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这就盗了墨旗氏族旗帜出来,冒充北疆氏族军,按律当全军伏法的。他倒要看看柳绯君能包容这位边关泷亲王到什么地步。
看看自己的好兄长到底是选择站在自己这边,还是继续骑墙观望。就不信这个邪了。
“对了!入府这些时辰了,也未见到兄长夫人?难道是,迫于东周武士军来犯,兄嫂回娘家了?”
这话若换作别人说,谡深是定然不会误会的。这就是讥讽之言!什么叫“迫于东周武士军来犯,兄嫂回娘家了”,城池中百姓皆在,属地军拼死相护,守城将士万众一心。
又不是侧亲王谡海,说跑就跑了,连家眷都能丢下的人。
可说这话的是谡渊,谡王啊。一脸懵懂茫然,一副初出茅庐天下皆好奇的架势。况且方才以北疆墨旗氏族旗帜相援,谡深宁愿选择相信他是年少单纯之言。而非讥诮卖乖。
谡渊见兄长脸色变了几层仍未答话,便自觉失言。笑呵呵的借口其他自罚了一杯。
“兄嫂,是乾州长孙相府的人吧?”这长孙相爷乃前朝之臣,本朝不愿为官也就懒得管他了,谁知道心思还活络,悄摸摸就把孙女儿送来了相山城。若非庚帖入宫府备案,他还不知道这回事呢。
谡深的脸色慢慢警敏了起来,谡渊虽不知何故却立刻意识到了其中必有蹊跷。便留了一个心眼,告诉自己千万别忘了拜会一回这位兄嫂。
“她出城了。”
“这时候出城?也不怕被东周的人遇上。”
恰好这时候有侍卫来报,鬼刃醒来了。谡深立刻起身离席,“谡王见谅。鬼刃乃我贴身侍卫,情同手足。此次伤势严重,实在放心不下。”
谡渊状似毫不在意,摆手道,“兄长尽管去好了。我独自酌饮也好。在宫廷的时候倒不比兄长府邸中清闲。”他说的是柳绯君无处不在的眼线。
见谡深快步离去,谡渊才抓了身边倒酒的小侍卫问,“这个鬼刃是何族何姓?师从何门?”
小侍卫也是氏族子弟,虽然非豪门将侯之家。鼻孔里哼了一声,“鬼侍卫可不是出自世家。是江湖野鹤!”
“哦?”
见谡王提了兴致,小侍卫更欢腾了。
“若不是久光大哥当年离开皇城的时候遇害,哪有鬼侍卫的今天呀。这位大兄弟可瞧不起我们皇城子嗣,处处鄙夷。仗着江湖中些个偏门冷道,压制的我们死死的。”
“等等。久光……难道是皇城厚德恩祠的久大人之后?”
“可不是嘛。唉,可惜了我久光大哥。”
“你说久光当年离开皇城的时候遇害了?”
“是啊。尸身都找了很久。去了好几拨人,愣是没找回来。为此亲王没少和我们生气。”
“尸身没找回来?”
“当时因为还在护送柳三小姐,又离开属地很远。是亲王亲手埋下的,返回属地后立刻就派人去接大哥尸身,却一连走了几拨,找着找着人都不见了。最后是回了消息,说始终没找着过,因为怕回来受责罚,所以都躲回皇城老家去了。”
谡渊猛地一拍桌子。当然找不到了!人根本就没死嘛。
虽然只有十来岁的年纪,对人阅历不足。他却记得这位跟随在兄长身边寸步不离的侍卫长的,冷静、笃厚、沉敛、可靠。他也想要一个这样的护卫,于是就留了一个心。
久大人府邸儿子是多,但出息的没几个。说起久光,久大人也深有感怀。若是留在皇城,不说功成名就勋绩加身,捞个一官半职绝不是问题。
奈何这个儿子心气大呀,非要出城,非要跟随泷郡王,非要一战成名。泷郡王自身本就不得势,当来当去还不是个侍卫,最多做了个长。
但就那么一次,入宫来游园的久夫人说漏了嘴,说自己儿子从泷亲王身边回来后就失魂落魄,整个人像傻了一样。问什么也答不出个所以然。简直废人了。
跟了泷亲王那许多年,从还是郡王的时候就跟着,如今谡深自己熬出了头,自家儿子却废了,也难怪当母亲的怨气重。
久大人的表情当时就凝固了,一副恨不得当场掐死自己夫人的模样。谡渊以为他是觉得自己儿子丢脸了,还私下请了几次,久大人都托病婉拒。
如今听小侍卫说,谡深一直当是人死了。而且是亲手埋的,看来其中定有变数。
谡渊独自喝干了一杯,继续把空杯递给小侍卫。这小侍卫他喜欢了,口无遮拦!最好不过。
“对了,你们那位乾州来的亲王夫人呢?怎的这般时候却出了城?”
小侍卫虽然口无遮拦,却还是知道什么不能说的。关于那位妖诡不过的夫人之事,少说为妙,不说为佳。
以仅仅一座边关守城抵住了东周免王亲率东周武士军骚扰来犯,相山城可谓功不可没。
且东周军撤退的不清不楚不明不白,也没有了后续。说起来,相山城驻守泷亲王是有点东西的呀。
虽然皇城并未援军,但谡王去了。将功劳归属于到谡王一人身上也未尝不可,可辅政大将军只手遮天之下,依然不乏一些执拗文人眼眸清偿,不肯作瞎。
于是风言风语就在皇城酒肆茶馆之间流传开了——说先王留下九皇子幼不得势而今却功高盖主,柳大将军忌惮不肯相援,谡王仰人鼻息无以继后。
柳绯君原本一心一意真要治理水患,还请了不少地头上的工瓦匠人。北疆逍遥自在多年让他深谙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
只是看到女儿柳夕阮送来的书信,胸中抑郁难平。自己怎么就变成忌惮泷亲王谡深了啊!?
分明是当年借用了谡深之手摆脱了麻烦精柳千颜,后又让他背负上保护不利,导致柳三小姐客死异乡惨遭东周劫匪毒手的愧罪。于是良心一动,顺水推舟扶他接掌了相山城主之位而已。
属地军虽凶悍,但在柳绯君眼中还算不上一只蝼蚁。有见过凶兽与蝼蚁为敌的没有?凶兽还忌惮蝼蚁?忌惮什么,怕踩死了饿着自己么。
这次女也真是的!一出接着一出。如今手上也只有她这么一个能拿出手的筹码,所以她就可劲的造吧。
先说不肯嫁谡王了。那是早八百年就说定了事情。北疆的封贴都来了。好,就顺了她。现在还传了个说书生信口胡诌的谣言给他,几个意思?想回北疆去养老送终了不成。
看着看着,正气打不一处来,忍不住要把信函揉成一团。忽然一句话跃然眼前。泷亲王属地惊现北疆墨旗氏族铁骑旗头!
柳绯君立刻就想到了自己安置在宫廷藏经殿中的氏族旗帜。是他自己从马甲邨别苑里移挪出来的,因为贪图藏经殿守卫森严,且将本族旗帜放入其中,让他有一种自己已经坐正主位的错觉。
“来人!笔墨……”想了一想,自己写封信回去让女儿找,还不如自己回去找。治水?治什么水,谡家的天下与他何干。捞完了啃完了,回道北疆就是。
可怜那一池百姓,眼巴巴看着辅国大将军来了。兴师动众。眼睁睁看着大将军走了,挥一挥衣袖带走了满城金银……
北疆氏族众多,墨旗尤为高贵。冒名北疆氏族军,是谡国大讳。
连柳绯君自己也怎么都想不明白,谡深是疯了不成,怎敢冒用墨旗旗头。
“正好。不是说功高盖主么,还说我柳绯君忌惮他?!那就看看谁骑着谁。”
一纸金书,一纸黑帛,同时抵达相山城中。
谡深和谡渊同时傻眼。
谡国金书,乃王宣帝诏,是厚赐丰赏。但必须谡王亲拟——这,谡王人都不在皇城,此金书是怎么出来的?
谡国黑帛,那就不需要谡王了。只要诰典祠的俑官发现了反禁、反忌、冒大讳之举,谡国之境无论天上地下皆可传抵。
谡深立刻扭头看向谡渊,“谡王?”
谡渊一脸无辜,“本王不在城中,什么都不知道哇!”
“难道您没有告知柳大将军关于借用旗头一事?柳大将军并未知晓!?”
“柳大父他,他不在城中哇!”
谡深默默的看着自己的弟弟,胸中一团火,燃起又熄灭,熄灭再燃起。
这是……不远万里,千里迢迢,特地赶来坑害他的?
但是谡王一脸无辜的表情再次迷惑了他。难道谡渊以为,自己身为谡王,做任何事情都是不错的?难道他不知道谡国大讳是历代先祖遗留下来的,一代代的传承,一代代的书写,一代代的添加,不是任何子嗣说翻篇就能翻篇的。
诰典祠黑帛已下,谡深不得不前往皇城一趟,亲自在列祖列宗的祠堂跪拜,叩首,解说。但凡能有点希望,就是本朝俑官并非双眼蒙蔽之人,能听进去他解释的一点点也好。
谡渊毕竟长大了,做事倒敢作敢当了起来。“兄长莫怕。本王与你一道回皇城。本王倒要看看,本王亲自借出来的氏族旗头,那些高俸供养的俑官敢说什么!”
谡深压住到嘴边的话。暗自摇了摇头。等进了皇城,一切还得仰仗这位谡王弟弟的照拂呢。
“亲王!不可。”
匡姜令虽然不精于朝事,但多年相府当差的经验告诉他,皇城是非之地,胜于龙潭虎穴。长孙相爷罢官回乡宁肯下野,其中的缘由虽无以据实相告,却仍能窥见端倪。
连长孙相爷那样的大公都不愿继续在皇城沉溺下去,一片赤胆热肠的泷亲王怕是入了皇城再难全身而退的罢。
“亲王,”匡姜令论资排辈也是府中一干小侍卫的前辈,“周军方退,其心难揣,免王好战多事,相山城中不可一日无主啊!且,夫人她至今下落不明……”
最后一句话一语道中谡深心底。
可诰典祠不比其他地方,黑帛一下拒不回城,拒不列祖宗牌面前俯首,等同于欺祖叛宗,为非作乱,皇城是可以叛军下论的。
谡深不由得对谡王弟弟有了半分期许,他仍是谡王,谡王之言俑官至少该听的吧。
“谡王,您可信任为兄?”
“兄长这是什么话!本王亲自赶来绵助兄长,可见兄长在本王心中重如身腹啊。”
“谡王可否代为兄前往诰典祠作作解答。”
谡渊的脸上缓缓浮起了难色,“这,也不是本王不愿意。只是……到底是先祖的规矩,规矩不好破。不如兄长先与本王一道回去,本王自会亲身伴随兄长至诰典祠中给列祖列宗一个交代。可好?”
谡王的姿态可谓伏低做小了。谡深也看了出来,他其实是怕一个人回去的,出门的时候可能只仗着一股义气,柳绯君不在皇城他觉得可以抬头挺胸了,也没人敢拦他。
然未经许借盗北疆墨旗氏旗头,如今金书与黑帛同下,一看就是柳绯君已经回城了,且不知怎的就已经得知相山城属军中出现氏族旗头一事。
可见他其实是观测着相山城这边一举一动的。不说相山城,怕是整个谡国如今都在他眼线之下。
虽然口中句句相称“柳大父”,谡渊的语气却并未几分敬慕。宫廷之中一路走来怕也是没少受委屈了。
谡深设身处地,暗自叹了口气。看来,不得不去皇城了。
鬼刃醒来后恢复了几分神智。他日常浑浑噩噩,匡姜令将他栓在了自己身边,方便随时监督。
“亲王,”匡姜令避开众人,来到了谡深面前,他是府中知道柳千颜非长孙府小姐的少数几人之一,“鬼兄说,夫人不日就会回来的。”
“他真那么说的?”
“鬼兄话语反反复复,辨不真实。但他似乎知道夫人去了哪里,且说了夫人必会回来。”
这一话倒是让谡深心底隐约升起了几分希冀。难道她已经都想起来了,所以才会出城救回鬼刃。
黑帛之召不容耽搁。
谡深启程的那一天,柳千颜便回来了。
谡深正在军前,匡姜令等一干老将长吁短叹,以他们戎马一生的经验判断,泷亲王是有去无回,凶多吉少。
小侍飞奔来报,“亲王!亲王!……”上气不接下气。
谡深一手提住了他,“怎么说。”
“多亏了,”周王刚要抬手拍拍身旁的柳千颜,被谡深步伐快的先一步格挡住了,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嘛,“哈——哈哈!多亏了这位小兄弟,叫做……呃,鬼刃小哥对吧?对的。对的。对亏了他,果然是亲王身边亲随呢,眼力不错,茫茫众生中一眼就把寡人给辨认出来了!”
是假冒鬼刃名讳不错了。谡深深深看了一眼柳千颜,也不揭穿她。看来冒名顶替会上瘾。
青城海听说了青薄沽的所作所为,义愤填膺——当然也不知真假,或许只是流于表面上。“待寡人回去!非扒了这小子一层皮不可!吾东周与谡国是什么交情?是荆条君再世为人的交情。如何可以背信弃义,侵扰亲王所做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