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无月。
已到了八月底的塞北,风沙正裹挟着寒冷一起肆意呼啸在广袤的草原上。
云州城内火光通明,到处都有士兵举着燃起的火把穿梭在宽阔的道路上,连成的线如同一条徐徐盘旋的巨龙。
陈尧带着身后一队兵向城墙匆匆赶去。
在火光的映照下,士兵们手中的矛和盾都闪着银光,他们神情肃穆,眼中透着肃杀之气,背脊挺直,寂静无声。
城门口处传来的嘶吼声和喊杀声回荡在整座城池间,注定了这个夜晚无人安眠。
陈尧不是个话多的人,他身后的军队亦是沉默而整齐划一,除了脚步声和兵甲碰撞发出的声音以外没有一丝杂音。
城墙上的士兵们正在高举长刀长矛,奋力拼杀。
不断有鲜血淋漓的士兵被人从城墙上抬下,运向城内的军营给军医诊治。
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
李容牧是在半夜里突然被巨大的攻城声吵醒的。
本还有些迷糊,起床走出门去,就见到院子里一片灯火通明,李容与也在外面,表情有些严肃。
呐喊声不断撞击着李容牧的耳膜,他才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崔洪度呢?”李容牧问立在院中的一个侍卫。
侍卫答道,“崔督军和陈将军都已去城墙上守城去了,他叫人传话来,让殿下就呆在府中,千万不要出去。”
李容牧烦躁不安的抓抓头,“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侍卫道,“突厥大军夜里突袭,此刻正在攻城。”
突厥攻城?李容牧在听见这几个字时,明显一愣。
虽然他来云州已有十多天了,但这十几天里城墙外一点动静也不曾有,也就导致了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所处的是个随时可能会爆发战争的城市。
地面忽然又传来一阵剧烈震动,节奏很缓,却沉重有力,应该是突厥人撞击城门的声音。
李容牧回过神,忙向府外走去。
街道上和府中一样明亮,火光几乎要将整个黑夜吞噬,变成白昼。
士兵们正不断来来往往,虽然有些拥挤,但是还算秩序井然。
不断有伤员被撤下,轻伤的背着重伤的,在向军医处赶。
逆着伤员们而行的则是补充上去守城的士兵,火光打在他们脸上,露出一张张年轻而刚毅的面容。
李容牧站在大街上,看着眼前急促的一切,有些不知所措。
此时总管府中的侍卫和李容与也追了出来,见李容牧呆呆立在那里,侍卫忙上前去将他护住,劝道,“殿下,外面危险,还是先回去吧。”
李容牧却好似没听见他的话一般,依旧站在原地,眼睛盯着那些伤兵,像是被什么魇住了。
他此生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
那些伤重者从他眼前过去,有的是自己支撑着,更多的则是被人抬着、背着、抱着。
他们有人失去了胳膊和腿,有人身上插着无数箭矢,有人脸上一片血肉模糊……
李容牧从来没见过这样惨烈的景象,他甚至连见到这一切的心理准备都没有,于他而言,此刻心里的震惊无疑是巨大的。
李容牧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战争的可怕和残忍。
他下意识跟着那些伤兵向前走了一段路程,茫然不知所措。
忽然一只手拉住了他。
李容牧下意识回过头,是李容与。
在巨大的惊恐面前见到亲人很容易让人的情绪失控,纵使李容牧已经在努力隐忍和控制,眼底还是渐渐有水汽凝聚起来。
到底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又从小活在河清海晏的盛世之景下,战争和伤亡对他来说原本只是书册和奏折上冰冷的数字。
“容与……”
李容牧情绪崩溃,甚至顾不上身份,直接喊了妹妹的名字。反正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下,也没有人听见他在说什么。
兄妹之间似乎有莫名的心灵感应,两人虽然都没有再开口说话,但是看着李容与的眼睛,李容牧竟渐渐跟着镇定了下来。
他看了一眼正源源不断向城墙处赶去的士兵们,忽然坚定了一个信念,“我身为皇室子孙,被万人拥护,这种时候怎能缩在府中无所作为呢?我应该和他们在一起。”
李容牧喊侍卫将自己盔甲拿来,也打算披挂上阵,和士兵们一同去守城。
“不可。”李容与忙出言劝阻。
“突厥之所以选在晚上攻城就是因为他们在暗我们在明,现在每个去守城的人都将是突厥人的靶子。陈尧和崔洪度身怀武功,尚能自保,你上去除了被当成首要攻击目标外没有任何作用。”
李容牧知她说的有理,可心中的痛苦却并没有因此减少,反而愈发挣扎了,“可我如何能什么也不做就这样看着!”
李容与叹了口气,“你若真想做些什么,不若去军营看看那些受伤的士兵吧。智大师已经过去了,若有你在,想来那些士兵们也能感到一些慰藉。”
她的话提醒了李容牧,他眼中的光亮了几分,“好,我去看那些伤员!”
几个侍卫跟着他,很快向城中伤员所在的营帐走去。
李容与目送兄长离开,也转身回了总管府。
不多时,侧门走出来一个穿着士兵盔甲,其貌不扬的小兵,很快一闪身混进了前往城墙守城的队伍之中,不知所踪。
……
陈尧此刻正在城墙上砍杀着源源不断爬上来的敌人。
黑夜里没有光,他向城墙下看去,也只能看到黑压压一片突厥大军的影子,却看不真切藏在黑暗背后一个个具体的人。
突厥人擅骑射,所以大部分都躲在黑暗中向城墙上放冷箭。
他们的箭法又狠又准,即便齐军有盔甲护体,还有盾牌相抗,还是抵不住飞来的密集流矢雨,几乎每时每刻都有人在中箭和跌落。
陈尧边抵抗着箭矢的侵袭,边还得时刻注意城墙上和城门口奋力攻城的突厥士兵们。
一旦哪个薄弱的地方被敌军突破,整个城池都将有沦落的可能。
所以陈尧现下必须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时刻警醒,注视着城墙上的一举一动。
他知道,如今他们唯一能做的,或许就是坚持与等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