报材料交给了金万恩?”

  刘宇垂下目光,没有回答。

  冯铁霖吸了口气,换了个话题:“罗为民承认了吗?”

  “罗为民到场后一问他,他就承认了,但是问他为什么这样做,他却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抱着头蹲在地上。郑国栋告诉我,当时金总的情绪非常激动,动手打了罗为民,他在旁边一直拉着金总,突然间罗为民跳起来推了金总一把,他还以为罗为民被打急了想还手,紧接着叉车就冲过来了。后来我到现场看了才知道,仓库里货位的最底层到地面之间有二十多厘米的距离,这是为了防止水淹和货物受潮特意做的架空设计。当时罗为民就蹲在地上,刚好能通过这个间隙看到对面的叉车冲过来,如果他是站在那里就看不到了。不过他只推开了金总,自己却没有躲开。事后金总很后悔,无论罗为民举报的目的是什么,毕竟他在关键时刻救了自己一命,所以那一阵子金总很沮丧。”

  “说说罗为民吧,他近期是否流露过对工作不满的地方?”

  “没有。”

  刘宇肯定地摇头,“罗为民是我们厂的元老,当初建厂的时候就在,工作兢兢业业,眼睛里不揉沙子,账目上哪怕差了一分钱都会认真找出来。财务工作是非常考验人的耐性和责任心的,这么多年来他主持的财务工作从未出过差错。企业想长久发展下去,必然要依赖这种忠诚度高的老员工,所以厂里给他的待遇也没问题。”

  冯铁霖想了想,问道:“如果这次的并购计划成功了,罗为民是否面临裁员问题?”

  刘宇摇头:“刚才说了,企业需要这种能为自身发展带来价值的员工,所以无论裁谁也裁不到他的头上。”

  冯铁霖越发感到奇怪:“那你觉得他为什么要举报药厂的污染问题?”

  刘宇干脆地道:“我觉得纯粹是性格使然。”

  “为什么这么说?”

  “罗为民就是个活在上个世纪的人,思想传统却又古道热肠,他身上始终秉持着上一代人独有的甘于奉献的精神,尤其看不惯当今社会的不良现象,这样的性格在生活中难免会得罪人,当然也有人会说他多管闲事。举个例子吧,他这些年资助了很多贫困山区的失学儿童,难得的是他做这件事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是长年累月地坚持,据我所知,他的工资几乎都用来做这件事了。对现在的年轻人而言,一定会认为他很傻,但恰恰是这一点,说明他不是因为欲求不满而泄私愤的那种人,所以我相信他这次举报不存在乱七八糟的个人原因,纯粹是为了给这个世界多留下一片青山绿水。”

  当今社会竟然还有这样的人!莫名的,冯铁霖有些伤感,自己那个当了一辈子小警察的父亲当年也是因为多管闲事死在歹徒刀下的,如果他还活着,想必一定会跟这个罗为民有很多共同语言。

  勉强压下心中的烦闷,冯铁霖问道:“罗为民家里都有哪些人?”

  “罗为民的老伴儿前几年就去世了,他家三代单传,只有一个独子,叫罗华,今年二十八岁。不过他们父子的关系很僵,罗为民曾公开宣布与罗华脱离父子关系,说日后罗华如果有事求到哪位同事面前,让大家都不要帮他。”

  “因为什么事闹得这么严重?”

  “这就说来话长了。罗华这孩子从小我就认识,学校放寒暑假时经常到厂里来玩。后来上了高中,听说就有些叛逆了,经常跟他父亲闹别扭。不过他学习成绩很好,考上了国内很有名的一所传媒大学,专业跟广告设计有关,在校期间的一个创意作品还获得了全国性的大奖。但是后来却没进这行,临毕业的时候非要跟同学合伙创业,搞什么进出口贸易。罗为民不支持他,他就偷着把家里给他准备的婚房卖了作为启动资金,结果被人骗了,还欠了一大笔钱,债主追债一直追到罗为民家里,把他们家的东西都砸烂了,还扬言要放火烧房子。他老伴儿本来就有冠心病,连惊带吓得住进了医院,当天就过世了,罗为民就是在他老伴儿的葬礼上说这番话的。”

  “罗华呢,听到这话是什么反应?”

  “罗为民说这话时罗华也在场,当时一言不发,直到葬礼结束,他当着大家的面在母亲灵前发誓,说日后不混出个样来就永不回家,说完就走了,之后几年一直飘在南方,真的没有回家。罗为民也是心狠,罗华走的时候我们同事找他要了联系方式,偷偷塞给了罗为民,他却一个电话都没打过,这次还是我打那个号码通知罗华回来处理他父亲后事的。”

  “罗华这次处理完后事又走了吗?”

  “没有,他说不走了。前几天我还特意去他家看看,如果他没有找到工作,打算把他招进厂里,但是被他拒绝了,估计是不好意思面对他父亲生前的同事吧。不过经历了这几年,这孩子比过去成熟了,他说想开一间广告工作室,正好厂里有一批新药需要设计包装和创意文案,我就交给他了。”

  “你有罗华的地址吗?”

  “我写给你吧。”

  刘宇说着,随手从旁边撕下一张纸,拿起笔的时候忽然顿住,“你要他的地址干什么?”

  见冯铁霖不说话,他一下子明白过来:“你们不是怀疑雷利军的死和他有关吧?”

  “还有郑国栋。”

  刘宇一下挺直了身子:“不可能!罗华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你们有什么证据怀疑他?”

  “动机往往比证据更能确定一个人的嫌疑。”

  “罗华有什么动机?”

  刘宇把笔拍在桌子上,发出很大的声响,身体前倾隔着办公桌怒视着冯铁霖。

  “一家即将被投资公司收购的企业因为一件举报案损失了价值一百亿的合同,紧接着,在这家从未发生过生产安全事故的企业里发生了一起叉车撞死人的恶性事故。巧的是,被撞死的恰恰就是举报人,也就是罗华的父亲。”

  “这不过是巧合,怎么能成为杀人动机?”

  刘宇激动得站了起来,大声道,“罗为民的死明明是个意外,怎么能跟举报扯上关系?”

  “那你怎么解释这件事的起因?如果金万恩没有看到罗为民拍的举报照片,他会把罗为民叫到仓库现场去吗?就算罗为民的死真的只是意外,郑国栋在这件事情上也难辞其咎,举报案的受理人把举报材料泄露给被举报人,不但涉及违纪,更是严重的违法行为。”

  “郑国栋是来找金总核实举报内容的,不是故意泄露举报材料的。”

  冯铁霖轻叹了一声:“如果你是罗华,会相信吗?”

  “可是……”

  刘宇的目光动摇了,一连说了好几个可是,也没说出下文。

  迟疑半晌,终于长叹了一声,在纸上写下了罗华的住址,写完最后一个字,仿佛被抽掉了全身的力气,整个人瘫坐在椅子里,眼睛定定地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冯铁霖拿起那张纸,顿时心里一动,果然是四方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