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怕不是亲生的
酒过三巡,之前言辞之间还有几分客套拘谨的大臣们算是彻底放开了。
眼不瞎的都看的明白,如今皇城大势均握于柳绯君大将军掌中。先王谡百绛出逃前下达的十几封急召都没有唤回来一个儿子。只有那位历来不得宠甚至被驱赶的九皇子翼郡王。
所以各个都赶着扒着讨好谄媚奉承柳绯君呢。
谡深着实没本事听下去,就借着散酒风出了厅堂遛个弯。正好碰到了主座屏风后遮挡住的少年。
少年取下了面上半截挡面,果真是十六皇子谡渊不二人。
“谡渊见过九皇兄。”登基大典还没有完成,谡渊还不及以君臣之礼待自己这位兄长。
“十六弟。”
谡深离开皇城的时候谡渊才出生不久,直到谡深生母过世才再次回到宫廷,两兄弟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兄长好久没回来了吧。”
“是啊。”自册封郡王之后,谡深曾打定主意再也不回来了。
“我还记得过去母妃经常去找娴王妃聊天,说起九皇兄。娴王妃总是暗暗落泪,可母妃回来却对我说,离了宫早也是有好处的。那时候我尚不明白,今日看来,母妃倒是料准了些事情。”
小十六的调子有些悲,与他的年龄比起来显得苍木了许多。
“在宫中有宫中的好处,在外头有外头的好处。”
“我知道的,父王离宫之前发出了好几封急召。但是那些兄长们却没有一个肯回来的,却是唯独九皇兄回来了,就好奇若是父王还在见了不知是何滋味?”
两兄弟相视一笑。从谡渊的语气中,听出了对父亲的不满,虽然谡深不知道这位十六弟在宫中遭到过何种不公正对待,但以谡百绛的行事作风倒是不足为奇。
“不瞒兄长,在过去的十年里,我从来没想过会有继承亥王之位的念头。母妃去世,舅舅被陷害罢官。父王一言未发,完全仍由朝中大臣结党营私,作首为大,铲除异己。不是我不孝,说句不入耳的话,父王有今日的下场,我竟觉得痛快!”
谡深心底微微一动。这恐怕就是柳绯君会选中十六皇子的原因吧。
谡渊蓦然抬首,凄惨的笑了笑。“兄长是否觉得我心思歹毒,枉为皇子。”
“我非十六弟,不知十六弟之境。”
谡渊的眼神中终于闪过了一丝漠然以外的神色,“九皇兄给我感觉,与其他兄弟似有不同。”
“许是我一人在外多年的因由吧。”
“九哥是否听说,将军有意将其之女嫁给我的传闻?”
“这,倒是未曾细闻。”
谡渊嘴角自嘲的扬了扬,“九哥不必顾虑我的心思。外头的人怎么说,我自己都明白。不就是柳绯君将军的傀儡儿,卖亲求荣的不孝子。若没有柳将军一言之力,何时轮得到我登上亥王之位。可是他们又有谁问过我,愿不愿意呢?若有的我选,我倒是宁愿像九哥这样,封属作郡逍遥自在。”
谡深不经哑然,“逍遥自在?倒也未必。”
谡渊立刻拱了拱手,“是十六妄自菲薄了。”
正说着听到庭院深处传来簌簌衣裙擦动声,两人都以为是柳绯君遣人来找他们。
“九哥,我到底身份有别,不比九哥自在。就先回坐了。”
谡深一个没忍住,“十六弟啊,我有一事不明。今日明明是柳将军款客,你是怎么……”
谡渊再次自嘲的笑起来,“是未来的丈人要让我好好开个眼,看清楚这些父王生前的忠臣贵戚是如何讨好巴结他,如何抛弃谡氏王朝的吧。”说完半截面具敷面,快步离去。
谡深正要跟着也入堂,听到簌簌的声响还未定,于是循声找了过去。
坐在草丛小石块上的不是将军别苑的丫头,竟是那舞步稀碎的三小姐。
她揉动着一边脚踝,谡深眼尖一眼瞧见了小小的裙摆边上似有血渍。
“怎么,受伤了?让我瞧瞧。”他快步上去,柳千颜豁然仰头。一双漆黑水润的眼眸中竟闪烁着冷漠戒备的光来。
“啊,”他自知有些僭越了,便后退了半步,“我是你父亲请来的客人,翼郡王啊。刚才我们见过的。”
“我知道你是谁的,又不是傻子。”
哟呵,语气还挺凶。谡深忍笑吸了口气。好言好语,“那让我瞧瞧,伤着哪里了。”
“不用你管。”
这三小姐,人小脾气还不小呢。谡深忍笑吸了口气,探出手,“来,拉上。带你去找丫头?”
小姑娘却摇了摇头,“不用。不许让别人知道。”
“为什么呀?”这回谡深是真惊讶了。这年纪的小姑娘受了伤不是该哭的人尽皆知么,怎么还有藏着掖着的。
“阿爹会怪我不小心,关起来。”
“啊?”谡深眼眸一转,她站起来想要逃走似的,可是走路一瘸一瘸的,又想起刚才她的舞步,“不会……跳舞的时候就已经受伤了吧?”
“说了不关你事。”
“小小的孩子,脾气怎的这样差。”
“跟你没关系。”
想起十六皇子刚才的话,谡深故意吓她,“怎么跟我没关系,你可是将来要嫁给亥王,成为亥国之后的人儿。”
不料小姑娘却稀松平常冷哼了一声,“阿爹不会许我嫁给任何人的。”
“怎么会呢。哪有不嫁人的姑娘?”
“那是大姐、二姐的事。”白了一眼谡深,“跟你说那么多干嘛。走了。”
她一瘸一瘸的走着,咬着牙。小小的背影看去绝傲却莫名的悲凉。那是,不该属于孩子的悲凉……
谡深走上前,默默蹲在了她的面前。
“翼郡王这是在做什么?”
“背你回房吧。”
“说了,不需……”
倒吸一口气。身体的疼痛非常如实的提醒着她。
小小的身体伏在了谡深的脊背上。
“为什么不告诉将军。”
“跟你没关系。”
“受伤了为什么还非要跳舞。又跳的不好看……”
啪!
“怎么打我。”
“谁让你说我跳的不好看。”
“呵,开玩笑的。也没有那么不好看……”
“我知道,我跳不成二姐那样。她练了好久的!而且我也不喜欢跳舞。”
“那你喜欢什么?”
“看天。”
“哈?”
“天空中有各种各样的云。各种各样的风。太阳落下去以后,可以看到各种各样的星,它们会说不一样的故事给我听……”这话听着就有点恐怖了。
小姑娘突然闭了嘴。
“怎么不说了?”
“不许告诉别人。”
“为什么呀。”
“他们会说我撞了邪。会把我关在漆黑的小屋子里。会请怪异的巫师在我周围跳舞,烧火,把我熏的够呛!”
“那么可怜啊?”
“唉!在那头……”
“咦?可将军的院子……”
“我不跟阿爹和姐姐住在一个院子里头。”
短暂的对话中,谡深似乎明白了什么。
谡深在她的院子里将她放下,环视了一圈四周,竟然没有什么灯火。只有一间黑漆漆的锁着门的屋子。周围也没有丫头或者小厮的偏房。
“照顾你的人,在哪儿。”
“师父不在以后,再也没有人照顾我了。”
“师父?啊,就是那个巷子口见到的前辈吧。”
小姑娘突然一脸期许的,充满渴望的瞪着他,“真的对吗?”
“什么,真的。”
“你看到了。你也看到了!”
“那位前辈?嘶,说来奇怪。为什么你的丫头说……”
“他们都说看不见!他们都在撒谎。连阿爹和阿娘都说……说是我编的。我没有!他们自己看不见。”
谡深心底突突了两下,什么鬼。
谡深回到席间,话题已经翻篇了无数次。
正有人在大骂东周的荆条君。荆条君,原名谡荆条,是亥国皇室宗亲。幼年时期被亥王送至东周为质,以维护两国间友好邦交。资质上等,凭三寸不烂之舌深得东周王赏识,于是驻留东周再不回来,并封为了东周荆条君。虽无实权却有口碑。
荆条君的妻子室女都乃东周人,有人说他早已忘记自己姓谡了。谡百绛外逃途中遭人截杀,消息一出,东周蠢蠢欲动。荆条君便以此要挟,希望亥国再送一名皇子或者公主过去,以示友好,两国邦交不断。
谡深隐隐看向谡渊,谡渊脸色也是极为惨淡。这种事他是没有发言权的,哪怕即将送出去的或许就是他的兄弟姐妹,亦或者侄女、侄子。
有人主张无视这位荆条君,可东周与亥国接壤之地辽阔,一旦东周军频繁来犯,亥国将不甚其扰。
“翼郡王在边关多年,不知有何高见?”
谡深精神一怔。什么?他的属地狭***仄,困于两位大亲王的属地之间,平日里自给自足也已然局促,还指望他什么?
“翼郡王的浠水郡都岂不是恰与东周相邻?”另一位大臣继续发表高见。
他说的没错!但相邻的那一片土地原本就是属于亥国的,是因为当年亥国兵败,临近郡都又没有人肯去收复,于是被谡百绛割让给了东周。而东周又嫌弃它狭隘,根本不曾驻守。
还是柳绯君亲自开口,替谡深敷衍了过去。
柳绯君想要笼络翼郡王之心,今日之席上众人已经明眼可见。确实,在众多亲王、郡王之中,最孤立无援的就这位翼郡王了,想要彻底扶持谡渊做傀儡亥王,麾下至少有一位谡姓郡王无可厚非的。
“十一和十七公主是如今年龄最符且尚未婚配的,若要送去东周,必是这两位中出一位无疑了。”信口开河的大臣丝毫不顾谡渊的眉头越皱越紧。
柳绯君开口了,“本人倒是有一计,各位大人愿不愿意听一听?”
“将军请说!”
“东周荆条君只说了,要我朝廷送去一位公主,却未指定是何位公主。”
“确是如此。可公主也就那么几位,送襁褓中的婴孩出去代表亥国恐怕……”
“赐封一位公主不就名正言顺了。”
“将军的意思是?”
“本人不才,膝下无子。倒是有三名女儿。长女已在北疆许了人家。次女和幺女此次恰好都跟在身边。”目光隐约瞥向不声不响的十六皇子,“幺女在北疆时曾请天师算卦,乃星陨落幕之命,是可为家国捐躯之人。既然即将登基的十六皇子愿意屈尊拜我这个武夫为师,我也应该为朝廷效一份力。若是各位大人不嫌弃,将幺女封为远效公主,即可以亥国公主之尊送往东周为质。”
话音落,厅堂内一片寂静。
亥国的公主不是随便赐封的。也是有先例的。上一位赐封的公主,还是曾先祖时候,从爷爷到父亲都乃开国功臣,全族男丁为国战死沙场。曾先祖亲自往坟头吊拜,结为异姓兄弟,并将遗留下的孤女收为义女,才有了赐封的公主之名。
这,柳绯君还活在世。十六皇子的年龄也不宜收个义女,最多收个义妹吧。也就是说,柳绯君不但是国师,辅国将军,还成了亥王的长辈?藩王、亲王之尊加身,那是比谡姓皇嗣更高一等。
柳绯君将目光一转,看向谡深,“翼郡王,你怎么看?”
与此同时,谡渊的目光也哀怨的瞥了过来。
谡深轻咳一声,“我见三小姐年龄尚小,恐怕舟车劳顿远途他乡不宜照顾自己。”柳绯君的脸色已经一点点的阴森了下来,“不过,我看二小姐年龄就尚好。且二小姐天资聪慧,知书达礼,与宫中两位谡姓公主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心中默念,宫中的两位妹妹们请原谅哥哥……
在座大臣们的脸色一副吃了翔,消化不良。柳二小姐还是柳三小姐,有分别么?有么!?不都是他柳绯君的女儿么!他不还是明着一人之下,实则亥王之上么。
只有远处的谡渊,和近前的柳绯君,看着他的眼神莫测了起来。
“不妨再议。”柳绯君留下了这么一句。