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个理由,崔洪度第一反应是错愕。
竟又是因为郡主?
可先前郡主离开雁门的时候,殿下明明没有什么反应啊。
难道这离别的情绪也像喝酒,一开始不觉得有什么,但是后劲十足吗?
崔洪度此刻满脑子的疑惑无处可解,不过现在也不是给他时间解答疑惑的时机,既然已经问出了殿下哭泣的原因,那么接下来就该对症下药了。
崔洪度忙道,“只是个梦魇而已,醒来便没有了。殿下大可不必为此事太过焦虑,再说郡主吉人自有天相,臣相信她一定会平安到达范阳的。”
崔洪度说这话的初衷原本是一番好意,希望郡王听了能感到些许宽慰,未曾想李容牧听了却勃然大怒,“所以你是在指责本王小题大做吗?”
崔洪度大惊失色,忙磕头解释,“微臣绝无此意,只是实在不忍殿下为梦魇所困,才会下意识说此混言。”
李容牧冷哼一声,隐隐有怒气,“既然做了这样的梦,就代表是冥冥中有神明想要提醒本王一些不可言说之事,怎能如此不放在心上?”
崔洪度心里叫苦不迭。
果然人不可貌相。小郡王虽然看上去美丽无害,可到底是东宫的郡王、是皇长孙、未来皇帝的继承人,怎能是他几句劝慰之语就能随便糊弄过去的。
崔洪度想了想,再度道,“那不然,臣去给殿下找个可以解梦的道士来可好?”
崔洪度这话似乎起了点效果,适才还怒气冲冲的李容牧听完这个建议,果然脸色和缓几分,半晌,吐出两个字,“道士?”
这是他从父亲那里学来的话术。
李庸常常在听不懂大臣话意之时就着重去重复对方话语中的最关键的那个词。
这样一问不光可以引发讲话者将心思更多表露出来,也同时可以用来试探和判断对方内心的真实意图。
果然,崔洪度听李容牧如此问,以为有戏,忙不迭开口讨好,“臣听说,有些梦境是有昭示寓意的,殿下既然心里有所担心,臣认为,不如干脆找个和尚或者道士来将这梦境解上一解,看看到底是何用意,也好将殿下心里的疑虑彻底打消不是吗?”
李容牧想了想,又道,“和尚?”
崔洪度愣了愣,有些不大明白李容牧这样一直重复自己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只好试探着问,“所以殿下是想让臣找个和尚来吗?”
李容牧皱眉,似乎被勾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本王最讨厌和尚。”
崔洪度乖巧应是,“那臣就去找个道士来。”
说着,就打算告退出门。
“等等。”李容牧忽然开口喊住他,沉吟道,“本王想了想,找和尚也没什么不好,只不过这普普通通的和尚可不行。”
普普通通的和尚不行?
崔洪度眼皮跳了跳,一股不好的预感隐隐攀上心头,“所以殿下的意思是……”
李容牧道,“本王听说代州境内有一座山,名五台山,自古便为佛教山门之首,依本王看,咱们不若就去那里找高僧解梦吧。”
崔洪度瞬间大惊失色,“可是五台山在代州最东方啊。咱们要去的云州可是在最西方,若咱们现在出发去五台山,只怕至少要耽搁十天的行程。如今云州军情紧急,五台山之行,还请殿下万要三思而后行。”
李容牧怒道,“所以监军适才说要找个和尚给本王解梦的话是在哄骗本王了?”
崔洪度心中顿时叫苦不迭。
李容牧虽然不是君主,但是这欺瞒哄骗郡王的帽子若压下来,也够他受罪的了。
偏偏李容牧这话又挑不出什么错,一切建议都是他自己主动提出的,殿下只不过是顺水推舟……思及此,崔洪度恨不得现在立即抽自己两个耳光。
但是无论如何话都已经说出口,如今一切后果也只能打碎了牙和血吞。崔洪度面上很是不好看,垂着头,最终妥协道,“臣的意思是,臣,愿护送殿下,前往五台山解梦!”
……
……
在即将出发上前线之际,李容牧却忽然打算前往五台山解梦,这件事多少有些不大能上得了台面。
所以为了避免影响军心,崔洪度认为:必须做得越隐蔽越好,绝不能太过兴师动众。
十万大军是带不得了,最后出发时李容牧只带了几个平日里惯常服侍自己的太监,另加上几十个陈霖选出来的亲卫军,以及一个崔洪度。
一行人轻装上阵,算好了时间,快的话只需八天便能走一个来回。
对外就宣称是郡王身体不适,需要静养些时日。反正原本也是预计在雁门停留五日左右,现在将时间适当由五日延长至十日,陈霖那边面对十万将士时也不算太难以应付。
出发后李容牧一路上都情绪高昂。
崔洪度再没有在他身上看见梦魇之后那个凌晨,李容牧哭得梨花带雨那副惨样。
可按理说,李容牧既然做了梦魇急求解梦,那他在到达五台山前不是应该始终忧心忡忡,心急如焚才是常态么?
而李容牧的态度呢?确实是着急想要去五台山了,但怎么始终看不见他有什么忧虑之情呢?
崔洪度甚至都开始有点怀疑郡王可能是因为不愿去云州,才想出来的这个逃离雁门和十万大军的办法。
不过这话他可没有胆量质问出来。
反正左右不过八天时间,崔洪度已经在心里下定决心:一旦郡王解过梦以后,无论说些什么,他都不会再给出与去云州背道而驰的建议了。
此后他只要将郡王平安带到云州就好。陈尧总有办法使人心服口服。
崔洪度这样思索着,时间也很快在他的思考中打马走过。
这个轻装上阵的小队在经过了四天的连续奔波后,终于在这一日的晌午时分到达了五台山山脚之下。
李容牧下马,仰头看着面前高山,神情里既有兴奋,也有不安。
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就如同一个真的来五台山寻求解梦的香客一样。
只不过他寻找的东西可并不是梦,而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