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陪你演
临城,宗义庄。
陈二狗是宗义庄看家护院的门人。已经三十好几至今未有婚娶。家中也没有父母兄弟,只有一条路边捡来的老狗。
趁着临城城门不设门禁的日子混入了城里,因为衣衫褴褛到处都遭人唾弃,连一份卖身为长工的活都找不到。
由于属军卫人数稀少,而且只护佑城中那几大户人家,因此每家府上都会养一两个看家护院的男子,统称院护。陈二狗仗着身材高大,而且在田野里打架打惯了,除非遇到真正的门派高手,否则对付一两个人都不在话下。
他也希望自己能找到一份看家护院的长工,同时能有个落脚的地方。于是抢劫了一户家境殷实却双目失明的地主。他抢的不是钱财,而是衣服。
因为他知道就算抢了钱,早晚也是要被自己花完的。而且万一被属军卫抓住,属军卫下手狠戾,一顿毒打之后说不定人就惨了,废了。到时候自己就彻底没了生机。
至于自己只抢衣服,这些地主家也不缺衣服,被抢了就抢了。就这么他找到了一份长工的活,就在宗义庄。
宗义庄看起来不怎么气派,门庭也很狭窄。这在当时的临城是非常不体面的。临城已经构成了风气,哪怕庄子里没有任何值钱的摆设,但是门庭一定要磊落。
然而陈二狗并不在乎门庭磊不磊落,门庭磊落的人家也不会看上他。所以在选拔的长工之中,陈二狗反而成了最体面的。他有一身很好的衣服,脸和手也在溪边冰冷的水中洗了个干净,他洗的时候很小心,特地将衣服都脱了下来,若不是因为溪水太冷,他就跳进去洗一个澡了。
直到看得见的地方都洗干净,而起在风中自然晾干,没有留下任何破败的痕迹,这才穿上一身这辈子自己都买不起的衣裳。
因为溪水太冷,冻得他的手和鼻子通红,脸颊的皮肤也有些破损,眼眶红红的,看起来有几分可怜相,恰好掩饰掉了原本的凶气。
宗义庄上负责招人的老管家就收留了他。在陈二狗的恳求下,甚至收留了他的老狗。
陈二狗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庄子的主人。但是来来往往的人却很频繁。
这些人每次来都风尘仆仆,似乎赶了很多的路。他们的小腿上,后腰上都绑着锋利的匕首,眼神也很犀利而刚硬。因为陈二狗本身也不是临城的人,虽然在南疆的边缘,却并不属于任何一座城池,但是直觉告诉他,这些人都是从城外来的,不是临城本城的人。
他们会一直在庄子里彻夜长谈。每到这个时候老管家会安排他出去买肉和酒。他们不需要别的,就喝酒、吃肉。有时候甚至一谈就是四五天,四五天中门都不出。直到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离去。
分食酒肉的时候,陈二狗也会被分到一份。而剩下的骨头都归了老狗,老狗每次都因为吃的太饱而躺在门口呻吟。而他则坐在门口把风。
他也不知道把什么风,老管家从来没有告诉过他见到人来需要对内通报,只是让他煞有介事的坐在门口的石阶上。陈二狗并不在乎做这些,哪怕看起来很像乞丐。
自从翼亲王掌管以来,那群人就再也不来了。连老管家也搬走了。陈二狗并不知道老管家去了哪里,但是直觉告诉他,老管家回了真正的庄子主人家。
临走的时候老管家将大门的钥匙郑重的交在了他的手里,并留了一些碎银给他。
陈二狗便假装成了这个庄子的主人。
一开始他以为主人家还会回来,可是并没有。他以为老管家会给他送工钱来,也并没有。于是陈二狗又恢复到了以往乞讨为生的日子,去东家捡去西家偷。好在每晚都有落脚的地方。
然后不久之后这里就来了个女人。是个风韵犹存的少妇。来的时候只提着一个篮子,里头放着的是梅花酿。
她问陈二狗这里是不是宗义庄。主子是不是姓蒲。
陈二狗说这里是宗义庄,但是主子姓啥他并不知道。
女人问他叫什么,是蒲副将的什么人。陈二狗一下回答不上来,他什么都不知道。
于是女人就住了进来,还差遣陈二狗帮她采买。好在女人还有钱,所以陈二狗并不反感做些跑腿的活儿。
然而至此,陈二狗依然没有见到过宗义庄真正的主人。只是他知道了庄子的主人,姓蒲。
这天一早,有人来啪啪的擂门。陈二狗在地上打了个滚。
虽然主子家都不在,他还是没有睡进屋子的房间,而是依然睡在老管家安排给他的长工的房间。
这里最忙的时候有过三个长工,但是最后只剩下了他一个。
翻了个身以后他继续闭着眼睛,没有人会来的。外头一定是找麻烦的小屁孩。
可是女人被吵醒了,过来踢了踢门,“二狗,还不去开门!”
陈二狗只好跑了出去。见到了几个身穿戎甲的侍卫,他的眼前一下子布满的雾气,那是害怕的。他以为这些人是要来收回庄子,他又要无家可归了。
这些人冲进来以后也没干别的,而是院子的每个角落,每个房间都搜了一遍。自然搜不出什么,因为老管家走的时候东西都被变卖,能带走的都带走了。
“你是这个庄子的管事?”陈二狗扭捏着两只手,不知回答什么好。
属军搜完屋子也傻眼了。这空空荡荡的地方能搜出来个啥?
庄子的管事也像个二傻子……这个时候有人发现了女人。
“你是什么人!”
女人显然要比陈二狗淡定了许多,“我是百谷城,蒲副将的妾室。”
属军彼此对视了几眼,内心都充满了狐疑。
不是都说百谷城的珏玥夫人为了副将,蒲秀英,终身不嫁。蒲副将自然也会为了珏玥夫人终身不娶……这妾室是如何得来的?
然而看着女人,再看看陈二狗的衰样,实在不像是陈二狗的女人。
既然没有什么东西好抢,那么就抢个女人回去吧。
……
听完属军的话,谡深也不由得风中凌乱了起来。
“你们……带回来了个女人?”
“是。她自称是蒲副将的妾室。”
“妾室?那庄子里还有别的人么?”
“有一个傻不愣登的管事。我们已经让管事回百谷城去送信了。”
谡深此时就有隐约不安的感觉。
只是没有想到这不安应该是对百谷城而言的。
与鸿太爷约定的日子即将来临,可是这个时候从百谷城传来了蒲副将叛变的消息。
谡深自然不会放过,带领属军伺机而动。
在城外蹲伏不久就见到了灰头土脸的蒲秀英。蒲秀英正慌不择路,被谡深一吓,就投了诚。
详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临城义庄之中的看门狗去到百谷城报信,逢人就问,蒲副将在哪里?蒲副将的妾室被临城的守军抓啦!
消息还没传递到蒲秀英的耳中却已经传递到了珏玥夫人的耳中。
珏玥当时就暴怒,将蒲秀英军法处置,立于耻辱碑之上,要求他坦白。
幸而蒲副将平日里还是有几个小兄弟,也是之前在临城胡吃海喝的酒友。就趁夜将人救了出来。蒲秀英一合计不能再待下去,珏玥是个极其洁身自好的女子,为了他独守空闺度过了最秀丽的年华,自然无法容忍他早已有了妻妾,还养在外城。
于是毅然决然发动兵变,并逃出了百谷城……
谡深许诺蒲秀英暂时寄住在临城之中。换来了蒲秀英感激涕零,彻夜不眠的写下的百谷城布防图,百谷城究竟有多少士兵,日夜巡守的间隙如何,城中有多少存粮,没有人比蒲秀英更清楚的了。
谡深肃穆的看着他,眼底里不免一丝蔑视,“你确定要将此布防图交给我?”这无疑就是捶打在百谷城,以及珏玥夫人头顶上的一柄重锤。
蒲秀英却神情有些狼狈,“在临城之中的宅子早已购置许久,早先我偶尔是会过去住的,为的不是别的,就是看看临城的光景。自然也就知道翼亲王是从来厚积薄发,不打无准备的仗。既然今日我一出城就遇见了翼亲王,可见翼亲王早已蹲伏在此,谋略良久了。以我对百谷城的了解,百谷城就算抵住了一时,也不会再有偏安一隅的机会。”
谡深逐渐收敛起了蔑视,“所以你就甘愿放弃抵抗?”
“我只是希望翼亲王,不要伤害珏玥。我只有那么一个简单的请求。不知道亲王……”
谡深瞬间仿佛有些了然了,“我可以答应你。可你为何要背弃那位夫人呢?”
“我并没有!”蒲秀英说话的时候还双手紧握,似乎内心激荡,“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背弃她。但是,我为人子孙,却不能绝后啊。那位女子也是有恩于我,愿意栖身于我。虽然我心永远在珏玥身上,但我知道我与珏玥这辈子是不可能了,所以只能希望对得起列祖列宗吧。”
谡深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属军将百谷城的布军图找人抄了一份送入城中之后,就看到珏玥夫人带着守军出城投降了。享亲王如今昏迷不醒,城中之事大由珏玥处置。她决定投诚,其他人也就不好反驳。
在城中的属军扶着鸿老太爷和都使大人缓缓走了出来,见到谡深,每人脸上表情各异。
谡深先是向鸿太爷拱手,“老爷子辛苦了。”
鸿太爷摆了摆手,“活到这把年纪也没有什么再能做的了。翼亲王倒是让老夫又体验了一把年轻时候的雄心勃勃呢。只不过,下不为例了。”
谡深立刻承诺道,“是。下不为例,不会再让老爷子冒险了。对了老爷子,享亲王人没事吧?”
“没事,没事。”鸿太爷又愉快的摆起了手,“将鼻烟壶拿开,别那么痴迷就成了。”
曹八斗脸色是好了一些,但人瘦了一整圈,唯唯诺诺的赶忙提拉住老太爷的袖子,“鸿老太爷!我这身子骨……不会留下什么病灶吧?”
鸿太爷嫌弃的斜睨着他,“人这一生病灶还少么?早睡早起,多喝热茶,心胸宽阔,与人为善,比什么良药都有效。”
碰了一鼻子灰,都使曹大人也不敢摆脸色,只好眼睁睁老太爷上马车,回浠水城去了。
走到谡深面前,继续唉声叹气。谡深将他的护卫还给他,“还需要些人保你上路么?”曹八斗竟然还委屈起来了,“翼亲王,连让我去浠水城休息几日也不可?”
谡深自然知道他想的是什么,安抚道,“莫怕。既然鸿老爷子都已经说了你身体不碍事,就不耽误你上路。托大人的福,我们的同盟书上又多了一位盟友呢。”
曹八斗却笑不出来。
曹八斗返回皇城以后,谡深并未就此作罢。
“亲王是觉得,背后还有其他人?”
“据都使护卫那几人所言,带走曹八斗的人显然并不是百谷城中的人。也就是说,是有人抓走曹八斗后故意交给了百谷城的享亲王。只是没有料到享亲王不是那样容易被操控之人,而是心中有他自己的计划。”
“可是亲王,这个背后助百谷城的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谡深淡淡一笑,“恐怕目的非常简单吧。”
……
从皇城来的信使是在曹八斗的提醒之前。
“亲王切莫返回皇城!”
但是谡深还是将信使手中的亥王亲笔收下了。
浠水城,亲王府之中,众人献计献策。
谡深却已经决定了,“我必须去一趟皇城。”
“亲王!亥王之心,人尽皆知,您此去怕是凶多吉少啊……”
“他是亥王,他是我同父的兄弟。至少我要给他一次机会,当着我的面,将话说清楚。”
属军不再劝说,因为他们知道没有人比谡深内心更清楚亥王是怎么想的。他们的亲王也不是天真无邪,不知人间险恶的纨绔少爷。谡深所经历的,是他们这些凶悍异常的将士也未必能够忍受的。
谡深依然只带了数千人的属军,向皇城而去。
半途的时候曹八斗的密函终于送来,极力劝说谡深,切万不可进入皇城。
信函之中,曹八斗丝毫不掩饰对谡渊的反感之意。
“亥王似乎已受人蛊惑,神志不清了!”
……
那将是十年以来两兄弟的再次相见。
而谡深前往皇城的一路上,也确实如曹八斗预料的那样,不得不披荆斩棘。
多数出现阻截的人并非皇城的人,而是东周的人。因此就算被谡深抓到,除了让这些人死,他们也没有更好的方法。而通常抱着必死之心的东周死士也毫不犹豫赴死。
抵达皇城之外的属军依然是只那千人,却已纷纷疲惫不堪。
“亲王,我们是否休息国过后再行入城。”
“不必。”谡深回答的斩钉截铁,“若是我在皇城遇害,只能说明……”他没有说下去,只能说明他又是下一个侧亲王罢了。
策马站在离皇城不远的山脉上,谡深心中有些感慨。
上一次回来,他是抱着为父亲而战的决心赶来的,然而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外。他反而成为了害死父亲的帮凶。
而这一次,他是受亥王谡渊召唤而来的。哪怕结局已经在他期料之内,依然满眼感慨。
“亲王,就要关城门了,我们尽快。”
……
皇城城门即将缓缓关闭之前,就见一骑当先,身后跟着浩浩荡荡一行人的黑影由远及近。
皇城守军大惊,“快关城门——”
谡深却已经带着几人先赶到了城门之下,属军蜂拥而前,令守军不得不退让。看来曹八斗说的不错,皇城之兵,除了各个装大爷之外并没鏖战之心。
“你们是……是……什么人!”哪怕气势也是靠嗓子眼里喊出来的。
属军高声回复道,“这位就是浠水城的翼亲王,当今亥王的九皇兄。还不快速速开门迎接?”
然而并没有预料之中的城门大开,反而关闭的更快了。
“亲王?”
“不急。明日再入城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