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受欺
崆峒黎吐血之后昏迷了数日。
水师军中没有军医,好在文诺寒通一点医术。把过崆峒黎的脉象,脸色难道到了极致。
崆峒茗只当做姐姐气急攻心。可不知道的是,女子性本阴柔,哪里来的那么急怒的肝火,如今烧的她径自喷出一口血来,早已强弩之末。
沿途路上没有城镇,没有药铺。文诺寒只好让水师中的将士去挖些野草根来,管不管用另说,总之先煮水后服用下去,聊胜于无。
“阿姐什么时候可以上路!”崆峒茗气急败坏的正在烤肉串的文诺寒。
做水师有一点比较苦,就是长期生活水上,干粮是有的,可新鲜蔬菜水果没有,肉食也尽是些鱼肉,吃久了人是要腻歪的。
所以难得有机会上了岸,整军又被困在了荒郊野外的,在找草药之余,将士们便跟着文诺寒开始捕猎,文诺寒练兵喜欢奖励机制,谁捕杀到的猎物多,就能分到大块的肉,而且还能拔下野兽的牙齿作为战利品,串起来挂在脖子上。
书香世家出身的崆峒茗看了当然不高兴,这群人太野蛮。而且他还意识到文诺寒根本就是在磨洋工。他合理怀疑文诺寒根本不通医术,随便从地上拔了些吃不死人的草药谎称能治疗家姐。
文诺寒一边用贴身的匕首刺拉着腿骨上的小碎肉,剔下来后就塞进嘴里,细嚼慢咽咀嚼了一会儿才回答崆峒茗大少爷的话,“你阿姐能什么时候上路得看她自己的体力。倘若我被弓箭射了一箭,但凡需要我赶路的我绝不耽误。我就问你,你觉得你和你阿姐行么?”
这已经不是在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在羞辱这对姐弟的羸弱了。
崆峒茗恶怒丛生,走上前去一脚就踢翻了文诺寒与几名将士围坐着的烧烤架。
烧烤架本就地上一团乱火,被他一踢之下火星乱飞,一颗火星就飞到了文诺寒的眼睛里。
他瞬间捂住脸龇牙乱叫。
崆峒茗冷笑,“不是中了一箭还照样能跑的么?”
将士们脸上各自露出精彩纷呈的表情。
他们家的崆峒少爷是个什么样的人?打个比方就是,就是清澈见底。只要接触过一天,就能将他全部的个性摸个七七八八。
这样的主子不是不好,只是水至清无鱼,眼里揉不得沙子。很多将士嘴上不说,可心里多少还是有顾虑,一旦哪一天自己不小心犯了崆峒茗这个主将的忌讳,就要被无情扫地出门了。
而犯崆峒茗忌讳的事情简直每天都在发生。
小偷小摸是大忌。徇私斗殴是大忌。军营饮酒是大忌。别说军营招女官了。
但是以上所有在文诺寒眼中就根本不算什么。而且他会带头下场。这样的教头谁能不爱。
文诺寒在将士搀扶下将脸一头扎进了冷水里。浸了半天湿漉漉的抬起来,崆峒茗早已经走了,可是文诺寒眼中的恨意却逐渐显露出来。
……
崆峒家的水师停在了半路上之后就再也没有挪动过。
辽夏城中,不管崆峒水师是为什么突然又不来了,总也隔三差五的遣人过去偷偷查看上一眼,回来后就告诉谡子谢,“崆峒水师大概患了肺痨,集体都在烤火……”其实那是在烧烤肉食的火堆。
天气晴朗,又是一个狩猎的老日子。
但这天水师巡逻的士兵却发现了一队鬼鬼祟祟的人。这些人蛰伏在远处好久了,显然也不是辽军的人。
辽军的人每次看上一眼,就大摇大摆的走了。
辽军听信了东亲王的判断,认定崆峒家将是不敢真的找上门来送死的。
水师于是就把情况回报给了文诺寒。不告诉崆峒茗的理由也很简单,崆峒茗日夜照顾着崆峒黎的饮食起居,应该是没心思管其他人的。
文诺寒听闻了以后就找人故意打扮作普通农户,绕了一大个圈子上去打听了回来。
得到了回复后,他揉了揉依然还绑着布条的眼睛。
这只眼睛会不会瞎还是未知数,但是对崆峒茗的敌意是不会消减了。
……
崆峒黎躺在简陋的茅草垛上来回的翻动,看起来睡的十分不踏实。
但是行军在外这是必须克服的。
之所以一门心思全在培养崆峒茗身上,也是因为自己毕竟女儿身,自己的体力不足以支撑自己的宏大决心。
崆峒茗还在长姐的营帐外来回的走,口中念念有词,“怎么还不来?到底走哪儿去了。最近的镇子打个来回也不过就半天,这都一天过去了……”
身边的小侍卫安抚着自家小主子,“少爷您担心。牛二哥和狗哥都是最可靠的人,一定会把大夫带回来的。”
可是躺在里头的崆峒黎又疼的低吼起来,嗓音都嘶哑了。
他想要去把文诺寒找来,让他再看看长姐到底怎么了。就算找回来那些草药不抵用,先用上总是好的,至少心里有些安慰。
派了人好言好语去请,却告知文诺寒离开了军营。
“什么!他人跑哪儿了?”
“中军营里的人说,早上巡守的士兵发现了不远处猫着一窝来历不明的家伙。文教头过去查看了。”
崆峒黎的喊声急的崆峒茗直跺脚,“这人也真是的。不消猜就知道一定是辽军的人,还有什么好看的。唉,就苦了我师父,人还在辽军手上都不知道怎么样了。”
一旁的侍卫听着不免替少主子抱屈,“少年您倒是惦记着那鬼刃师父,可人家师父心里头未必有您。”
崆峒茗有些不高兴,“你胡说什么!”
“属下就是替少爷觉得委屈。那个鬼刃不过是个江湖出身的刺客,就算入过翼亲王的属军不过也就是在浠水郡耍耍威风。到了崆峒家这里就被当做个人上人对待。说句不中听的,不怪小姐要怀疑他,他来了就没做过好事。而且少爷跟他说什么,他都听了当做没听见。也只有少爷你欣赏他的身手和底气,愿意参拜他作师父,这种人就算放在我们崆峒家将之中……”
“放在你们家将之中如何了?”
“属下就是觉得那个鬼刃他居心不良。”
忽然中军来报,文诺寒遇到了危险,请崆峒茗赶紧去救。
“他一个教头还能遇到什么危险?”
“文教头是为了追查一伙来历不明的盯梢人才出去的。可是出去了不久,与他同行的将士就满身是血的跑了回来,说他们遇到了伏击。一定是那伙人干的。”
文诺寒毕竟是自己盟友,崆峒茗就算不满意他也不能弃之不顾。
交待好底下人看顾住家姐,寻大夫的人回来了立刻给崆峒黎看病,这才匆忙的带了几个近卫直接冲了出去。
一直追赶了很远也没有找到他们所说那伙人的踪迹。
“少爷,你说会不会是文教头骗我们的?”
崆峒茗擅以君子之腹度小人之心,一口咬定,“不会的!在这种严肃的事情上,文诺寒不至于没有脑子,不讲品行。”
可是话音刚落,就四面八方射来了冷箭。箭矢来自不同的角度,一时间崆峒茗根本分不清敌人在哪里。
“布阵——”
几人后背相抵,将崆峒茗包围在其中,手握刀刃面朝外侧,奋力的抵挡飞来的监视。
虽然有几支箭射中了人,不过都不是要害。而且敌人应该也武器不足,不一会儿箭雨就停了下来。
“少爷!趁现在——快走。”
……
崆峒黎虽然躺在那里翻来覆去,但脑子逐渐清醒了过来。
她醒过来头一句问的就是,“我们在哪里!”
进来送热水的小侍卫赶紧回答,“还没有到辽夏城。在夫人您倒下之后,崆峒少爷就不敢再前行了。”
“阿茗?他人呢,喊他过来。”
“这个……少爷出去了,还没有回来。”
崆峒黎当即心中就沉了一下。崆峒茗是不太会在这个时候随意离开她身边的,一定是水师中出了什么事。
然而不一会儿她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等再次醒过来,发现坐在自己草垛之上的床褥边上的人竟是脸上缠着绑带的文诺寒。
虽然每次张开口吐出气息就很辛苦,嗓子眼里干燥火燎的,崆峒黎还是尽量稳住气息,严肃的问道,“文教头,我身体什么问题?若是要下猛药,你不必有顾虑。”
“崆峒小姐,哦对了,应该喊夫人。夫人特地千里之外赶来,是来阻止崆峒茗进军辽夏城的吧。”
“没错。这件事,他确实处置的不妥。”
“既然如此,我就下令拔营。启程回撤了吧。”
崆峒黎闻言不禁诧异的看着他,虽然他是教头,可水师毕竟是崆峒家的家将,什么时候轮到他下令拔营了。
“文教头,崆峒茗人呢?让他过来,我亲自与他说。”
文诺寒却揉着那只还有些生疼的眼睛,“那小子人啊,出去了,没回来呢。”
崆峒黎注意到了他的动作,“你眼睛怎么了么?”
“哈?终于想起来要问一声了?这不就是拜你那个好弟弟所赐么。”
“什么意思?是阿茗弄伤的?”
“不过也没事,谁让我奉了家主之命,来辅佐你们崆峒家呢。训练水师啊,但愿训练成之后能为我东周所用。否则我们现在在做的一切不都成了替别人做嫁衣裳。”
崆峒黎压着一阵阵剧烈的头裂与恶心,她只希望崆峒茗此刻快点回来,能将眼前这个讨厌的东周教头赶走。
崆峒家的家将之所以能够横空出世,一夜拔起,不仅仅是因为她嫁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商贾世家。而是因为,始终郁郁不得志的父亲成为了东周的入幕之宾,确切的说来是东周荆条君的入幕之宾。
自侧亲王谡海亡故后,荆条君一直在皇城附近活动。因为新的亥王登基,他意识到亥朝的局面即将转变了。
如今的亥王谡渊与先王谡百绛并不是一类人。谡百绛是那种声势极大,却十分胆小怕事又厌倦麻烦的人。除非一劳永逸,凡是需要拉锯的活一缕不接。
宁愿围城做困兽,也不愿意日日生活在威胁与惊恐中。
但谡渊却截然不同。谡渊会在面上迎合任何人,任何人对他提出质疑他都虚心接受,屡教即改。然而改完之后不久,明眼人就会发现他改动的地方虽然表面上是向着你要求的方向移动,实际上却依然遵照了谡渊自己的目标前行。
荆条君便看了出来,谡渊不会仍由亥朝如今的局面继续下去的。
他需要傀儡,由内而外的,是真心不看好亥朝的傀儡,譬如崆峒家。前国舅爷霄广常的案子已经是大伤,伤入根本了。
有了东周的暗中支持,崆峒家将才能崛地而起。因此在东周人的眼里,自己就是崆峒家的祖宗佛爷。
此时不论崆峒黎如何期待,崆峒茗都没有立刻回来出现在她面前,赶走趾高气扬的文诺寒。
一颗颗冷汗从额头冒了出来,身上的衣服也被冷汗打湿了,崆峒黎只好开口求饶,“等阿茗回来,我就让他撤兵回去。这样如何啊,文教头?”她已经压低了姿态,只求文诺寒赶紧离开,放过她。
不料文诺寒却径直一只手探进了她的衣领里!
崆峒黎猛地一把打开他的手,怒喝起来,“你发了什么疯!还不赶紧出去。等阿茗回来……”
“他不会回来了。”文诺寒阴沉的说着,“我乃东周大将。若不是殿前喝多酒误了事,也不会被免王抛弃。最后走投无路只能投效荆条君门下。荆条君这个人,到底是个亥国人呢!明着本事没有,暗地里搞小动作倒是花样百出。跟着他,我一次威风都没耍过,天天不是在这窝着就是在那藏着。只有东周王心宽仁厚,才会将他当做智者,庇护重用。可惜啊,还是得罪了免王。今日只要我将你们崆峒家搅乱,坏了他的计划,看他一事无成光凭一张三寸不烂之舌如何在东周王面前强辩。”
崆峒黎吃惊不小,眼角眼泪都不争气的落了下来,“你是为了回到免王身边去才答应来我们崆峒家当水师教头的?!”
“不然呢?死丫头,你还真当做我堂堂东周大将会屈居于你们家将之中?别做梦了。原本我还不打算这么快动手,以你那个傻子弟弟心性,不用我出手就能把自己弄死了。不过他还真是不死心,非挑着劲把我惹怒了。”
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这只眼睛若是瞎了,让你们崆峒家姐弟来陪葬也不为过!”说着一手扼住了崆峒黎的脖子。
另一手粗鲁的撕扯着她身上的衣物。
崆峒黎死命的挣扎,终于打翻了放在墙边的煤油灯。
破裂声引来的侍卫。
侍卫是崆峒茗的人,一看文诺寒对夫人不利,立刻冲了过来扭打一片。
但很快文诺寒也喊来了自己的人,两方人马就那么打了起来。
崆峒黎强行在地上攀爬起来,扶着帐侧慢慢的摸索出去。
她不知道军中有多少人叛主了。水师这边一直都是交由崆峒茗和文诺寒共同掌管的。
此刻崆峒黎心底害怕极了,她害怕的不是自己要怎么样,而是崆峒茗到底去了哪里,他是不是会有危险。
混乱中她被人踢翻了,直接滚落下山坡。
她紧紧的抱住自己的肚子,但心里头还是有个声音在说着,啊——你原本就不要我,既然如此,那我还是走的渊源的吧……
崆峒黎昏迷了过去。
……
再醒来的时候,她看到不远处坐着一个人,逆着光,可是背影却无比的熟悉。
是她偶尔会在梦中惊醒之前看到的浮影。
她轻轻伸出手,颤抖的隔空轻轻碰了碰那个背影。
背影的主人不要她。哪怕她卑微的求取上去,依然被冷漠的挡退回来。
可是她却不恨这个人。这个人帮她葬了舅舅,葬了舅舅一家,在所有人都不愿意与霄国舅沾亲带故,不愿意有任何瓜葛的时候,他却坦然的做着那一切。
而他做一切并不为讨好任何人。只是他觉得,那是对的而已。
尽毕生之力想要侍奉他,然而他不屑接纳。
想要靠近他,他却独自走的远远的。
她怀着破碎不堪的心意仓促出嫁,甚至连夫家何名何姓都没有问清楚。
温子合曾经对她说过,翼郡王是个人面兽心的人,是个豺狼之子。但是后来崆峒黎自己想清楚了,她信任谡深。
与温子合想比起来,更值得信任的人难道不正是那个愿意葬了罪臣的翼郡王么。
想要告诉他心意的时候却已经晚了,所以能够做的就是远远的守望着他。
听闻他在南疆边关遇到了麻烦,她想要帮他,可是身为女子能够做什么呢?
父亲接纳了荆条君的建议,开始训养自家的家将,崆峒黎便说服不喜动粗的崆峒茗加入其中,而且必须成为少将。
但是当她赶到浠水郡的时候,却得知翼郡王娶亲了。翼郡王府中还私藏着一个北疆女子。
背影终于回过了头来,可是在崆峒黎心境缭动之前,她听到的却是一句,“你毁了浠水郡,毁了属军,如今还有鬼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