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一夜孤城
翼郡王谡深终究受命,带皇城军三千,连同他浠水郡地的属军,收复相山城,收押因城主缺失,以下犯上的乱兵。
谡深离开的那一天,皇城中的天空都是乌压压的。不禁想起了多年前他被父王赶出皇城,那时候的天何其的蓝,阳光一片明媚。
只有他自己的内心是冰冷的。
谡渊千叮咛万嘱咐,死死的拽紧谡深的手臂不肯松开。
“亥王不必担忧。城中如今已安稳,不会再出乱子了。”
谡渊却依旧深深的凝视着他。
谡深问他,“小十六啊,你是不是,害怕着什么?”
谡渊的视线终于缓缓的移动了起来,看向了远处看向了千鸟殿前。
柳千颜站在那里,迎风而立,双手合十轻触眉心。乍看起来她像在祈颂,像是对着北疆民族遥远的天神诉求着什么。
“九哥、九哥……”
“小十六你说。”
“若是……若是等你回来的时候,那时候……我已经不在了……”
“亥王!”
“九哥,九哥你听我说。真的!这是一件顶要紧的事。”
谡深点了头。
“你一定要坐上亥王之位。我们亥朝的百姓,够苦了。谡氏子孙,到了我们这一代,愧对列祖列宗,不、不……从父王那时起就已经不行了。可是你不一样,你跟他们都不一样,其实我知道的,亥王之位给我不如给你。可我,可我没有办法……”
“你别说了。”
“不、不,九哥让我说下去。如果你回来的时候,我不在了,或者是在外面的时候我就已经不在了,九哥千万不要犹豫,杀到北疆去,灭了那座祭坛。”
“祭坛?什么祭坛。”
“北疆,天宿一族远古的祭坛。”目光悄悄的凝住了那个只有身影的柳千颜,“我现在知道了。柳绯君会来皇城,是为了找到办法破除当年先祖留在祭坛的禁咒。可是柳绯君自己什么都不懂!真正妖魔的是他的两个女儿……一定要破坏祭坛,一定要杀了柳千颜……可惜那个时候你或许已经找不到她了。”
谡渊断断续续的话,谡深并没有捕捉到多少。但是他清晰的感受到,这个孩子吓坏了,彻底吓坏了。
他警惕的看着柳千颜,明知她绝非善类。可是她身上却总是流露出令他无比悲悯的气息。
顶着袁飞的脸的久光带着麾下三千将领追随着谡深而去。
三千皇城军并不知道带领着他们的袁大将军早已不是他们认识的袁将军了。
东城门守军无一不为自己的将领感到高兴。这些年,袁将军终于被朝廷、被亥王看到了。终有一日,袁将军会肩披一身功勋归来。
荆条君双手交叠合于身前,态度恭谦达理的站在人群中,为翼郡王送行。
他的目光似乎看的很远很远。反复看到九皇子被赶走的那年,孤身一人,站在城门口彷徨四顾。
老百姓中没有几个人认得他的。却都认识押送着他的侍卫,是宫廷禁卫。这个孩子也不知道犯了什么罪,居然需要如此郑重其事的架势。完全没有人能想到,他不过一个不得宠的皇子罢了。
时至今日,翼郡王出征,同一个人,同一个出发地,却已大相径庭。他是戴着荣誉与希冀的。已经有人在默默祈祷他的凯旋归来。
“人们啊,都是善忘的。”荆条君在人群中低语,“总是会忘记自己曾经做过些什么,同时寄希望于别人也都同样忘记。”
谡深出城之前走的缓慢,出城之后却走的飞快。
因为出城之前他还在等待着什么。他以为至少柳千颜还有什么话会对他说。
然而并没有。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只是远远的矗立在千鸟殿之上,居高临下,俯瞰众生。拥有着她这个年纪令人匪夷所思的冷漠。
谡深以为此行会速去速回,却不料这一去竟然是整整七年。
从出了皇城谡深一路急性狂赶。皇城军根本无法适应谡深的行军方法,一个个口吐芬芳,甚至有半路就想着逃跑的。
被久光抓住一个,就是军法伺候。谡深眼看着也不是办法,把不愿意跟着走的拉出来遣了回去,皇城军也不归他管,不过是协战而已。
派人押了回皇城,朝廷爱怎么处置怎么处置。
剩下的竟然两千人都不到了。
久光问谡深,“郡王,我们是先往相山城,还是先往浠水郡都?”
谡深回头看了一眼,不自觉的冷笑着哼了一声,“先回属地。等叫上了我们属地军亲兄弟,再把相山城拿下也稳妥。这些人,我一个都不放心。”
“郡王,您看亥王这意思,是要把相山城归入我们管?那以后浠水郡的百姓可不就是……”
谡深一巴掌拍了下去,目光扫过周围众人。这里还不是自己的地方,这些人也不是自己的人,说话可得紧着点。
沿路上无论东周,亦或其他属地亲王,都没有令谡深失望。
几乎每一程都有不同的人猫着紧跟在后。
久光不耐烦,“主子爷,属下去解决了他们?”
谡深虱多不痒的摇头,“不必了。他们根本不是同一伙人。若是一个都不跟着,我反倒稀罕起来。”
“主子爷这话怎么说?”
“跟着我就说明还忌惮我养的那批属地军。若是不忌惮,恐怕我亥国不知要乱成什么样。”
“但他们真的不会攻击我们么?”
“只要没有人动手,就不会有先动手的那一个。他们那些人哪一个都不想当螳螂,一个个都想着做黄雀呢。只要没有第一只螳螂,我们这些蝉就是安全的,还入不了黄雀的法眼。”
久光一脸的受教,却眼神空洞。
谡深发现自从离开皇城之后久光似乎话多起来,也没有经常神思恍惚的模样。
大概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好像就是从那一夜经过前殿长廊,遇到亥王抱着一捆画卷,跟在柳千颜身后亦步亦趋走着的时候起。
谡深未曾多想,其实控制着久光的并非柳千颜,而一直都是柳夕阮。
离开浠水郡的时候已经数月之前。如今归来说不出的亲切。
可远远的就看见了一栋高耸,直插云霄的木排楼。
楼上还有正在巡楼的守军。
守军不识得皇城军的旗帜,前哨一瞥之下,鸣笛示警。
谡深听出了警笛,是两军交战时遇见敌军压近时候的警告。嘹亮而迫切。
谡深立刻让久光打旗帜,然后对方显然根本不看旗语,直接一梭空箭就射了过来。见皇城军没有丝毫停步的意思。
这就换上了火矢。
谡深无奈,勒令停下了回郡的脚步。
命令久光道,“你先回去,看看他们怎么了。”
久光没多想,正要拍马而去。又被谡深叫了回来,“唉你等等。你给我看着他们,还是我自己回去。”
“唉?”
谡深有些怜惜的摸了摸久光的脸。他顶着一张袁飞的脸,是要去唬谁呢。
怕是连鬼刃都不认得他……
城楼上。城门前。木楼上。一排排的弓箭兵整装待发。
火矢箭弩噼里啪啦气焰怒张。
谡深不禁勒住了缰绳,远远的质问道,“前方是谁?”
有个小将,不甘示弱回吼他,“来人是谁!来者是客,哪有让主人家先报姓名的?”哟,说的还好有道理。谡深一下子气笑了。
他下了马,一步步走上前,目视前方昂首阔步。
“你看看清楚。我到底是谁。”
“我管你是……”
这时候身后终于有明眼人喊了起来,“郡王回来啦!!”
“快!快去喊鬼刃大哥,是我们郡王回来了——”
谡深暗自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不是全瞎。
不然让他真要自报家门才傻眼吧。
裹着一席黑衣黑甲,眼神如燎狼,左耳边缘至整个左侧面颊上一道刺目伤痕的鬼刃如鹰隼般飞掠了出来。
“主子!您终于回来了……”
鬼刃是个刺客,与久光来历、身世,截然不同的刺客。
谡深至今依然不晓得当年买下鬼刃的命用来刺杀自己的雇主到底是谁。
但是他不担心。因为鬼刃说过,出于江湖道义,他是不能出卖自己雇主的,哪怕自己失败了,被俘获了,被策反了,依然不能出卖旧主。可是他会替谡深看着。
“翼郡王请放心,只要有我鬼刃在一日,那名想要郡王之命的雇主就不会再有下一次机会。”
“那若你死了呢。”
“在属下死之前,我会亲自手刃那名雇主。”
鬼刃的话,他信。
自己离开浠水郡都前往皇城援助亥王的时候,将属地城池交予鬼刃,谡深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挣扎。
不是担心鬼刃做不好,守不住城池。而是担心其他的属地军不肯服从。
若非想让久光回皇城看一眼他的父亲,他宁愿留下久光而带走鬼刃。因为属地军中除了在当地招募的士兵,大部分都像久光一样,是氏族子弟,远道而来。
他们是为了亥国保守边疆,不愿与皇城不肯作战,害怕吃苦的氏族子弟同流合污。但是他们也有着氏族子弟的骄纵。
譬如对于鬼刃那样的江湖人士,天生恶感。
所以看到眼前一众人都乖乖听从鬼刃,唯他马首是瞻。谡深感到欣慰。
谡深伸手按住了鬼刃的肩膀,暗自惊讶他居然消瘦了许多。
“有劳了。”
“属下不辱使命。”
“我收到了你的来信,不是让你打开城池,能容纳多少从相山城逃亡来的灾民就收留多少么?为何我看前门,竟然还筑起了木楼?”
鬼刃一声叹息。
“郡王,您不在的日子。东周,一刻都没有放松边关。他们连日侵扰不迭。目的也并非真攻打,而是让我们疲于守城。”
“东周军来了?”
“他们正在相山城之中。”
“什么时候入城的?”
“已经两月有余了。”
“呵,”谡深冷笑,“不错呢。一边有模有样来使者和谈。一边早就伸出了獠牙。那为何我在皇城一点消息也未收到?”
“郡王,江阴河以南的城池,除了我们浠水郡。都叛离了……”
谡深眨了眨呀。
“郡王一路回来,难道没有觉得各路关卡特别松懈么。”
“确实。”
“早在一个月之前。消息就已经没有办法抵达皇城了。”
谡深彻底愣住了。
原来这才是跟在自己身后那些人始终没有动手的原因呐。还以为是自己部署得当,让久光日夜备防,对手找不到机会呢。
“如今,郡王,我们就是一座孤城。其他城池的亲王、郡王早已联合的联合,敌对的敌对,但没有任何一方势力,是属于亥国的了。”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